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俊要成婚了？”叶蓁蓁下意识看了叶灵雨一眼，见她脸色平静，随即放下心。
教训大儿子道：“言璟，吃饭了，赖着父亲像什么样子？”
李言璟闻言乖乖的放手，萱草忙着为他布菜。
李清风却不懂得读气氛，笑嘻嘻的在父亲脚边问：“母亲，承俊是谁啊？”
叶蓁蓁没理他。
惠王笑着给儿子解惑：“承俊是你们的小叔，是父亲的三弟。”
“哦，我懂了。”李清风煞有介事：“我没见过他，父亲带我去吧？”
“你去干什么！”叶蓁蓁疾言厉色，“你是嫌母亲还不够忙乱，在家还要担忧你个小儿安危？孝悌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从来都是轻言细语，和惠王温柔成一对，什么时候这样口不择言过。
叶灵雨大惊，过去给她顺气，轻轻拍抚：姐姐，为何生这么大气？清风懂什么，他只是觉得好玩。
又对李清风道：“看把母亲气的！还敢不敢调皮了！”
祖宗，机灵劲儿呢，能说会道的嘴呢？
李清风小胳膊小腿奔过来，抱住叶蓁蓁的腿：“母亲，清风错了，您不要生气，小猪去把孝悌写个百遍，全都记到小猪心里。”
叶蓁蓁看着可爱的孩子，努力克制。本就是大人之间的争斗，孩子懂什么呢。
“小猪，看母亲不生气了，过去乖乖吃饭，表现一下决心。”叶灵雨趁机说。
“好！”
真就快速站起来，拍拍小衣裳，像模像样的坐到桌前，让萱草给他端蛋羹来，哥哥言璟羡慕的看着他。
惠王只是喝茶。
捏捏最心爱的妹妹的手，叶蓁蓁努力平复心情，恢复了言笑晏晏，又是端庄静淑的惠王妃。
等到饭毕，惠王，孩子，妹妹都走了，叶蓁蓁坐在桌边，静思。
这日子过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心里钻出这样的声音。
不，这样不对，别想了。
有什么不对？心里的声音反驳，你的丈夫和你不同心，满足不了你的期望，为什么不能想？
别说了，他是我选的，我不会犯错。
那你就一直忍受着吧，就像昨夜一样。
像昨夜又怎么样，哪对夫妻不是这样过的，殿下对我已经超出世间男子许多。
呵呵。心底的声音嘲笑她。
“姐姐。”
她从臆想中惊醒，呆愣的看着自己的妹妹。
灵雨，几乎是她看大的，手把手教导礼仪谈吐的妹妹，她还没当母亲时倾注了全部爱意和关注的女孩子，正担忧的看着她，有时候叶蓁蓁都疑惑，为什么这么爱她呢，每次听到其他人家姐妹争风吃醋的戏码，都觉得甚是怪异离奇。
对弘扬，就没有这种感觉。
“姐姐，你怎么了？”叶灵雨拿手在叶蓁蓁眼前晃，很是忧心。
“我没事。”她如常微笑着，强撑着骄傲。
“吃点东西吧。”叶灵雨把一个小碗轻轻放在案几上，装模作样的左顾右盼几下：“好啦，没有外人，叶大小姐吃吧。”
那是一碗炒饭。
叶蓁蓁眼眶发热，谁都不知道，她就爱吃这种放了肉丁和很多鸡蛋的炒饭，可是掩藏的很好，连月荷都不告诉，因为这是不高贵的，只有忙了一天的下人为了节省时间才吃这种囫囵炒出来的东西，叶府绝对不会给大小姐端这种菜色，第一次见，还是在外公家，看她眼馋外公给盛了一勺，多么好吃，外公还给喂了一块腌萝卜，那是种黄色带一点红色的酱菜，如果现在有......
