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他走了没?”叶灵雨鬼鬼祟祟的躲在墙角。
惠王弯腰往外看,郑重其事的左顾右盼一番,回头告诉她:“走了。”
“呼。”叶灵雨烦心的站起身,拍拍袖子,理理衣襟:“姐夫,谁能管管他啊,跟了我三天了。”
惠王沉吟,他当然可以管,不过看灵雨这样气急败坏也很有意思,暂时不想中断。
“讨厌鬼,偏他是杭州刺史的儿子,变着法的上门来做客,姐姐还次次往里让。”
姐姐想干什么她知道,无非是觉得人家刺史公子人才好,想着把她和人家凑成一对,烦也烦死了。
“蓁蓁看好他?”惠王不豫,灵雨的婚事,不用问过他吗?
“说是青年才俊呢。”还有一点叶灵雨没提,更重要的原因是姐姐被李承俊成婚的消息刺激到了,卯足了劲要把她先嫁出去,以示占尽先机。
“胡闹。”惠王想起什么又笑道:“难得见你不听话,不怕你姐姐生气?”
“没意思。”叶灵雨百无聊赖的挠墙:“死缠烂打的男人不能嫁,这是经验之谈。”
“谁的经验?”
“某位无名氏,不值一提。”实际是她看了好多话本,那些动不动就哀求的男人最后绝不是良人,失去的脸面总会找补回来的。
道理说得头头是道,这小丫头不知道有什么魔力,母后如此严苛的人,居然对这丫头很看重,还有父皇,叶叔父珍爱的女儿,天然就在父皇心里占有一席之地,这丫头又很会说话,和父皇关系日趋紧张的那几年,惠王每次见她都感觉奇异,为什么这样讨人喜欢呢?
看着小丫头生气鼓起的脸颊,惠王安抚她:“无妨,蓁蓁只是一时兴起,你父亲和我都不会同意的。”
怎么可能答应呢。
看叶灵雨还是闷闷不乐,说不想回家,惠王索性带着她走远一些,去街市上看看景致,借助热闹平复心绪。
这一路游玩看景,倒是很有趣,街市上人多,惠王唯恐走散了找不到她,但也不愿拘束她的兴致,只让侍卫人群中跟随,自己在后面缀着,任她玩耍。
有道是人不找事事来惹人,路中间里外里围了一圈人,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只听见有女孩哭喊,很是可怜。
莫非.......叶灵雨使劲钻入人堆,惠王无奈一笑,跟着进去。
果不其然,竟然真的有人当街上演强抢民女,一个标配的满脸横肉的男子强拽着人家瘦弱单薄的姑娘,大声说:“回你那个破烂家干什么!跟着大爷我,封你做五姨娘,吃香的喝辣的,锦绣绸缎应有尽有,把你老爹也接来享福!”
姑娘可怜的哭着,也是标配的巴掌大的小脸,我见犹怜,还穿着一袭白衣,更见清丽:“放开我,求你了,我是好人家的姑娘,你不能这样。”
边上街坊邻居也帮腔:“就是啊,孙大壮,你都娶了几房了,人家好姑娘,你当街就抢,像什么样子。”
孙大壮眼睛一瞪,吓退好几个人,原来这个孙大壮是当地有名的富户,最要紧的是,他还有个当官的姐夫,平民百姓不敢招惹。
叶灵雨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她爹多次告诫她:莫要介入他人因果,因果不可改,智慧不可赐。她一直牢牢记住这点,她外公也是这样,轻易不会出手帮忙,关系再近的故旧亲朋遇到难事,就算外公内心想帮助,也是等着本人主动来开口,他老人家说了,这叫引荐。
长辈的教诲我记住了,看见还真是不忍心啊。叶灵雨心想。
白衣姑娘眼看没人帮他,绝望的四下张望,也许是惠王的脸太显眼,她一下子就望到,眼睛一亮焦急的喊:“公子,帮帮我,请您帮帮我。”
这也算主动开口了吧?
叶灵雨身子不自在的晃了下,惠王看见,笑问:“怎么,想让我去解围?”
“姐夫......”她欲言又止。
“严崇,去看看。”
严崇领命,英俊神武的上前,强硬的扯开孙大壮拽着姑娘衣袖的手,再揪住孙大壮的领子,随便一推,孙大壮就被推了八丈远。
“你什么人,敢管老子的事!”
严崇不理他,回去给惠王复命。
白衣姑娘羞答答的上前来,行了一礼:“小女子杜爱莲,感谢公子大恩大德,敢问公子姓名?”
