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桩姻缘

    桑翟城南住着个教书先生,为人憨厚老实,祖传一手侍弄花草的秘技。因此他虽是家徒四壁,院中奇珍异卉却数不胜数,其中最为难得的是一株千年老树,无人识得是何种类。

    每到春初老树枝头便密密绽了清丽五瓣小花,花色不是寻常桃李那般粉白,而是近乎灼烈的赤红。在芳草满汀的时节,更为别处难寻的艳色。

    教书先生心善,本来开个学堂也余不下几个闲钱,平日见到鳏寡孤独他总要解囊相济,更是入不敷出,捉襟见肘。眼看着日子快过不下去,不得不接了些给达官贵人,名邸望府供应花卉的单子。

    说来也奇,教书先生经手的植株移植后次日便能落地生根,制成插花数日依旧娇艳鲜活。日子一长,名气越做越大,订单也与日俱增,直到有纺庭顺天府的贵人出高价要他将那株根盘结错的老树割爱,教书先生一听就不乐意了,婉言谢绝后从此只在桑翟主城内低调接单,但求温饱。

    近日城里新开了一家青楼,他应约上门送货,回来时却丢了魂似的,茶不思饭不想将自己关在房中数日。

    隔壁相熟的婶子忧心他是不是遇上了啥麻烦,正欲敲门询问却见从外地来了几个仆役打扮的精壮汉子,将那株教书先生视若命根子的老树完好无损地连根带土掘起,里里外外麻利裹上保护用的被罩,搬上货运大船连夜启航送去应天府。

    教书先生也不拦着,只在树被移走前给它浇了点水,抚了抚粗糙的树皮,又和来人叮嘱了移栽到别处后的注意事项,人就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目送着一大波人扛着树离开。

    那群人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教书先生伫立良久,缓慢关上大门回到家中,摩挲着囊中那袋沉甸甸的银两,崭新的金属被他贴身藏着焐热,和数年前的金秋午后他靠着老树休憩,醒来时暖烘烘的后背有着同样的温度。

    但他并无遗憾,因为他要用这银子去赴一个约,接一个人。

    那日在青楼并不能远离靡靡之音的后院,他听到女子哀怨的低泣幽幽传来。

    教书先生不信鬼神,却有一颗爱管闲事的仁义之心,寻声前去查看。却见临池亭子里坐着位风姿绰约的美貌女子。

    教书先生并无喝花酒的习性,自然不知如何如何劝解这青楼女子,迟疑着想着要不要离开。

    那女子倒是不慌不乱拿帕子擦干泪,理了理仪容,大方开口道:“我认得你,你送来的花儿都很好看。”

    她长的好看,起说话来语调又是唱歌一般的婉转动听,教书先生一下红了脸,木讷地支支吾吾半天,眼神都不知道该放在何处。

    女子见他窘迫表情实在有趣,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开口询问:“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花?”

    “此花名芍药,姑娘若喜欢,愿相赠此花以解姑娘烦忧。”教书先生赶紧递出手中之物。

    “光是花儿可不够呀~”那女子轻轻接了花,看向池中残荷枯枝,忽道:“带我走吧,好不好?”

    教书先生一时错愕,未等他反应过来,女子了然地笑了笑,又往栏杆外倚了几寸,大半个身子都几近悬空,摇摇欲坠。

    隆冬腊月,池水深且寒,教书先生按礼数本该避嫌,但见女子下一刻便要如莹润的月般坠落池水,鬼事神差的,他伸臂将对方拉入怀中,以毕生未有的流利口齿脱口而出:

    “在下愿下三聘六书,明媒正娶姑娘!”

    于是就有了卖树这一出。

    有钱能使鬼推磨,尽管未出阁的花魁是这家青楼的招牌,但老鸨打着算盘籽,知这丫头性子烈,逼得紧了落得玉石俱焚的结局不如赶紧榨干净这送上门的痴情冤大头。于是除了卖树得的白银外,要教书先生每月定期给楼里免费送花后也就送了个顺水人情。

    教书先生娶妓做妻,难免会有闲言碎语从爱嚼舌头根的姑婆口中流出,但大多数平日里得了帮扶的邻人,也真心实意恭喜他得了美娇娘,从此佳人做伴,红袖添香。

    那女子也是个奇人,婚后第二天,她就拿簪子狠狠地在自己脸上刻上数道可怖的伤口,顷刻美貌尽毁。教书先生尊重她的意愿,面对她血淋淋的脸轻手轻脚地仔细帮她包扎,心疼了半天后闷闷的去买了城里最好的治外伤膏药。

    划了脸之后,女子自己倒是整日笑靥如花,她轻声安慰夫君:“所愿皆已得偿,这副容貌只会招来灾祸。”

    小夫妻日子蜜里调油,女子很快便有了身孕。孩子眉眼和他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清秀讨人喜欢。人也机灵,从小就懂得利用先天优势,给自己扎俩小辫装女娃骗路过小男孩糖人吃。

    教书先生觉得这样不行,男子汉大丈夫要有顶天立地的气概,主要也是怕他被拍花子当成女娃娃拐走卖给人当童养媳。

    于是经过老父亲谆谆教诲树立起的家境中落书香门第的觉悟,让他在别的小孩流着鼻涕斗蛐蛐时心无旁骛地埋首桌案挑灯夜读,尚且稚嫩的心灵中塞满了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鸿途未来。

    十余年后,已长成翩翩少年的小孩这股励精图治憋的一口豪气瞬间转为能屈能伸的声泪俱下:

    “求您了大哥,给我透个底吧!我正大光明过了文试过武试,挨了户部那铁疙瘩似的丫头一顿捶,又被首辅们里里外外翻了几遍脑瓜,最后得了这么个职位暂定的回复。礼部到底还要不要我啊?

