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TATA III

    那晚和赵美延练舞练得很晚,结束后又聊了好一会,聊着聊着两人一合计跑去南山看日出了。

    她们是坐缆车上的山,再爬半个小时左右的台阶就到了。

    天气很冷,两人穿着鼓鼓囊囊的外套,赵美延双手揣在兜里,一边说话嘴里一边呵出白雾,“有点神奇,突然就来看日出了。”

    “我以前总和朋友一起看日出,因为学校就在山上。”

    “真的吗?”

    赵美延看向沈在序,天还没亮,风把她的碎发都吹到后面,白净的脸一览无余,她望着远处,说不清楚是什么表情,话里带着点怀念,“那个时候经常学到半夜去爬山,和朋友们一起就很开心很放松,像暂时从学习里逃离了一样。”

    “哇……总是学到深夜吗?”赵美延感叹,“学习一定很辛苦吧?你真的好厉害。好羡慕,”她说,“感觉你的学校生活很有趣,真是学生的感觉,辛苦但幸福着。”

    天渐渐亮起,沈在序的嗓音特别好听,赵美延听到她说,“嗯!很辛苦很累,但是……也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之一,我很感激那段时光。”

    赵美延清楚地见到她微微勾起的嘴角。

    在等待沈在序汇合的那段时间里,Minnie和宋雨琦一遍又一遍地向管理她们的姐姐询问她的下落,姐姐被问烦了就告诉她们:“在序去美国了,她回去办理休学。”

    “诶?休学?在序姐姐还在读大学吗?”

    “不是,”姐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在序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在读博士。”

    那一刻大家被震住,话都说不出来了,姐姐很满意她们愣住的神情,说:“在序真的是很聪明的孩子,她很厉害的,不管是学习还是什么。按照练习时长来说,在序是大家的大前辈了,你们有不会的多听一下她的意见。”

    “那可是博士,那么好的学校,说休学就休学了……很了不起,”赵美延说道,“很勇敢。”

    “很勇敢吗?”她轻轻地笑了,声音有些飘忽不定,“不是的,我不是很勇敢的人,我只是……”

    沈在序眼里似乎带着隐约的水光,赵美延不确定,她听到沈在序说:“我只是过得很不开心,我不喜欢自己在做的东西,我想出道的,一直都想。”

    那一刹那,沈在序身上的悲伤几乎化成实体,把她整个人密密麻麻地裹得透不出一丝呼吸,赵美延终于知道在沈在序身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是什么了——

    明明是正值青春的美丽少女,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被束缚起来了一样,被捂住了嘴,哀鸣也变得低哑而破碎不堪。她们之间有着一层薄雾,隔着雾看她,便什么都看不清了,也许这就是大家至今都和沈在序熟不起来起来的其中一个原因,可大家又莫名地很相信她,沈在序好像经历了很多事情,偶尔就会发现她眉眼里暗藏的苦涩和忧郁。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让空气开始变暖,赵美延没再说话了,沈在序话语里的压抑让她所有的话都梗在喉中,她想,在序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呢?

    沉默许久,赵美延才柔声说:“不是呀,是我的话就不会像在序做得那样好,在序真的是很勇敢的孩子。”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沈在序时不时会得到别人对自己勇敢的称赞。

    小小年纪进公司当练习生被说勇敢,从voce时被说勇敢,去上大学被说勇敢,离开s.m.被说勇敢,休学回来当练习生被说勇敢。

    她一点都不勇敢,小时候当练习生是好玩,应公司要求放弃练习了很多年的声乐,万念俱灰下慌不择路地逃跑了,包括现在回到韩国的每一秒她都是担心的。

    曾几何时,沈在序也是个活泼的小太阳,她年纪小有天赋,长得可爱又爱笑,公司里的老师职工前辈都喜欢她。她没什么想法,一切都顺其自然地走着,有亲切的哥哥姐姐,好得和姐妹一样的闺蜜,练习的内容也是游刃有余。大家都说她会出道,沈在序没过多担心这个,老师的赞赏和自己的表现不是做假,她和好朋友偶尔会畅想一起出道的场景,两个人握着手一边说着话一边傻笑。