“不足挂齿。”惠王对她说,态度很和善,又问灵雨:“如何?心满意足了?”
“满足了满足了,姐夫我们走吧。”
白衣姑娘爱莲焦急的上前阻拦,微微俯首,情真意切的诉说:“公子!小女子无处可去了!人微言轻,这恶霸还会来的,求公子好人做到底,收了我,爱莲当牛做马报答您。”
惠王闻言,不置可否,倒笑着斜了叶灵雨一眼,意思不言自明:看吧,麻烦来了。
索性不回应也不动,竟然是袖手旁观,事不关己了。
叶灵雨撅嘴,瞪了她姐夫一眼,站出来好声好气的说:“这位姑娘,他是我姐夫,家中已经有妻子,两个人如胶似漆,断乎容不得第三人,只等辜负姑娘美意了。”他家里小老婆一大堆,烦人的很,你可不要误入歧途。
惠王站在旁边看灵雨眼珠乱转,就知道这女孩子在腹诽,估计又是把他的妾室历数了一遍,给她姐姐谋不平,小时候就是这样,趁他陪蓁蓁回门时偷偷瞪他,拿出礼物来也不要,仗着年纪小窝在自己姐姐怀里,装委屈羞涩拒绝好不跟他说话,因为被大人看着要守礼仪,不敢直接表达对姐夫的嫌弃。
看宠爱的孩子使性子总是可爱的,惠王并不生气,不过,如胶似漆,断乎容不得第三人?这个说法他非常不喜欢,甚至厌恶,这固然有他父皇的影子在其中,父皇和王贵妃如胶似漆,加上承俊,他们是一家三口,外人不能融进的美满,那他算什么?母后算什么?父皇其他的子女,多出来的那些弟弟妹妹算什么?
承俊,他最喜欢的弟弟,和灵雨一样,最惹人疼爱的孩子,尚且不能学父亲从一而终,那他,废太子,让父亲厌弃的大儿子,做不到,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姐夫,你说句话啊。”灵雨在等他表态,替她姐姐要求忠心。
很可惜,要让你失望了。
被冷落的孙大壮不甘示弱,冲上来又被挡住,他也不管,攀着严崇的手臂嚷嚷:“好你个莲儿,这是嫌我丑啊!都是做小,怎么小白脸就比我金贵?那大爷我回家休了老婆,娶你做大房,你来不来!”
“无礼!”严崇发怒,一拳打孙大壮面门上,打的满地找牙。
叶灵雨心想,严崇绝对没管后面,听见小白脸就动手了。
爱莲面露不忍,扭头不看,孙大壮自己斯哈了一会,忍过痛劲儿,站起来扶着小厮:“你们什么人?外地来的吧,我姐夫可是杭州刺史!沈大人听过吗!”边上小厮也帮腔:“就是,咱们少爷可是杭州刺史家的舅爷,你们惹得起吗!”
今天就跟杭州刺史过不去了是吧!
叶灵雨心烦,转身躲严崇身后去了,严崇侧侧身,帮她遮得严严实实。
“杭州刺史,好大的官。”惠王客气的说。
“那是。”孙大壮并他的小厮得意。
“这位姑娘,在下已婚配,与娘子琴瑟和鸣,”惠王说完这句,抽空留意严崇身后,果然有一只小手伸出来,竖起大拇指,指头尖都泛着喜气洋洋,笑笑继续说:“姑娘不若留意眼前人,杭州刺史家的舅公子,并不辱没姑娘。”
“嘿,你这人还挺上道啊,以后有事我罩着你!”孙大壮高兴。
“公子......”爱莲姑娘泫然欲泣,先前哭过的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又被新的泪珠滚落:“凭他是谁,爱莲不喜欢就不嫁,金山银海拿来我都不稀罕,公子救了我,我心甘情愿做小,决不与夫人争抢,求您全了我的心愿,让我知恩图报吧!”
叶灵雨嗖的探出头:“刚才明明是严大哥救了你!你怎么不嫁他!”伸手推了严崇一把:“诺,就是这个,他还没婚配!”严崇苦笑。
“这......这......”可怜的爱莲姑娘没见过这么不按剧情走的主儿,半响才找回声音:“你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这样损坏我的名誉,本来就是这位公子......”
