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可面前站的又不是木头人,他发火瞬间盛春熙就立马带着两丫头转身疾步离去。

    在街坊百姓有意帮忙地阻挡中,这段回家路才没那么艰难。

    盛府门外白幡还在飘荡,盛春熙忽然情怯起来,看着这近三年未见的府门牌匾颤抖的手始终推不出去。

    “娘子?”

    丫鬟紫苏上前询问,她总觉得小娘子有些不一样了,比起往日的柔心弱骨,今天的她分外强硬,甚至敢和族长叫板。

    但又想到老爷夫人刚走,她可怜的小娘子就被那些人如此欺负,强硬些也好,她以后也一定要好好保护小娘子!

    盛春熙转头看一眼还好好活着的紫苏,心里顿时安定下来,深吸口气用力推开了大门。

    她紧抱着怀里两个牌位一步一顿地走在院中,过去的每一个场景都在袭击着她。

    越接近正院她的脚步也越发急促凌乱,直到看见双亲的厢房泪水终是忍不住滑落,呜咽着冲了进去。

    好似那个能干伶俐却对她百般温柔的娘亲还会等在屋里拥抱她那般。

    紫苏在后头看得心酸,直到屋里哭声渐大她立马上前把屋门关上用衣袖擦掉自己的眼泪,“我去把人都遣远些,紫冬你看着点。”

    一抬头却见对方皱眉蹙眼地看着屋里。

    “紫冬,你在想什么呢?”

    “啊?我、我我没想什么啊!”看紫苏满面狐疑,紫冬回过神来低叹道:“我就是心疼娘子,也不知日后该当如何。”

    “唉,就是说啊。”她这么一说紫苏那点子疑惑立马打消,跟着附和几句就出了院门。

    此时的屋里,盛春熙趴在娘亲的床榻上哭得肝肠寸断,恨不得将上辈子受的委屈折磨一并哭出来。

    直到迷迷糊糊哭睡着……

    梦中的盛宅一片火光,家仆们横陈在地,血流的到处都是。

    盛春熙看见一群陌生人在嬉笑着往外搬拿她的家财。

    她想扑上去拉扯,却发现自己被限制在原地根本无法动弹,周围的人也好似看不见她,而她只能徒劳地看着这些土匪恣意张扬。

    突然,她瞟见紫冬从廊下领了个蒙面的黑袍人进入父亲书房,极致的愤怒竟让她冲破限制狂追过去。

    书房里,紫冬缩在一角站着,而那个黑袍人则在到处翻找些什么。

    张口正要怒斥对方时,黑袍人倏地抬头看向她这边,眸光中的狠戾一下就把盛春熙给惊醒。

    睁眼瞬间她猛地抓紧胸前的衣襟喘着粗气,震耳的心跳昭示着方才的恐惧,过了近一盏茶时间整个人才渐渐缓过神来。

    看窗外天色应是未时初,竟是睡去两个多时辰。

    揉搓着双臂,她站起身轻轻敲打发麻的膝盖,等一身寒气消散即刻穿过正房向父亲的书房跑去,学着梦中的黑袍人开始翻找起来。

    院子里两个丫头听见动静抬头面面相觑,紫冬抓紧裙摆忍不住拾步上台阶靠近房门询问:“娘子?”

    里面没给任何反应,乒呤乓啷的翻找声依旧。

    正当她壮着胆想推开房门一窥究竟时却被紫苏拦下,同时屋内传来盛春熙略带鼻音的回应:“我没事,你们不用进来。”

    “好的,娘子。”紫苏听见自家小姐的话顿时也不担心了,拉着一步三回头的紫冬走回原位守着。

    “看来是我魔怔了。”盛春熙站在书桌前手抚前额,看着被自己翻的乱七八糟的书房顿感茫然。

    都怪那梦境太真实,而那场大火也确实发生过,所以她才……

    倏忽之间她想起阿耶的话,“重要的东西要藏在别人一眼就能扫过的地方再用些障眼法去掩饰,这比你费尽心思去隐藏更有效果。”

