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德妃

    皇室用膳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因此膳桌上并无人出声。

    晚宁的规矩也是极好的,只要她肯。毕竟在孝懿仁皇后膝下养着,她虽然娇惯这个侄女,可该她学的样样不落,这令四阿哥多少舒展了紧锁的眉头。

    一顿晚膳用下来,毫无趣味,终于挨到撤席,晚宁抬起眼睛悄摸摸去看四阿哥。

    四阿哥却并未关注晚宁。

    德妃叫人撤了席面,回了内间稍事修整,漱了口净了手。莲心叫人端来一碗爽口的薄荷雪花汤,德妃用了两口便放下,“你把十四抱来,四阿哥与他到底是亲兄弟,不能生疏了感情。”

    “哎。”莲心乖巧应下,掀开帘子踱步去了。

    德妃略略扶鬓,珠帘外隐约映见容乐郡主的小身子,她立在四阿哥跟前儿还没有紫檀木椅子高,抬着小脸抹眼泪,一张面颊红扑扑的又是怒又是羞的,想必四阿哥那张毒舌嘴又训斥她了,四阿哥比她高出许多,一手背在身后腰杆挺直,生涩的脸上带着紧绷的严肃,与他皇阿玛如出一辙。

    要说容乐郡主这孩子也够可怜…

    兀自叹了口气,德妃便也没有出去打搅。

    晚宁已然抽噎到说不出话来,甩了脸子便要从长溪殿出去,四阿哥呵道:“站住,这便是你的礼数?”

    “你要当如何?”晚宁气急,瞪视他,“将我好一通骂还要我笑,大家都看我的笑话,我不想理你了!”

    四阿哥冷笑,负手而立:“倘若你样样得体,爷何必训你。”说罢他锐眼巡视一圈周遭,侍立的宫女将头垂的更深了几分,“这里站着的都是额娘的人,断不会将你的事传出去。再者说,旁人的目光与你何关?”

    晚宁不服,顶嘴道:“若你也不烦恼旁人的目光和说辞,当初外头那起子人传言你不是姑姑的孩子时,你哭什么?”晚宁年岁虽幼,但嘴巴功夫不弱,语速更是快,配上吐字清晰的稚嫩语调,叫人能将她的话听得分明。

    四阿哥眼瞳一震,脸庞骤然阴沉下来,“你放肆!”

    他几乎能感受到身后有一道视线传来,叫他如芒在背,胸中更是恼火万分,恨这人嘴巴没个把门的。

    晚宁被吓着,直觉自己说错了话,可她怎肯低头认错,当即哇哇哭闹起来不依不饶。

    没多久德妃悠悠然出来,一副关切的模样询问怎么了,四阿哥抿唇不肯多说,只道:“额娘不必多管。”他不知晓德妃到底有没有听见晚宁的话,心中没底,又不能直问,心思杂乱之下话愈发少了。

    莲心恰好这时抱着十四阿哥进来,四阿哥连忙上前看去,他是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十四弟了,此刻瞧见他仿佛刚吃完奶睡得香甜,一张小脸粉扑扑惹人怜的很。

    四阿哥略略松了口气,瞥视晚宁一眼,“你回去吧,爷片刻后再去流雪轩瞧你。”

    晚宁瞪了他一眼,揉着眼睛:“谁稀罕。”她一扭头跑没了影儿。

    话虽如此骂着,晚宁出来没两步便放慢步调,又走了几步没忍住偏头回去看。

    只瞧见长溪殿内,四阿哥微微探身,懵懂又笨拙的伸手想摸摸摇篮里的婴孩,又不知该如何下手,莲心在一旁调笑了一句他便绷着一张脸红了耳根子,德妃见此欣然一笑,抬手弹了弹四阿哥肩头,莞尔说话。

    从前虽然与四阿哥关系不亲厚,可往常这样的情形都是她和孝懿仁皇后还有他才有的。

    她长伏于孝懿仁皇后膝下撒娇卖吃,四阿哥偶尔数落她但语调仍显出几分亲昵。

    可如今都变了,他们仿佛也不再是家人。

    晚宁顿时盈满了泪珠子,呜呜然的忍着语调,骂道:“叛徒……叛徒呜呜……”她的心仿佛空了一角,一下子便伤心的很了。

    细辛见容乐郡主带着小婢女浮夏回来就一直在啜泣不休,连忙上前去哄,又拿了往常主子爱用的点心,“御膳房新作的雪花酥可还热乎,主子尝尝,何必与四阿哥置气,他可是与您再亲密不过的哥哥,再怎么训您,也是为了您好呀。”

    “什么为了我好!”晚宁一挥手打落雪花酥,雪白的碎渣掉落了一毯子,她哭的双目如兔子。

    “主子。”细辛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手足无措,一边茫然一边收拾落在毯子上的雪花酥,脏了是万万不能吃得了。

