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切切地看到她的那一刻，感情是极为复杂的。
多年夙愿实现的惊喜和不真实感，忍不住用目光从头到尾将她的模样描摹下来，贪婪地刻在心底。
库洛洛站在路灯下，看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是他的宁宁，他最珍贵的宝物。曾经他把她弄丢了，现在终于失而复得。
宁宁没有认出他来——也对，自己还没有换下行动时的装束，发型和穿着都和以往天差地别。
可是他都一眼认出了长大的宁宁，为什么宁宁不能认出他呢？以前说过的“最喜欢库洛洛”，难道都是假的吗？
于是想要看她的反应，看见她以为自己是坏人的时候吓得发白的唇，还有放在口袋里按好了报警电话的手机。这样的她很让人心疼，连带着脖子上随意贴上创可贴的伤口都无比刺眼。
她很有警惕心，看来这些年没有了自己也能生活得很好。
库洛洛心中多出一抹微妙的遗憾，为他缺席了宁宁的成长，也为他们数年的分别。
不过，他们已经重逢了不是吗？
他微笑起来，对着警惕的小兔子说出了第一句话：“……宁宁？”
直到把库洛洛带回酒店的房间，宁宁还有些茫然。突然之间遇到儿时玩伴，他已经成为温和有礼的青年了啊。
就是发型和穿衣品味有待提高。
能见到库洛洛，当然是开心的，她把现在的心情归结于近乡情怯。
“没有茶水，抱歉……”宁宁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手指绞在一起，宣泄着并不平静的心绪。
库洛洛凝视着她，脸上是温和的笑意：“宁宁永远不用对我说抱歉。”
抱歉是对陌生人的态度，如果是小时候的宁宁，不仅要反过来指使他倒水，还会嫌弃没有配着吃的茶点。
但没关系，他有耐心重新把她宠成曾经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姑娘，照单全收她的娇纵。
宁宁不知道该跟库洛洛说什么好，问他们是怎么离开流星街的？还是问问他们的近况？多年不见，不可能没有隔阂——虽然可能只是她单方面的。
最后还是库洛洛先说话了。
他善解人意地抛出一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宁宁，你在外面过得还好吗？”
好，怎么不好了？宁宁正想回答，又犹豫了起来：她过得好，会不会衬托得库洛洛他们太悲惨了？何况目前为止库洛洛还没有问她是怎么从流星街消失的，她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是十岁的自己，一定在见到库洛洛那一刻就把自己的特殊之处全部说出来了吧。
宁宁组织了一下语言，把这些年自己的经历大概说了一遍。库洛洛看出她不想提及消失的原因，也体贴地没有问。
不可以把宁宁吓跑。
“我……其实很想你。”宁宁看着库洛洛鼓励的眼神，话也变得顺畅起来。
“我学会了通用语，也看了全集的《清扫战队》；我还学会烤蛋糕了，虽然没有你烤的好吃。”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带上了哽咽。
悲伤和委屈全部涌了上来，压抑十几年的思念也再也克制不住。这可是库洛洛啊，是她最喜欢、最好的朋友，哪怕现在穿得奇怪了点，也不应该感到陌生。
她觉得她的好朋友应该从未改变过，还是那个她可以信任依赖的库洛洛.鲁西鲁。
她试探着站起来，早有预备的库洛洛张开了双手，于是她扑了进去，终于毫无形象地放声大哭。
她感受到库洛洛和曾经一样轻抚她的背，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摩挲。他身上的味道不再是洗衣的肥皂香味，而是另一种泛着冷意的木质香。
只要待在他身边，安心就会层层叠叠地缠绕上来，可以完全依赖他，把一切都交给他处理。
所以这些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啊？想想都觉得不敢置信。
一边哭，宁宁一边断断续续地讲着自己的委屈。
“初中的时候他们都不喜欢跟我玩；孤儿院的阿姨没时间参加家长会，每次都是我自己坐在教室后面……”
“以后我陪你玩好不好？”
是温柔地哄她的库洛洛。
“在孤儿院的时候只能自己洗衣服，冬天可冷了，所以我工作了就买了一个洗衣机。但是洗衣机好吵好慢……”
“我帮你洗，你可以一天换好几件衣服。”