    脑子里回响着阿耶的声音,她旋即走到门边重新审视整个书房布局。

    最后视线落在墙上的梅兰竹菊四副挂画上,她走上前一副一副仔细抚摸,又取下来对着窗边日光端量。

    其中那幅腊梅图上描绘枝干与红梅的颜料,细看之下同大玉朝常用的朱砂玉石颜料色泽有些许不同,手感相较更为腻滑。

    就好似……好似……

    对了!就和阿耶前几年从外海带回的赤骨泥一样。

    想到这,她用火折子将烛台点燃对着腊梅图熏制片刻,又从笔架上取一支狼毫笔沾水晕在画作表面。

    不多时,藏在画下的一张名单记录浮现出来……

    把几幅画销毁后,盛春熙蹙眉坐在椅子上任思绪渐渐飞远……

    前世她亦如今日这般被族人拦在宗祠外,不过性子向来温和的她并没有像午前那样跟人对仗呼喝,只倔犟地在那站了五日,以求父母牌位得进宗祠。

    可这愿望到最后也没能实现,就连族长在那五日里亦未曾露面。

    而第六日夜里府中闯进一群歹人烧杀抢掠,府中奴仆无一幸免,唯有她被紫苏护着逃离。

    冲天的火光和紫苏满脸的血痕吓坏了她,主仆二人不及报官便慌不择路的逃离了灵水。

    那次她并没有见到紫冬,不知是否真像梦中那般有这么个黑袍人,亦不知他找的是不是那份名单。

    她那时只想早日抵达凤麟府,却又在千灯县外遭遇劫匪,若不是碰巧偶遇苏家那位出手相救,后果不堪设想。

    待她入京寻至外祖家,满心以为终于找到人能为双亲做主,谁知却踏入一个噩梦……

    “呼——”

    盛春熙回神,闭上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咬着牙嘴角牵起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意低声呓语:“春熙从地狱爬回来了,大舅母……你们可要耐心等待。”

    吱嘎——

    书房门终于打开,两个丫鬟立马迎上来,盛春熙微笑安抚她们,刚要开口又见管家尹叔黑着脸快步走进院子。

    “娘子,宗族那边来人了。”

    呵!没完没了了是吧?

    盛春熙咬着牙领头朝府外去,路上悄悄在袖子里掐自己手腕,等走到垂花门旁时就又是一副泪眼朦胧的模样。

    她本就生的白嫩柔弱,加之一身孝衣和那通红的双眸,让人看着就自带三分怜惜。

    当然,对于利字当头的人来说这点怜惜不值当什么,就比如这位一直针对她家的族叔。

    许是能压制他的人不在,这会儿他又一副吆五喝六的模样。

    “我说盛丫头,虽说你父母刚去你便数典忘祖自请除族,但长辈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说到这他环视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一圈,再甩袖仰头接着道:“既你已不再是盛氏族人,那便该把盛氏族产归还。”

    她心下暗唾:竟打得这般无耻主意。

    “春熙不明白你所指何意,我府内所有财物皆是阿翁与阿耶自食其力一分一毫攒下的。”她眼波茫然地看向周围百姓似是祈求一个肯定。

    “就是哇,以前不都是村里的破落户嘛,要没有盛老爷子带领发展我们灵水还穷苦着哩,那还有什么张氏、盛氏哦!”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婆婆嘀咕出声。

    “嘿,当年盛老爷子请人盖府邸的时候,我爹还参与动土了勒!也没见你们出个子啊,咋就成你们族产了哟?”

    “这是多不知羞啊?”

    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肯为这丫头说话,那族叔恼怒挥手,“去去去,一群狗拿耗子的刁民。”

    接着阴狠地看着盛春熙道:“你祖父还是族长那会身家财产都放在宗祠里头,你猜这屋子的地契呢?呵呵,总之这宅子你不还也得还!给我把这主仆几人撵出去。”

    “谁敢进我盛府一步,我盛春熙今日就撞死在这门墩上。”

    她手指门墩立于众仆前与族叔带来的那些青壮族人对峙,声音软糯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我阿耶乃天盛三年当朝探花,虽被贬归乡却未除功名。我阿娘是仙游洛家嫡女,为了些无耻的私欲逼死我,你们当真承受得住这后果?”