“你......”论嘴仗叶灵雨可不怕谁,问题是她突然看见一个身影,是如今绝不想面对的,又缩回头去,不作声了。
“惠王殿下。”身影近了,恭敬的行礼。
“嗯。”
沈瑜安皱眉看孙大壮:“你怎么在这。”
“呦,大少爷。”孙大壮语气轻佻,身体却不自觉点头哈腰,骄狂之气散了一大半。他的小厮已经呆了:“少爷,这小白脸是惠王啊。”
“放肆!”
“放肆!”
沈瑜安与严崇同时大喝。
孙大壮不含糊,转身扇了小厮一个大耳光,压着小厮头道歉:“下人不懂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是小人无知。”
沈瑜安也向惠王赔罪:“这是家父妾室的弟弟,横行霸道惯了,但人还算忠厚,绝不是有意冒犯。”
原来不是真舅爷啊,周围的人恍然大悟,平日孙大壮吹牛,姐夫一口一个叫的亲,闹了半天原来是姐姐当了沈家的妾,还真把自个当正经亲戚了。
孙大壮可不这么想,他也没什么好臊的,本来嘛,姐姐受宠,姐夫对他也颇照顾,说句舅爷也没毛病。
就是,今天恐怕踢倒铁板了.......惠王虽然温文尔雅,又被贬斥,没看着眼高于顶的沈大少爷都不敢造次,可见是狠角色,咱还是不要出头,小心为妙。
爱莲也没想到,看中的清俊公子竟然是惠王,内心更是暗喜,倒不是贪慕权贵,只是,心中情郎位高权重,总比碌碌无为要好不是。
众人之相惠王都看在眼里,那沈家大公子眼风不住往严崇身后瞄,心中颇不喜,不咸不淡道:“本是小事,不值得挂怀,沈公子。”
“是。”
“沈大人廉直刚正,克己修身,你等小辈在外也不可招摇,于沈大人官声有损。”
“殿下教训的是。”
叶灵雨在严崇背后偷笑,姐夫大哥做惯了,见着弟妹就要训导,连别人家的小辈都不放过。
“不过。”沈瑜安直起身子,朗声朝叶灵雨方向道:“叶小姐,在下真心爱慕你,请不要再躲我,你若不喜欢,我不去王府拜访了。”
姑娘躲在那里寂静无声,沈瑜安无奈一笑,躬身告辞,这次毫不拖泥带水的走了。
孙大壮目瞪口呆的看着大外甥走远的背影,正经少爷就是底气足哈,惠王面前也敢追姑娘,甩脸就走,莫不是看惠王失势?要是太子面前他敢吗?好想知道啊。
爱莲偷看惠王表情,还是那样无波无澜,但爱莲从小就善于察言观色,她觉得,惠王生气了,且不是一般的怒。
有点不敢上前了。
该上还要上,富贵险中求,她摆出最楚楚可怜的表情:“殿下,您就收了我吧,没名没分莲儿也愿意,莲儿给殿下为奴为婢报答恩情。”
严崇可惜的看着爱莲,这么出众的姑娘怎么想不开呢,他们殿下又不缺奴婢,况且,就算冲着王妃的面子,殿下也不会带回去一个“胸有大志”的女人的......
“没名没分也愿意?”
“是!”
“甘愿为奴为婢?”
“是。”
“呵。”惠王哂笑;“严崇,带上她,咱们回去。”
沈瑜安大步流星,走的飞快,他是心高气傲的官家子弟,又自恃才华甚高,一向不把谁放在眼里,更何况惠王不过一个被圣人厌弃的废子,有何可惧?
礼数周全不过是为了显示自己的风度罢了。
他的侍从不解的问:“少爷,咱们就这么走了,惠王会怪罪吧?”
“不会,父亲不是赞他颇有忠恕之道吗,这点怠慢也受不得?”
“哦......”侍从闭嘴了,他是看出来了,少爷就是看惠王不顺眼,自家少爷什么都好,就是见不得别人比他好,老爷这些天净拿惠王当例子教训族中子弟了,就算少爷没怎么受教训,也必然不服气。
还有那叶灵雨小姐,少爷不知怎得,就看上人家了,整日介长吁短叹,思念人家姑娘,念什么酸诗,他带上耳朵,用不多的学问仔细一听,全是哀叹什么明珠蒙尘,美人落难,恨不得化作青烟,直接去惠王府把寄人篱下的叶小姐卷走算了。
我说少爷,人家叶小姐是王妃的亲妹妹,王府里精细的养着,能遭什么罪!
