村山良树是在临近傍晚时来的便利店。
说实话，有纪压根没有预期他的到来。按照常理来说这种约定应该只是客套话才对。
——咱们老同学好久没见了，下次一定要出来聚聚。
——当然，下次有空出去玩啊。
作为一个有常识的成年人都应该明白，所谓的“下次”应该是永远都不会到来才对。
看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正好奇打量着周遭的村山，织田有纪觉得有些无奈。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要说想一起回温童年，那未免也太迟了点？
更何况对她来说，国中的那段时光绝对称不上什么美好回忆。母亲刚死，父亲投资失败欠下一屁股债逃跑了，只留下她一个人面对高利贷的催债。
那时候织田有纪过得相当辛苦。到处打工蹭饭，厚着脸皮周转借宿在同学家，每天都担忧会不会被催债的追到学校。没有可以依靠的对象，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就这么凑凑活活读完国中，然后有一天，连她自己都记不清具体时间，有纪接到了父亲死掉的消息。保险金在赔完欠款后还留下了一大笔钱，说不清是轻松还是惆怅。
总之有纪再也不用躲了，也再也不用等了。
然后她卖掉房子，转学回老家和多年没见的奶奶同住，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村山了。
“给，喝点茶吧。”
“啊！谢谢。”村山睁大眼睛，伸出双手捧起杯子。有纪看着他低头轻轻啜了口茶，随即整张脸被苦得皱起来。不知为什么织田有纪忽然联想到猫这种生物。
完全没有之前的那种气势啊……
“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诶？”
村山脸上的表情呆滞一秒，她敢打赌这个人绝对什么也没想过，他从小就是行动要比思考快得多的那种人。
“所以说，那个……”他支支吾吾好久，终于想出个话题：“有纪姐你这些年还好吧？对！我想问的就是这个。”
“我？”织田有纪笑了笑，“嘛，马马虎虎吧。搬走之后在认识的学姐那儿住了一段时间，普普通通的上完学，普普通通的找了份工作，几个月前辞职从东京到这儿，现在没事就帮着奶奶看看店。”
她顿了顿：“你呢？”
“我？现在我在鬼邪高哦，姑且算是番长吧。”村山露出笑，这让他看起来又多了几分孩子气，“我要凭借这双手在sword里打出一片天。”
虽然对方说的话她是一点也没听懂，不过有纪还是附和道：“听上去不错嘛。”
“当时那些催债的人也让你们很困扰吧。”织田有纪说，“这些年一直给叔叔阿姨添麻烦真的抱歉了。”
“没有那种事啦。”村山轻声嘟哝一声。“有纪姐你成绩那么好，肯定是读大学了吧？”
“嘛，算是吧。”
她是在东大读的法律系，大学期间过了法考，一毕业就直接进律所工作。
按照世俗的眼光，这的确是人生赢家的走向。
本该如此。
似乎想到什么，有纪的眼中不由染上几分晦暗。
“真的太好了。”
村山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用手环住膝盖，歪着头看着她，无端露出笑容。
“诶，什么？”有纪眨眨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啊，自从分别后，就一直挂念着有纪姐你，看见你现在生活过得不错，真的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这算什么啊。”
虽是这么说，有纪却不由也跟着他笑起来。
她第一次认真打量着面前这个人，村山随意套着身棒球服，绑着根蓝色发带，像个还没长大的少年。脑袋毛茸茸的，上调的眼角带着少见的天真稚气。
他真可爱。
“像猫猫一样……”有纪呢喃出声。
“什么？”
她凑近：“有人说过你很像猫吗？”
“这个……”村山的神色不太自然，忍不住纠结起来，“为什么会是猫，不应该是老虎或者狮子之类的么？那样听起来更帅气一点吧。”
“不不不，完全没有那个感觉。”
“诶——回答的也太快了吧，真的一点也没有吗？”
“抱歉，完全没有。”
有纪摆摆手，忍不住笑出声。
老实说，她本以为这次该会是一次相当尴尬的会面，但实际气氛却要比她所想的融洽很多。
村山虽然看上去不太好惹的样子，但实际傻乎乎的，和他聊天永远不会无聊。
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黑了下去。
“下雨了啊。”
有纪把伞递给他。
“那下次……”村山插兜，站在玄关口抬眼看着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下次再把雨伞还给我吧。”
有纪替他把话接完，然后她看见村山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那下次再见，有纪姐。”
他真可爱。
有纪心想，特别是毫不掩饰情绪这点。
“下次见。”
直到村山走后，麻理玲奶奶才问：“那是谁？”
“以前邻居家的孩子。”
“那孩子，好像是附近相当了不得的混混头子。”
有纪漠不关心：“似乎是这样。”
“不错嘛，”老人眯起眼睛，“这样的话，有纪你在这里也算是有个朋友了。”
“不，朋友什么的算不上，只是认识的人而已。”她倦怠地打了个哈欠，语气却相当清醒，“老实说，我已经过了想去了解别人的年纪。”
“而小良他……那家伙也只是一时兴起，再加上童年的滤镜才会对我热情。”
“说不定过不了几天就会厌倦了吧。”
“你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说起话来来怎么这么死气沉沉的。”麻理玲奶奶用拐杖敲了敲她的腿，“好歹给我用积极点的态度来看世界啊。”
“是是是。”
*
出人意料，村山没有厌倦，隔三差五地上门找她。
他甚至成了他们家的常客。
于是招待他的位置也逐渐从一楼的便利店内的便携座椅改到了二楼。直到进屋村山才发现，原来便利店所在的这栋房子都是归有纪家所有。
一楼是开设的店铺，二楼就是私人住宅。
麻理玲和有纪就住在这里面，房子不算宽敞，摆设的陈旧家具带着上一代人特有的审美风格，柜架放置着几张老旧的相框，旧书堆积在角落里，放在顶部的那本，封页上印着晦涩难懂的英文。
村山好奇地忍不住打量四周，直到有纪将一杯热茶递给他：“没什么有趣的东西吧？”
“不，只是怎么说，”他不太自在地挠挠头，“感觉离有纪姐你更近一点了。”
织田有纪忍不住笑：“这算什么。”
“啊！”像忽然发现新大陆般，村山注意到放在柜子上的相框，“这是你高中时候么？”
“是啊。”
有纪也跟着凑近，“当时就读的附近的一所女高。”
“诶——校服很好看嘛。”
村山指了指相框里站在有纪身旁的那个女孩。
“那这个人是谁，有纪姐的朋友吗？”
有纪脸上的笑容渐淡。
“这是佐藤学姐，高中时的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