    别说几个年轻人被她唬住,就连挑事的那位族叔内心也开始飘忽,一时间没人敢动作。

    就在两方对峙间,靳府二管家身后带着七八抬奠礼到场。

    “哟,这是干嘛呢?”他打趣一句后向盛春熙拱手道:“盛娘子,我家郎主特地让小的送来奠仪,还吩咐了一定得给两位长辈敬香。”

    上辈子就有这么一遭,是以盛春熙知晓他真实目的是来退婚的。

    反正今日如此热闹,那就让戏台子更火热些吧!

    她向紫苏悄声吩咐一句,对二管家道:“请周叔回府后替春熙拜谢伯父伯母,近日府中诸事繁多恐不便招待,见谅。”

    二管家表情微滞,这不进府门如何完成郎主和娘子的交代?

    他眼珠一转朝族叔那边道:“周某不知几位因何故上门滋事,还请给靳府一个颜面,莫要在此为难。”

    那族叔正尴尬着,得这么个台阶立马借坡下驴道:“哼,我们就给靳府面子暂且宽限你三日,若你过期不搬休怪我拿地契去官府请人来帮你了!”放完狠话领着身后几人一溜烟跑走。

    二管家摆摆手再次显示一番身后之物,“是以盛家小娘子您看?”

    盛春熙心里冷笑,前世她还曾打心底感谢靳府为了全她的名声私下退婚,现在看来确实是为名声却不是为她的。

    余光瞟见紫苏抬着那方镂空檀木描金漆盘回来,她也懒得再客套直接道:“原等忙完这两日,春熙本将亲自登门送还此物的。”

    她示意紫苏把漆盘里的锦囊交给对方,“既今日赶巧,周管家就替我把它归还于伯父伯母吧。”

    二管家见里面竟是自家小郎君的纳采信物,“这……”

    “日前曾听闻新任县令大人的掌上明珠放言非靳郎君不嫁,如今小女家中遭难却半月未见靳、靳郎君上门……”

    她哽咽停顿片刻才继续道:“小女自是知晓靳家乃守信之人,断不会做那等拜高踩低毁亲之事。”

    “可春熙要守孝一年,怎能看伯父伯母为难?又如何能因一己之私而断送靳郎君的前途?”

    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长睫轻颤,简直把隐忍脆弱表现得淋漓尽致。

    “是以,盛靳两家这门亲事便就此作罢吧,相信阿耶阿娘在天之灵亦会赞同的。”

    “盛娘子大义!想必靳家定会理解你的苦心。”

    “我看那靳家小郎君也不是好人,若当真不想毁亲也不会到现在都不出面了吧。”

    “谁说不是呢,靳家竟就派了个小管家来了事当真是人走茶凉呐。”

    “可怜的闺女哟,双亲刚走,现在连亲事也得拱手让人。”

    “照我说盛家小娘子就算没了这门亲事以后指不定要嫁更好的咧!”

    这一声声的支持起哄愣是把二管家堵的无话可说,他今日本也是为了退亲而来,但这事不该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办。

    若现在拿了,回去少不得挨骂,但若不拿……啧,二管家被架在台上思前想后还是接了锦囊离开。

    事毕众人回府,刚踏进门槛紫冬就情急询问:“娘子真要退亲?靳郎君那般好,娘子何苦为了些扑风捉影的流言就、就……唉!”

    “管他人好不好,娘子退亲自有娘子的道理,咱们做下人的管那么多做甚。”紫苏搀着自家娘子,听言立马呛声。

    紫冬愣住悄悄偷瞄盛春熙,只见她轻笑一声,揉揉肚子对自己吩咐:“这会儿好想吃天香斋的糯米鸭哦紫冬去帮我买一份吧。”

    小丫头心里石头落地,脆生生地应道:“好的娘子,冬儿定快快给你买回来。”

    盛春熙眯眼看着她行步如风的背影消失在院门,直到边上紫苏声如细蚊地询问:“娘子,你不是不喜欢吃鸭吗?”

    “喜好已经不重要了。”她咕哝一句转头轻拍紫苏肩膀道:“你先别管那些,让尹叔到我这来一趟,再把所有仆人都叫到正院。”

    等紫苏走后,她手抚墙上雕花,看着这偌大的府邸恨声道:“既守不住,那就由我来亲手摧毁,盛家的东西绝不让任何人再霸占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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