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外旧事

    戏里的蓝娘子是戏外的南泠,张迎启其实是名噪一时的才子云琦,故事的开始和戏里一样,南泠随夫来到帝都,夫妻恩爱不疑,羡煞旁人。

    晴光苑一游,断送了他们的未来。

    花云早在原配死后又续娶了两位夫人,一病死、一被休,后正室位置便一直空着。见到南泠后,他萌生了娶南泠为续弦的想法,碍于云琦的存在不好下手。这期间,花云早三番两次宴请云琦,送珠宝、送美人,让自己最喜欢的侍妾在席上给云琦灌酒,极尽所能地撩拨,云琦倒算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对南泠忠贞不渝。有那么一次,云琦醉倒在花云早府中,侍妾本欲爬床让生米煮成熟饭,是闵衍暗中给云琦灌了醒酒汤,拿针扎云琦手指,生生把那沉醉在酒底的魂叫了回来,保住了清白。自那后,云琦谢绝了花云早的所有邀约,守着南泠缩在一方小院内。

    年底最冷的时候,南泠挺着八个多月的肚子,和云琦坐在火炉边烤肉吃,吃完打伞冒雪出门寻梅,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孕妇走起路来像只从冬眠刚苏醒的熊,笨重迟缓,走路须得云琦搀扶。那年帝都雪下得很大,南泠冷得长了冻疮,云琦每日给她揉搓、拿热毛巾捂,用尽从同僚那听来的法子。北边的天气和吃食都与南方大不一样,可南泠待着并无不适。

    与此同时,花云早房里挂了近半年南泠的画像,每日照妖僧所教对画焚香,默念百遍南泠的姓名。“三百日后,美人自会从画中走下,全郎君念想。”三百日过半,花云早越等越急躁,求而不得的烦闷和怨怒使他本就古怪的性格逐渐朝变态发展,随着年关临近,他想到个更好的办法。

    元日百官冕服朝会,云琦在编修院任职,一大早便入宫去了。彼时花云早任给事中,已颇有权势,二人在宫中碰面时,花云早向云琦道贺,算算日子,再有几天南泠便要生了,但云琦对花云早之前的所作所为十分厌恶鄙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次日,按惯例,中书令在府中设宴款待朝中同僚,云琦作为后辈自然去了,花云早倒是托病缺席。那晚回来后,云琦又吐又泄,南泠连夜命人请大夫,折腾了一宿,天刚亮时云琦发黑的唇停止了颤抖,微微突出的一双眼死死望着南泠和她腹中的孩儿,一句遗言也没有留下。

    没人敢说云琦是因中书令的宴请中毒身亡,大夫也只是说他突发恶疾、回天无力。

    花云早知道,南泠知道,死去的云琦大概也是清楚的,这场悲剧的源头是小人对美人的垂涎。帝都冠盖满街,却没有人能为无辜惨死的云琦说一句公道话,南泠握着云琦冰冷的手发呆,外面烟花爆竹声响彻每一处角落,那种蝼蚁被人碾压踩踏却无力抵抗,即使大声呼喊也不会被听见的无力感,没有所谓正义,帝都像一张血盆大口吞噬了她的夫君,和她的未来。

    南泠在丧夫后第二天,诞下一名死婴。

    云琦的堂姐、容成济的母亲,彼时恰在京中,帮着南泠处理了云琦的后事。上元节刚过,堂姐随夫南下回乡,南泠却走不得,花云早将她强留下,软硬兼施,威逼利诱,起初南泠为了云琦的父母,打碎银牙和血吞,一月后堂姐来信,云父云母受不了丧子之痛,先后离世了。

    后来的事闵衍说得隐晦,但阮棠也猜出了七八分。

    没有了顾虑的南泠对花云早不再顺从,在床上咬掉花云早半只耳朵,后又三番两次闹自杀,且在某次花云早入睡后掏出枕下剪刀想断了他的子孙根。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花云早,他把南泠扔给了自己地贴身侍卫,四五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折磨了南泠一夜,次日清晨花云早后悔去接她时,她□□着身子躺在地上,头发散乱如飞云,脸色惨白没有任何表情,花云早把她扶起来,她也没再反抗,眼神空洞,不言不语,像极了殷明慎做的那尊傀儡。

    花云早将那几个侍卫乱刀砍死,闵衍是唯一逃过一劫的,也是那之后,花云早对他愈发倚重。

    那晚花云早扯着南泠的头发将她丢到侍卫面前,恶狠狠地说把南泠赏给他们,今夜都不许闭眼。南泠惨叫着去抢闵衍手里的刀,闵衍侧身避开,死死压住刀柄,然后眼睁睁看着那群眼冒绿光的兄弟拖着南泠离开。他没有跟去,守在花云早门口听了一夜的风,刀柄几乎被他握碎。