    那官差依旧公事公办地给予同样的答复:“职位待定就是职位待定,你交上来的档案已入文库,恕不退还,回家等消息吧。”

    书生到底不好难为人家,揉了下额头考核时划破的伤口,一看手,渗血了。他一步一回头地往家挪动,平日里散个步都能散出“城南最帅仔”的气势,此刻却灌了铅似的抬不动腿,想起双亲的嘱托,一口气叹得比一口长。

    他是心情低沉了,他参与考核的五部内,却有人心情愉快。

    “这批考生中,那个新测出来的异能核查过了吗?”向来行事沉着的胡行健忍不住笑道:“这下可好,有了此人作陪,日后不易总算可以入五部了。”

    “槿君你明明尚未娶亲,怎么就时时挂念着这白捡的儿子呢?不如多帮我看看东街的炒板栗可出了新口味~”

    陶棠将手中的小玩意抛至一旁,伸了个懒腰,兴致缺缺:“查过了查过了,只是瞒着那群老狐狸收下这个人可不容易呢。”

    “而且人家要报的是礼部,我看赵不易那副样子可做不来礼部的精细活儿。等等,我的桃枝有反应,他要回来了,下次来记得给备些温热的甜饮——”

    一脸警惕的陶棠边说边催使念力发动【桃枝】,即刻身处散千金总局。

    戴面具的青衫男子幽灵一般出现在房内,见她匆匆忙忙回来,不疾不徐道:

    “鹤隐宗的江宗主千金及笄,这贺礼我会亲自去送。陶棠,前几日屠村留下的那对女孩异能可测出来了?”

    他一来,屋内空气也被带的凝滞般低沉。

    “哪有那么快,我先去看看鹤隐宗要的封印【器】……”陶棠小声嘀咕,想寻个借口开溜,刚抬起脚就因对方的话顿住了。

    “哦?我看你向胡行健讨要花染胭脂时可闲得很,”青衫男子不顾她骤变的神色,不紧不慢地将手中信件扔到茶几上,几张摊开的纸上写满了陶棠最近的动向:

    “那么关心各地的胭脂铺子用的什么原料,不如我用【千面】去帮你问问?”

    “那你就去吧,”陶棠咬了咬下唇,很少被他如此毫无保留地拿念力压制,背后已是冷汗遍布,嘴上却还在挑衅:“女孩家买块胭脂都要管,已入春我连件轻便点的新衣还没你怎么不管。”

    在未识得面前人真面目时,她也会像对胡行健那般对他使点小性子,男人虽未表露过多情感,明面上也总是纵容的。

    这让她以为十余年师徒情谊多多少少在他心里有点份量,以为传道授业的恩师真如民间传说那样渊渟岳峙,秋月寒江,是个神仙般坦荡人物。

    她怀着这份信仰与崇敬制造出本命【器】——【桃源】,未得到想象中的一句淡淡的“不错”却得到男人叛出五部,逼得五部异术师联手各宗派以身镇妖魔的消息。

    待尘埃落定,他加入了散千金,而陶棠仍是不死心跟随左右,直到胡行健将由男人操纵导致的惨剧摊开在她面前,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她才明白往日那些贞高绝俗,履仁蹈义的称赞皆为虚妄,人与器物在男人眼中从来并无区别。

    陶棠回过神来,发现青衫男子并未看她,而是踱步至窗前,伸手探了探,几缕柔风在他白玉似的手指间翩跹着转成小小的气旋,他毫无感情道:“有局外人掺进来了。”

    当前的醉花楼内,余烟栗面对新任务非常惶恐:“五部内有排名和榜单吗?考核内力和功法之类的。如果有的话我还是不去了,人家踏踏实实练功筑基,我直接捡现成的,这非常不好,起不到应有的教育作用,不利于在弟子间传播脚踏实地的良好风气。”

    钱三贯见她良心不安的样子,挑眉笑道:“我听说有异术师可以废去他人全部武功,烟栗如果需要,我可以代为引荐。”

    “不了!”余烟栗快速拒绝,一脸严肃:“和培养良好风气相比,用内力保命活下去更重要。”

    韩丹给他俩交代完注意事项,从盒中取出一小节桃枝,桃枝一端系了醉花荫剪下的数根青丝,另一端系了红杏生前信物上的白线:“你们准备好去往昔就把手放在这里,记住不要让过去的红杏碰到你们的小指,他的异能很特殊。”

    听见二人应和,韩丹闭目以念力催动桃枝,青丝瞬间成灰而白线染上鲜红,钱三贯和余烟栗牵住红线,二人身影顷刻消失,桃枝也逐渐枯萎,韩丹皱眉加大念力传输,枯萎才缓慢停止。

    与此同时做好心里建设准备推开家门的书生眼前白光一闪,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突然凭空出现。

    那富家公子打扮的男子扶起女子,一抬头看见满脸好奇的他后开口唤道:“红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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