“少爷,我听说叶小姐跟晋王订过秦,老爷不会同意您娶叶小姐吧。
还真是个问题。沈瑜安想,灵雨受她姐姐拖累,跟着惠王受苦,本想着等她嫁过来有他宠着就顺遂了,可这晋王......圣人爱子,属意的继承人,就算他不计较,爹和娘那里,不好交代。
“再说吧。”沈瑜安烦躁的一挥手,晋王不是要成婚了吗?静观其变吧。
——回到惠王府——
叶蓁蓁坐在主位,静静看着面前行礼的女子。
没什么愤愤不平,心绪不稳,她甚至想笑。
这就是夫妻!比旁人还会诛她的心。
我是哪里得罪了你?她抬眼看着旁边的丈夫,照旧的清风明月,她却再也找不回年少时看他的欢喜了。
以往有多少女人都无所谓,因为那是他的父母,他的地位决定的,是他们夫妻间的身外之物,绝不会影响感情。而这个女人,明摆着是惠王要刺她的心,故意带到她面前,怨不得老人常说长相厮,心矛钝,百病滋,她因为他生病了,他反过来用这种病折磨她。
他明明知道她的骄傲。
那个叫莲儿的,见她久久不言,主动开口:“王妃莫怪,是莲儿不好,明知王爷对王妃情有独钟还要跟来,可是,可是王爷从恶人手里救了我,我不能不知恩图报......”
萱草在旁边啐道:“小蹄子,装模作样拿乔作势,你不肯,我们王爷硬拽你来的?”
“王爷......”莲儿委屈的看向惠王。
“我无意纳她。”惠王回视叶蓁蓁;“你看着安置。”
叶蓁蓁硬邦邦的说:“这个妹妹也不容易,好歹给个院落安身。”
“随你高兴。”
惠王无所谓的站起来,迈步往外走,
“对了,”他停住回头:
萱草抬头,期望他回心转意。
“我要去参加承俊的婚礼,小雨也去。”
“灵雨是我妹妹!凭什么让你带走?”
“好好给她整理行装,带些必要的就行了。”
“我说了,我不许!李承祯,你听见了吗!我不许!”
“照顾好王妃。”惠王吩咐萱草,甚至脸上没有不耐,像是容忍不懂事的孩童。
萱草呐呐点头,扶住歇斯底里的王妃,搀扶回了椅子上。
“王妃啊......”萱草含着眼泪给叶蓁蓁顺气,不明白事情到底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到底哪里出了错?
叶蓁蓁也在想这个问题,她脑子里一片嗡嗡的空茫,像是娘去了的那时候,她紧拽着爹,生怕他给自己娶了个后娘,爹再宠爱也不够,她搂着弟弟妹妹的襁褓,直楞楞的盯着爹下朝回来的大门口,那种恐惧永生难忘。
到底哪里出了错?是,她承认,刚被贬斥时,她心里怨愤,难免脸上带出来些,他可能也觉出来了,但叶蓁蓁可以发誓,对丈夫的爱慕之情绝对没有变,他是太子也好,惠王也罢,她福能同享,苦能同当,跟着他去哪里都不在乎。
你不是我的丈夫吗?难道你不明白我这个人,对我还会有猜疑吗?
叶蓁蓁痛苦的嚎哭出声,把萱草和爱莲吓坏了,倒水的倒水,抚背的抚背,爱莲吓得跪在地上:“王妃,我与王爷绝对没有什么!我今天才认识的王爷!”
“你住嘴!你这个贱人!”萱草怒骂,心疼的不知道怎么办好。
“小姐,小姐您想想老爷,想想二小姐!还有咱们两个小殿下!对了,二小姐,王爷喜欢二小姐,奴婢找二小姐来劝他!”
“不许去!”叶蓁蓁终于从痛苦中回神;“他想跟我抢灵雨?做梦!你去告诉灵雨,我说的,绝不许她去!”
萱草忙不迭的说:“知道了知道了,二小姐听你的,她才不理王爷。”
爱莲在底下跪的瑟瑟发抖,怎么办,她暗骂自己,王爷明显对她无意,进来又把王妃得罪狠了,求个好前程怎么就这么难!
“王妃,那这个贱蹄子怎么办?”
叶蓁蓁白着脸,她想,李承祯,你故作姿态来恶心我,我偏不如你的意。
“告诉阿宝,”她一字一句,说的清楚:“咱们王爷有侧妃了,福玉轩打扫出来,给侧妃住。”
“这,王妃,不合规矩啊,侧妃是要向圣人请封的。”
“事急从权,王爷等不及了,我有什么办法。”守规矩给谁看?那些人把自己的安定幸福都打碎了,还想太平度日?她凭什么替他们守着?
守什么规矩,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