“光吃炒饭没滋味吧，嘿嘿，看着是什么！”献宝似的，妹妹又从食盒中端出碟酱菜，是腌萝卜，黄中带红的。
“从哪里来的，你亲手做的？”
“嘿嘿，炒饭我做的，萝卜早就让师傅腌好了，我说我要吃。”
“少下厨，油伤到手怎么办。”
“他们拿捏不到鸡蛋和米饭的分量嘛，还不得我来。”
“我要教训膳房那些人，竟敢让你靠近炉火。”
“别呀，他们怎么敢拦我呢，王府是姐姐的地盘，我都是横着走的，姐姐最爱我嘛。”
鬼机灵。叶蓁蓁欣然，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慢慢吃着。
也许是美化了记忆中的自己，叶蓁蓁想，怎么可能没有争风吃醋过呢，只是妹妹小，不知道，而她，人之常情，早就忘记了。
难道没有在幼小的妹妹面前若有若无的展示过叶家长女的优越吗，没有在妹妹饱受责难的时候暗自庆幸吗，只是妹妹爱她，愿意往好处想她。
尤其是，她可以在妹妹面前坦露一点点自己，不会害怕被嘲笑和蔑视，因为灵雨明敏善查，爱憎分明，对她却包容。爹和弘扬都不行，虽然体贴，但他们不会理解，理解不了女孩家千回百转难以启齿的心事。
所以，谁都以为是她照顾灵雨，其实是她更需要妹妹而已。
“说说吧，又和姐夫怎么了。”
“谁有功夫搭理他。”
“你们夫妻吵架我不管啊，可不许把火发在两个孩子身上，你看言璟瘦的多可怜。”
“那孩子到底该怎么办。”叶蓁蓁用着烦闷的语气，实在不像是她和他的孩子，不出挑而且怯懦。
“父母俩，一个锯嘴白玉葫芦，一个哑火的炮仗，怨不得孩子不敢说话，说了你们搭理吗？”
“谁是炮仗。”叶蓁蓁不高兴，而且凭什么他是白玉。
“我就是打个比方，”叶灵雨握住她姐姐的手，“父母都希望孩子好，可大人不帮忙，孩子怎么知道该如何长呢？都想要个好孩子，不付出心血就能有吗？”
“我能怎么办？”叶蓁蓁喃喃，快要哭出来：“我知道怎么当太子妃，知道怎么维持殿下的尊贵，可他现在不尊贵了，我怎么办？”
叶灵雨心疼的看着她姐姐，说不出责怪的话，从小就是人人捧的天之骄女，就算母亲去了那几年，凭着父亲和自身，在其他人面前从来都是受尊重的，如今太子变惠王，怎么可能接受的了。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我知道，你太想做好了，反而不得其法，姐姐，为什么不和姐夫说说呢？”
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顾不得自己年长，叶蓁蓁大哭：“我怎么没说？他现在除了王府和孩子，已经对我无话可说了！”
她哭得茫茫然，仿佛还是家族里受宠的大女儿：“我想和他说说体己话，他倒是配合，可说来说去都是那些，我都，我都如此拉下脸面了，他还是油盐不进！”
叶灵雨知道其中肯定有些不能说给未婚女子听得，也不深究怎么个拉下脸面，只安抚的拍着姐姐后背，让她把火都发出来。
“永远笑面菩萨一样，我现在完全看不透他，他想什么我也不知道，难不成他疑心我嫌弃王府落魄？灵雨，你说，我是不是那样人？我是那样贪慕权贵的女子吗？”
“你当然不是，姐姐，你和爹一样，都是重感情的人。”
叶蓁蓁脸压在胳膊上，天真如孩童：“我就只看重他对我好，就像爹和娘一样，无话不谈，我什么苦都能吃，就求夫妻亲密无间，灵雨你懂吗？”
我懂，叶灵雨想，你和爹一样，内心都无比的热烈，对情爱看的重，虽然表面看不出来。
你们都渴求完美无缺的另一半。
发泄过后叶蓁蓁好些了，她慢慢吃着炒饭，回想起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不无愧疚：“这两日我心情不好，委屈你们了。”