    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未来愈发模糊不清,沈在序的信心被一点点磨灭最终不见一丝火光。

    身边的人一个个被公开,公开练习生有资源得看重,被外界看作s.m.的下一代,果不其然公司的新女团成员几乎全是公开练习生。看着朋友们离开的滋味并不好受,有换公司的有出道的有退圈的,只留下她,沈在序从练习生里受人宠爱的小妹妹变成值得依靠的前辈姐姐,直至离开s.m.那天仍是不见天日。

    她唱歌天赋好,可以说一进公司就签正式练习生合约了,多年来在首尔练习生圈里打出了响亮的名头,这样的骄傲自信不是一次两次的挫折就可以消磨掉的。如果说后来辗转于不同project和分队小组只是让沈在序惴惴不安的话,声带小结手术休养后回到公司被通知转向舞蹈才是那片真正盖住阳光的乌云——

    沈在序从进公司以来便是被当成大主唱培养的,谁都知道一个韩国主唱在s.m.组合的地位,最大的倚仗被夺去,她只能拼命地练舞。有好几次实在坚持不下去哭着拿出手机给有类似经历的姜涩琪发信息,最后都因不敢打扰而作罢,然后她哭得更厉害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就那样哭完了自己抹眼泪,站起来继续练习。

    她就像是风雨里的一片小舟,薄薄弱弱,摇摆不定,每一点雨滴都似乎要在身上砸出窟窿。

    好友出道了,弟弟妹妹们有固定节目了,可沈在序连出现在公开场合也要格外注意,她被耳提面命不能露面,唯一一次只戴了口罩忘戴帽子,都被公司管理部的工作人员训斥了许久,“是不是觉得自己稳出道了?”

    哪里是觉得自己能出道?她每一刻都活着惶恐之中,被搓磨得不成样子,骄傲的头早就垂了下来。喜欢的事情变成箍在头上的枷锁,令她疲惫不堪,批评的声音震耳欲聋——

    “不要再想唱歌的事了,收下心吧,把舞练好,现在简直是不能入目的程度。”

    “是觉得自己一定会出道是吗?练习久就代表很好了吗?”

    “在序要更努力些了,不足很多,要紧张起来了。”

    “在序啊,问题很大呢。”

    “公司花这么大心思培养你可不是想得到这样的结果的。”

    ……

    怎么会这样呢?连准备了这么多年的事情也做不好了。

    高中时,公司希望沈在序能去艺高,可不管多累家里人都不允许她从那所韩国久负盛名的IB学校离。妈妈用筋膜枪推着她因高强度练舞而变得紧绷的小腿,“在序啊,你长大了,练习就不只是玩玩而已了,”妈妈的声音和带来酸爽疼痛的筋膜枪一样力度坚定,“妈妈希望你有更多的选择。”

    妈妈或许也察觉出来了些什么,是不看好她出道的,于是沈在序就这么奔波于学校和公司之间。她的练习生身份是个不能说的秘密,每次放学沈在序都会以补习为由独自离开,同学们都在享受不知愁的青春美好时光,她在暗无天日的练习室里练习。

    不安便是这样叠加起来的,便是沈在序不自诩勇敢之人,也知道那时的自己胆量尽失,怯懦畏缩不已。

    大学提上了日程,不能出道的话得去读书,沈在序没有三头六臂,不能兼顾所有,光是保持成绩便要了大部分的心神,空乏的经历让她无法妄想藤校,远在蒙特利尔的爸爸一日三通电话地游说,所幸麦吉尔大学也是个最看重成绩不需要文书的学校,爸爸终归是顺利地把她拐去了那。

    远离了练习生的环境,灰雾雾的阴霾不再笼罩在头顶,沈在序能大口呼吸了,上课、学习、派对、运动,安排地满满当当,想挣脱之前那窒息的生活。她忙着实习,忙着学业,忙着工作,就很少回公司了,一年加起来练习的时间满打满算都不够两个月,公司对此非常不满,她又拖了很久才结束练习生合约。