是瞬间理解她的暗示、应对她的撒娇的库洛洛。
“自己做饭好费时间，但是外面的饭又不好吃，上班的话只能吃三明治，我都饿瘦了。”
“我会做很多好吃的东西，你想吃什么都给你做。”
是从不揭穿她装乖卖惨、宠溺说“好”的库洛洛。
所以——
她把头埋在库洛洛怀里，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声音闷闷的：“我最喜欢库洛洛了。”
“我也最喜欢宁宁了。”
多久没听过这句话了？他有些恍惚地想道。
看到照片时想起宁宁，不看也在想。
无意中在街上瞥到动画片的宣传海报，会想她有没有喜欢上新的动画片；听见学生们给喜欢的人表白，会想她有没有喜欢上新的朋友；到了每年她的生日，默默烤好一份超美味的戚风蛋糕，又担心她会不会不再喜欢这个味道。
现在看来，她还是喜欢他，包括过去的那些日子也从未褪色。
他的宁宁是一个很恋旧的人啊。没有喜欢上其他人，只会对他一个人说出最真实的想法，也只会黏黏糊糊地冲他撒娇要东西。
这让他如何不喜欢？
如何……不沉沦？
既然可以重逢，就代表着连上天也是在支持他的。曾经宁宁是他最好的朋友，现在他想要更进一步，把过去未曾说出口的少年心思变成现实。
哭了一会，宁宁就睡着了，坐在库洛洛腿上、头靠在他肩膀处，不会因为和成年男性共处一室而紧张，因为她知道库洛洛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自己。
库洛洛喟叹一声，帮她脱掉外套，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好可爱。
宁宁醒来时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很快想起来自己还在潘多拉市出差，猛地清醒了过来。
昨晚发生了什么？
被人打劫，被小滴救下来，买药的时候遇见了库洛洛……
对了，库洛洛呢？她哭累了就睡了，难道库洛洛已经走了？
宁宁看了一眼手机，主任在凌晨两点多给她发了消息。
‘今天没什么事，你可以在潘多拉市玩一玩，明天下午四点在卡恩商厦门口见。’
所以她不算睡过头了。
宁宁这才慢慢下床，发现自己的外套被脱了，估计是库洛洛做的；他很有礼貌地没有帮她换睡衣，不然她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才好。
她昨天是不是哭得太过分了？
宁宁是知道自己哭起来多缠人的，抱着库洛洛的腰不撒手，还不愿意自己擦眼泪，仰着脸让库洛洛代劳；库洛洛也没有不耐烦，用纸巾沾掉眼泪，还要安慰她，一遍遍保证不会再分开。
其实说什么不会再分开都是情绪上头的话，较真起来恐怕没人能做到。
宁宁走进浴室洗漱，刚把牙刷放下就听见门口传来了均匀的敲门声。
她疑惑地打开门，竟然是库洛洛。
黑发青年换掉了那身奇怪的装束，用雪白的绷带遮住了额头上的逆十字纹身；头发垂下，微微挡住一点眉毛，显得干净无害。
宁宁喃喃：“你怎么穿成这样，和昨天……”
库洛洛走进来，把手里的早餐放在桌子上，笑着说：“昨天是旅团行动时的装束，平时都是这么穿的。”
宁宁上下打量了一下，总算找回来几分从前的感觉。
她想象中库洛洛长大的样子不是昨晚那个完全浸润在黑暗里的样子，而是和现在一样，青春富有朝气，文质彬彬。
宁宁哼哼：“这还差不多，那个发型丑死了，以后不要让它在我面前出现。”
“好。”
久违的任性语气，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都用撒娇一样的语调说出来，不忍拒绝，不会拒绝。
宁宁拆开食盒，发现库洛洛带来的早餐是他亲手做的，还有些烫，营养搭配，看着令人食指大动。
她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问：“怎么突然给我做早餐了？”
库洛洛单手托腮：“你说的，自己做饭很麻烦，但是外面卖的又不好吃——我不是承诺了以后会给你做饭吗？”
宁宁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她从库洛洛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一个可能性。
“你要和我住一起？”她不确定地问，“你是这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