“也怪你姐夫，好端端提什么承俊成婚，我想起之前的事就一肚子气，他还顾念什么兄弟之情。”
“姐夫好像想去观礼呢。”
“去什么！”叶蓁蓁柳眉倒竖，“人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以后还是圣人，咱们凑什么热闹，你也不许去。”
“好，我不去。”
“嗯。”叶大小姐满意了，转而说起该怎么调教言璟，还要把小儿子的虎劲儿给掰回来。
姐妹俩说的其乐融融，煞有介事，大的没发现，自己闺中时候的轻声慢语，精致讲究已经不复存在，一并留在了王都，小的没发现姐妹俩的身份已然颠倒，成熟懂事的是自己。
严崇把小燕送到家门口，两人谦让了几句，严崇也没进来喝口水，就走了。
“不进来也好。”小燕想，“这家有什么可看的呢。”
她的姐姐迎上来，在她身后左顾右盼：“我站门里面就看见啦，送你回来的是谁啊？”
“是惠王府里的侍卫。”
“你怎么不让人家进来喝杯茶，越大越不懂，跟人家相处相处多好。”
“有什么好的。”小燕抢白一句，打断她的怡然自乐，自己进屋了。
屋里，照旧一股尿骚和沉闷的气味，她的父亲，歪坐在炕上，大爷样的让她娘穿鞋，她娘蹲着，本来肚子就胖，蹲不住累的满头大汗，可父亲连一点力气都懒得使。
“娘！”小燕奔过去，劈手夺过布鞋，蹲下来给她父亲穿。
好歹她比她娘灵巧，但也是死活穿不上，因为父亲的脚僵硬如石，腿也不肯使力，完全不配合。
“爹。”小燕抬头望她父亲，眼神不闪不避，“我知道你脚有劲，你也使使力，鞋才好穿。”
“他娘的，你爹都这样了，伺候伺候就甩脸子早知道把你们都卖了。”
小燕当做没听见，不让她娘过来，把她父亲的一条腿横搭在自己腿上，气喘吁吁的给穿上了。
小燕再把轮椅推来，这是村里孙大叔可怜她们家，只要了点料钱，给打的木轮椅，就这，父亲还发了好大一番脾气，觉着丢人了。
明明可以慢慢走过来，小燕父亲也不肯，他要人把轮椅给推到最跟前，让人慢慢扶着坐上去，也不肯自己动手动木轮子，就让她瘦弱的女儿，艰难推着往外走。
“小燕，行吗，不要抻到。”
“没事的娘。”小燕笑着答，不过父亲是越来越沉了，怎么能让娘推呢，推了就心慌的厉害。
靠近饭桌，小燕看见她姐姐，展开一卷布料仔细的摸，边摸变喊：“娘，给我做衣服的？我想做件出门的衣裳。”
“什么给你的，给小燕的，你穿还得再扯，那么点哪够。”
姐姐撅嘴，手还是恋恋不舍的摸着布料。
父亲对一切都不在乎，使唤着：“把我推回去。”
“爹，不是刚把你推来？吃饭了呀。”
“推回去。”
什么理由都没有，就是要让推回去。
小燕没奈何往回推，结果太沉了，她身上又来着，一下子抻到了，非常疼。
“诶呀，我来。”小燕娘赶快接手，数落着：“又干什么！要拿什么又不是不给你，干什么折腾人？”
父亲黑着脸，带着让人痛恨的倔强和闹腾，一块无生气的死肉一样让人推回去。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转头看见姐姐还在那里端详布料，忍不住教训：“能不能帮娘干点活？累的满脸是汗，你就干看着？”
“我就知道你们看我不顺眼，”她姐姐幽幽的说：“我吃的多，又胖，长得没你得人意，谁都对我呼来喝去的。”
“这家里还不够捧着你？”小燕气的把正摆的筷子往桌上一墩：“娘都要累死了，爹心里不顺气，天天折磨她，还得伺候你，水要端来，饭要合口，就差给你穿衣服了，要我说，你心里想着帮点忙，还能瘦点！”
她姐姐不说话了，小燕看着她眉眼，就知道又是觉得被说重了，心里受伤，又要去对着娘哭一场，诉说委屈。