    不再续约那天,工作人员还说着不要放弃,“公司就要出女团了,在序就是队长啊。”

    其实沈在序也回过味来,公司并未有让她在Red Velvet出道的想法,可能最初让她和裴珠泫她们练习时是有的,之后便没有了,她之后一直是被当成队长训练的。

    解约的消息传遍公司,引起了轩然大波,从进公司起就有不少练习生投来好奇又不敢细看的目光。临走前,宁艺卓跑着过来抱住她,眼泪汪汪地问:“姐姐,你真的要走吗?”

    宁艺卓进公司第一天就是沈在序带的,怯声怯气的小孩连韩语都不怎么会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充满了无助,沈在序便慢慢地用英语和她聊天,和她吃饭,带她上声乐课,给她介绍朋友。在加拿大也会发消息关心她,以至于现在得用韩语交流了,私下和沈在序一起,高兴起来宁艺卓还会手舞足蹈地蹦出几个英语单词。

    揉揉她的头,沈在序笑着说,“是呀,我们宁宁以后要好好练习,有事还可以给姐姐发消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老师和职工哥哥姐姐。”

    “姐姐都走了,有人欺负我……”老师也管不了那么多。练习生中真正的暴力很少,隐形的霸凌则无处不在,宁艺卓作为外国人更是不易,也是跟着沈在序后边她才这么快适应好,可是现在像大山一样的姐姐就要走了,她伤心和担忧交杂,“姐姐为什么要走啊,不是说快要出新女团了吗?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姐姐要去哪里啊?”

    沈在序从宁艺卓进公司前就是练习生里的领头人物了,Red Velvet前辈们出道后,更是舍她其谁。她练习时长实力好,性格也好,而且十分得公司看重,大家习惯以她马首是瞻,这样板上钉钉会出道的人物离开在练习生间造成的动荡自然是很大的。

    “说而已……”沈在序微微笑起,像拍了一遍又一遍的rookies公式照,那样正式地录了没有放出的If I Ain’t Got You翻唱,谁知道是什么时候呢?她抹去宁艺卓的泪,“你们都还是小孩子呀,前途光明着呢。我……我哪里也不去,我回去读书也很好的,别哭啦,等到我们宁宁出道时,姐姐一定不会错过的。”

    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柔,可她已经痛得不可思议,是生生把皮肤剥下的痛,几乎占据了她人生一半时间的练习生涯被就这样被剥离了,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觉得虚幻得如同在做梦,痛感又如此真实地提醒她。

    那两年沈在序经常哭,尤其在蒙特利尔自己那所公寓里,时不时就哭得天昏地暗。不过她从未在人前哭过,出道后粉丝更是极少见她哭,她也很少哭了,沈在序想,大约是这段时间把以后的泪水都透支了吧。

    平日里她是开心的,可一人在家夜深人静时会忍不住哭,离开公司后,乌云散去,不再一叶障目,沈在序知道自己是不差的,但她的自信终究是在遥遥无期的等待中被摧毁了。她不知道出道需要什么,她看不到出道的希望,她很难不有自己大概真的不适合出道的想法。

    她回不到原来的状态了,自我怀疑伴随到现在,沈在序永远都不能理直气壮了。

    勇敢的人不会逃跑,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逃跑——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转身离开工作室的一瞬间,沈在序的眼泪涌了出来,她跑到最近的厕所,关上隔间的门,用力地咬住蜷缩起来的食指,泪流满面。

    在序啊在序啊,怎么又搞糟了?

    想到刚刚全昭妍诧异的眼神,沈在序泪流得更多,牙齿用力地在食指上留下印记,自己又是谁?知道什么?凭什么在那里高谈阔论呢?以前的教训还吃得不够吗?有什么资格说那种话?

    眼泪不停地流,掏出手机颤抖着发出消息:“我需要帮助。”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