    那之后,南泠真的变成了一尊不会笑的偶人,对谁都冷冷淡淡,看谁都厌恶至极。堂姐来看过她一次,她不再寻死,不再惹怒花云早,也不去讨好他,没有感情地接受命运给予的种种,下人背后都说她是木头人、石头心。

    但花云早对此深感满意,乐此不疲地搜罗奇珍异宝哄南泠欢心,在晴光苑给她修院子,在南山为她建楼阁,亲生儿子惹南泠不快,他亲自挥鞭子抽打逆子给南泠出气……他做了很多,南泠淡淡地看着,一晃十多年。

    阮棠的父亲是花云早,还是那几名侍卫之一,已无从查证,出生没几天,花云早命人把她连同竹篮挂在杆上,放出十余条恶犬扑咬,那群狗一边叫一边腾跳,竹篮被它们撞得摇摇晃晃,篮中婴孩嘤嘤啼哭,篮子底部被咬出几个洞,坐在台上的花云早抚掌大笑,而南泠依旧面无表情地、淡淡地看着,仿佛众生在桥的左端,云琦在桥的右端,她就站在桥上,生不生死不死。

    阮夫人当时也在座上,心惊肉跳地听着恶狗狂吠,看着竹篮底部渐渐露出包裹婴孩的棉被,终是于心不忍,拂袖起身,并不质问花云早,而是看向昔日好友南泠,愤愤地道:“稚子何辜!况是亲身骨肉!”

    南泠亦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席而去,像一缕轻烟。

    她的一生确实像轻烟般,任风吹东西南北,不能自已。

    花云早本是看南泠会对着女儿落泪咒骂,想着不如杀婴博美人一笑,如今美人没了兴致,倒也算了,挥挥手让人把竹篮取下。

    阮棠刚满月时,由闵衍暗中以死婴换出,交给了阮夫人抚养。这件事没有第三人知晓,连曹谋也只当是不能生育的阮夫人从哪捡了个娃娃。

    阮夫人是念及昔日情谊,又可怜婴孩,才和闵衍商量了此计策。闵衍的想法则复杂得多,他暗慕南泠而不可说,见南泠对孩子憎恨,又怕孩子没了将来南泠后悔,再次失去生的念头,再者,对南泠爱而不得的感情日日夜夜折磨着他,他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这是他和南泠和孩子……

    阮棠在阮夫人的悉心抚养下长大,而后,曹谋被族灭,阮棠流落到桑陵城。

    闵衍迎着月光,眼底闪闪泛光,他说:“你不要怨恨南泠夫人,她近两年身子很不好,病中时常念叨着‘我苦命的孩儿’,她话很少,只有病得厉害了,才会在没人的时候对我说说。”

    阮棠扶着窗沿,一阵阵恶心从胃里、从五脏六腑、从四肢末端涌上来,这身世肮脏不堪、令人作呕,她不怪南泠,南泠也是受害者,是这桩故事里最大的惨剧,是权势的玩物。她颤抖着伸出手,若是清冷洁白的月光能洗去人间罪恶,那世上再无天日又何妨?

    “闵叔叔,她的孩子……我……我不该这样想,但我好难受,我感觉这具身体的每一滴血每一寸肉都是脏的……”阮棠深呼一口气压下声音里的颤意,“南泠……夫人她是个可怜人。”

    闵衍似是很吃惊她会这样说,又很欣慰地点点头:“我原本还怕你接受不了。阮夫人真的把你教养得很好。”

    阮棠没有告诉他,自己之所以没有崩溃,是因为她作为一名穿越者,并不真的把这具身体的身世当做自己的过往,也不真的把南泠当做自己的生母。

    清风穿廊过,小楼烛光满,雕花木门推开,一股暖香盈袖入怀,屋内静极,唯有钗环叮当随侍女走动而发。层层帐幔被挂到银钩上,鹤膝桌上博山炉温温吐着袅袅轻烟,绘着美人图的十二扇象牙屏风后传来一两声轻咳,是夫人醒了。

    她自天亮时吃了药,一直昏睡,终于醒了。侍女们端着温水丝帕等物绕到屏风后,伺候着夫人洗漱,又进上熬得软烂的肉粥,夫人吃了半碗,一边拿帕子擦嘴一边推开,问:“闵衍呢?”

    “闵大人一直在楼外候着。”

    “请他进来。”

    闵衍带着阮棠由侍女领着上楼进屋。

    屋内香香暖暖,熏得人想睡觉,那种感觉就像……阮棠想了想,就像婴儿在母亲的肚子里,安心、舒适、满足。这房间确实是睡觉的好去处。

    “人来了吗?”

    “来了。”闵衍站在屏风外五步远的地方,低头恭敬地回话。

    屏风后一阵手镯碰撞的细微叮铃,夫人大概是坐起来了,一直软绵无力的声音此时带了几分藏不住的焦急:“你们都下去吧,闵衍,你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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