诉完还是不改，心安理得的再让娘伺候。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终于父亲拿到东西—他的擦汗手巾，心满意足的被推回来了，一家四口围坐着吃饭。
小燕娘心里惦记着事情，顾不得大女儿在旁边委屈：“小燕，跟人家叶小姐说啦？”
“说了，放心吧娘，叶小姐答应帮我跟惠王殿下提提。”
“那就好，那就好，幸亏有这么个门路，娘去衙门都没人理嘞。”
姐姐忘了正委屈，好奇的问：“那叶小姐能行吗？不就是惠王小姨子，说话好使吗？”
又艳羡的说：“前天我和爹娘看见你们说话了，她身上衣服真好看，比娘买的料子强多了，首饰也好看，我以前见都没见过，她没说送你几个？”
“人家为什么要送我？”
“惠王府的人诶，给件首饰不会在乎的吧。”
小燕娘说：“料子是赶不上了，照着她样式给你做一件吧？”
连饭桌上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也参与进来：“早先我上过王都，见过比她还富贵的，这打扮不算什么。”
又嘱咐小燕娘：“咱家人不许穿那种衣服，不准做。”
“为啥啊，闺女要议亲，得有件出门衣服。”
父亲的脸上混合着自得和鄙夷不屑：“你懂什么，花枝招展的，□□才这么穿，妖妖调调的，她穿的像个□□。”
他连说了两遍□□。
“孩子在这呢，你说什么！”小燕娘连忙赶走两个女儿，让她们端着饭碗出去。
小燕木着脸出去，端着自己和姐姐的碗。
她告诉自己，父亲根本不值得同情，每次，一要为他的境遇痛心的时候，他的言行，彻底让她明白，不如管好自己。
姐妹俩坐在院里，就着夕阳吃饭。小燕看着大门口，其实我家不算太穷啊，她想，有钱吃喝，还有闲钱置办衣装，比很多人家都强了，怎么日子就过的难耐呢？
“爹怎么这样说话啊，没外人我都好丢人。”姐姐说。
“他心里苦吧。”
“我真羡慕别人的爹，”姐姐手托腮，眼睛映着夕阳；“爱说爱笑的，很有本事的。”
“我也羡慕。”
“小燕，想想自己出路吧，别再家里呆了。”
“我能去哪呢。”
“总有地方去的，你漂亮，又伶俐，不像我，都不敢出去。”姐姐眼里含了一包泪：“只能在家磋磨娘。”
“我只是瘦，相貌不如你的。”
姐姐笑着叹口气，目视远方：“对不住，我以后会好好伺候爹，照顾娘的，不要在这个家了，精气神儿都拖没了。”
“听说人家王府丫头，混好了得主子器重，还能得个大管事当，你不是跟人家好吗，说说情，咱不贪，先从粗活丫头做起。”
小燕沉默。
“去吧，见见世面攒些钱也好，将来你也好说亲，别跟咱娘似的，稀里糊涂的嫁了，爹那么个人都当宝，都不知道外面天地多广阔。”
小燕想起之前娘说过，当年她待嫁，有两个媒婆来提亲，一个是祖母派来的，一个是谁她忘了，但据说是好人家。她都不想嫁，父母非逼着选一个，她选了好人家，父母又不同意，说还是小燕爹更好，看着老实，踏实。
“我当时就站在窗根儿啊，心里都没注意了，你外祖母，相熟的不相熟的，都来劝我，说就嫁吧，这个人好，嫁了吧，我就嫁了。”
“老实过头了啊，你祖母厌烦你爹，喜欢你二伯，把你爹赚的那点钱全部要来，连条新裤子都不让裁，我生了你姐姐，你祖母把我们娘俩赶出去，说家里没有住的地方。”
小燕记得自己很气愤的问：“她要钱你就给？你不用钱养家的吗？”
“没办法呀，你爹就愿意给啊，我有什么办法。”小燕娘露出那种最让人痛恨的无可奈何的无辜面孔，“连骂人我都不会啊。”好像贤良淑德，温弱无害谁会嘉奖她一样。
可娘见到叶小姐抱着养的大猫，回来又撇嘴：“养那劳什子，又脏又臭的，吃饱了撑的。”
“那块布给你了。”她突然对姐姐说。
“真的吗？可是不够啊。”
她笑起来：“我有钱，我给你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