    她看向一旁的浮夏,浮夏心有戚戚焉,也跟着容乐郡主抹了眼泪,她是一惯多愁善感的,“四阿哥如今回到德妃娘娘膝下,也早知晓了他并非孝懿仁皇后所出,咱们郡主跟他根本没有真正的亲缘关系,算得上那门子的表哥表妹,他这还不如太子殿下会疼郡主!”她也是伤心极了,嘴上愤愤不平的。

    细辛大惊失色,扑上去捂了浮夏的嘴,压低声音呵道:“你不要命了,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过了嘴瘾浮夏才回过神,也不禁白了脸色坐在地上。

    当今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太子殿下自幼养在皇帝膝下,耳熏目染也是威严的厉害,若上头知道了这些话,定要治浮夏一个大不敬之罪,砍头都是轻的。

    便是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四阿哥来了,他一贯来此处是不必通传的。甫一踏入流雪轩的门便听见容乐郡主的哭声,闹得他脑仁子都跳着疼。

    四阿哥迈步进去轻轻摆手示意宫人都下去,细辛犹豫了几瞬,见容乐郡主好似没有出声,便扯了扯浮夏的袖子两人一同出去。

    四阿哥本要开口说话,一眼瞧见放在地上被拾了半碗的雪花酥,他便蹙起眉头心生不悦。自幼他跟着几个哥哥们随皇上去秋收,他小时候跟着拾麦穗,稍长几岁,便能拿着镰刀一起割麦子,尖尖的麦穗扎人疼的厉害,时常没一会儿工夫他的脸上便被麦芒划出红痕,尤其是那种时节,又热又黏糊,脸疼脚疼腿也疼,他不能叫苦。

    皇上叫他们体察民情,说的话四阿哥犹记在心:“这才多久你们就如此,割下的麦子收整起来不过一点点,不够百姓一天的吃用。半日便累得如此,可那些普通的百姓年年如此,倘若天灾人祸,收下来的粮食更少。”

    弯腰捡起碟子,将雪花酥一块一块放好,摔坏的四阿哥捏着放进嘴里吃了一口,扶着圆桌坐下沉着脸,半晌才说:“又哭什么?”

    晚宁不吱声,偏着身子并不看他。

    四阿哥也不说话,默不作声吃着雪花酥,心神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要他哄妹妹,他根本没有经验,如此坐下陪伴片刻便也够了吧?约莫是近日他忙着功课的事情稍稍冷落她了?

    晚宁见四阿哥根本不说话,心中气恼,一把把那碟雪花酥抢来,“不许你吃!”

    四阿哥脸色变了一瞬,过后却缓缓松了口气,“容乐,翻过年你便六岁,再不可娇蛮行事。今日在永和宫你的规矩差极,是德妃娘娘宽宏不与你计较。”

    晚宁自然知晓他说的是什么,撇过头哼道,“姑姑说本郡主是皇上最宠爱的郡主,不必时时守着规矩,况且,我讨厌她!我最讨厌她!”她扭头气呼呼的对四阿哥说。

    四阿哥心中恼火,可这么长时日下来,多少也被容乐郡主磨的脾气去了三分,他忍着怒火尽量平和:“为什么讨厌我额娘?”

    晚宁却不肯说了,忍了许久又带上隐隐的颤音,“我就是讨厌她!”

    四阿哥深感疲惫,揉了揉眉心微微叹气,站起身道:“你好好想想罢,爷得空再来瞧你。”

    晚宁咬了咬唇,忽的出声:“表哥。”

    四阿哥停下脚步,转过身子望过来,“又有何事?”他已然不耐烦,但见她忽的这样称呼他,便耐下性子问。

    “你…”晚宁哭着眼眶,眼睛肿的像两颗核桃,无端可怜巴巴,“你是不是也不要晚宁了?”

    四阿哥一怔,不自觉正襟朝向她。

    晚宁坐在圆墩上脚还挨不着地,衣裳是德妃命人为她量身定制的,不知道她是不是瘦了,半月前还合身的衣裳此刻竟有些宽松,愈发显得她弱小可怜。

    晚宁抽噎着哭,望着四阿哥:“姑姑走了,皇上再也不曾召见过我,细辛姑姑说不如回佟佳府,可这么久了根本没人来接我,姑姑说我额娘和阿妈很早就死了,回去了会被旁人欺负。”

    “九哥哥也好,其他哥哥也罢,他们都有额娘疼,我没有,我只有姑姑。姑姑说我和四哥哥是一家人,四哥哥会对宁宁好的,可是四哥哥总是骂宁宁,四哥哥还认了德妃娘娘做额娘,那四哥哥还与宁宁是一家人吗?”

    “我讨厌德妃,我真讨厌德妃,她抢走了四哥哥!”

    “我只有四哥哥了…”

    四阿哥听这一席话,心间狠狠一酸,不由自主想起从前自己彷徨的那段时日。他微微叹息一声,软了心肠弯腰俯身,犹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抚摸她的发顶,“爷是你的表哥,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的。”

    想了想,他半蹲下来,青涩的将小小的妹妹抱入怀中,这好似是两人认识以来头一回这般亲密。

    “宁宁,你乖些。”他语气沉重的说着,手却轻轻地拍了拍晚宁的后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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