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皇后听闻四阿哥到了，挣扎着便要起身，奈何有林嬷嬷和两个奴婢掺扶也狼狈起不了身。四阿哥脸色大变连忙制止，林嬷嬷用了软枕垫在身下，佟佳皇后这才勉强能将四阿哥看个周全。

    “我儿。”

    四阿哥心中酸涩强忍着没有哭，他如今已是大人，佟佳皇后如此他更不能露出脆弱姿态，“额娘。”不过到底还是个十一岁大的孩子，如何遮掩也会露出端倪，他开口便是颤音，跪在床榻前握住她的手，刚碰到她干枯的手他就狠狠一抖。

    经过这一遭，佟佳皇后连着喘气了会儿，紧紧握着四阿哥的手，“胤禛，你听额娘说…”

    “你的生母是永和宫主位德妃。”佟佳皇后说罢，瞧见四阿哥的脸色，握紧他的手一阵苦涩，“我知你怨她…此事怪我。”

    “额娘！”四阿哥急了，跪着前进两步哭道，“您才是儿臣的额娘啊！”他心有不甘。

    佟佳皇后的泪下来了，砸在四阿哥的手背，“傻孩子，有你这句话，额娘便圆满了。可我不能不为你日后打算。”她自嘲道，“咱们大清祖宗的规矩，妃嫔不得自养阿哥，我又难以有孕，日日喝汤灌药也无济于事，自然起了抱养旁人孩子的打算。”

    “彼时德妃还是个小小的贵人，她是万万无法养你的，我许她嫔位，官大一级压死人，别说当日我是贵妃她是贵人，我又深得帝心，她纵然痛楚万分却也反抗不得，也只好听从我的命令。”

    四阿哥眼圈红红，强忍着的哭意如决堤的洪水，可他并不言语。

    “这些年外头传的言论我一直知晓却从未加以遏止，这才让你信以为真德妃是为了位分把你送与了我。”好似说出了这些话，佟佳皇后忽的浑身一轻，对上四阿哥恍惚的眼神，她闭上眼眸，“你这个人性子倔，自不会冤了她。那些年对她也多有亲近，她总是对你避之不及，她纵然疼你爱你，也更恐因着她连累你被我冷落。”

    “于是你受尽了她的冷落，那时，你受苦了。”佟佳皇后艰难道，“额娘都看在眼里，却因着自己的私心佯装未发觉，甚至因为你们母子离心而暗自窃喜。”

    “额娘好怕她把你从额娘的身边抢走。”佟佳皇后说着，嗓音微哽，“胤禛，你是额娘一日一日亲自养大的，额娘怎能舍了你。”

    一旁的弱画忍不住低啜出声，“娘娘…”

    林嬷嬷一把年纪，也不停地抹泪。

    四阿哥听的一阵恍惚，脑海中不断闪回德妃从前冷若冰霜的面容，他回过神来。

    理智来说，或许他自己发现这个真相会怨佟佳皇后，可当下的情形他如何也怨不了，相反心头微涩，他摇头，“儿子不怨，额娘别哭。”他笨拙的抚弄佟佳皇后的面庞。

    “不怨便好，不怨便好…”佟佳皇后好似松了一口气，视线放空不晓得在想什么，过后她忽的攥住四阿哥的手，“胤禛，若额娘去了，你皇阿玛定然会让你回到德妃身边。”

    她又哭又笑，“德妃去岁诞下了你十四弟，你又已然长大，还不晓得她是否对你上心…不上心你也千万不要心中生怨，你认我做母多年，她难保心中有芥蒂，这是人之常情。”

    “你要友爱弟弟，敬爱德妃，就当…就当这些年你我的母子之情从未有过！”佟佳皇后咬了咬牙，狠心交代，“记住，不可在她面前提我。”

    “额娘！”四阿哥神情一震，“我不能——”

    “你听话！”佟佳皇后捏紧他，打断他：“你皇阿玛孩子众多，生性薄情，我不在了他恐怕就再也瞧不见你了。在这深宫之中，行差踏错一步便要死无葬身之地。”

    大约佟佳皇后忆起了这些年在宫中的日子，心绪难平，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一颗心揪着痛。

    弱画慌忙跌着步子出去叫人喊太医，着人通报皇帝。

    “若…若你……”佟佳皇后揪着四阿哥的手，他靠近她，哭得不能自己，“若你…有意那个位子……”四阿哥骤然转过头，神骇然僵了身子：“额娘…”

    “佟佳一族，你或可信任隆科多……”佟佳皇后费力的轻轻拍四阿哥的手背，“你是本宫……本宫的儿子……若没有那个心思……也…也能保你一生……顺遂无忧。”

    四阿哥要说什么，佟佳皇后气若游丝又道：“最…最要紧的事，是你表妹容乐郡主……”

    佟佳皇后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她在不甘心，“你…你千万照顾她，她从前被本宫娇惯的狠了，若无人护着便会叫人欺负了去…”容乐郡主是佟国维行幺的儿子隆迪的女儿，隆迪生性热爱自由性子逆反，厌恶合朝堂之事，屡屡与佟国维争吵，甚至有一次扬言断绝父子关系，他招来杀身之祸，年纪轻轻撒手人寰，留下容乐一人，佟国维待她也不过尔尔。

    “倘若你这个表哥与她生分，她又要依靠谁？你要护她爱她，为她觅得良人，送她出嫁，保她一生平安。”

    “答应额娘…答应额娘…”佟佳皇后的指尖陷入了四阿哥的皮肤中，当即渗出了鲜红的血珠，她死死睁着眼睛，一句一句的念着。

    “儿子答应额娘，一定不与宁宁表妹生分，不叫她被旁人欺负。为她觅得良人，送她出嫁，护她一辈子。”四阿哥改了称呼，这是他头一次这般称呼容乐郡主。

    “好好…”佟佳皇后彻底松了口气，一阵眩晕，心神好似恍然飘离起来。

    耳畔是四阿哥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她却再也做不得回应了。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十，佟佳皇后崩逝，帝追谥孝懿仁皇后，葬于泰陵。

    容乐郡主大闹承乾宫，哭晕过去，受了风寒一病不起，当夜起了高热。

    晚宁断断续续的梦见佟佳皇后，梦见她胡闹是她总轻点她鼻尖，说她是小促狭鬼，哄她睡觉、给她做点心吃、教她读书写字，她总是温温柔柔，好似永远也不会有脾气。

    她不能懂为何这样好的姑姑，以后再也不会醒来了，再也不会醒来是什么意思呢？

    晚宁舍不得姑姑，一想起来不能跟姑姑一起用膳、一起睡觉，就痛的难受。

    耳边有窃窃语着，晚宁努力的睁开眼睛，视野内一片朦胧和模糊，嗓子干干的、火辣辣的难忍的厉害。

    “郡主醒了！”

    晚宁听出了是细辛的声音，她费力的转动眼睛，橙色的帐子之外立着一道微冷的身影，他探身而来，抬手摸她的额头，“似乎降热了些许。”

    晚宁低泣出声，募然抱住那只手，“姑姑……”

    那手的主人微微僵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