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文明城最落后的街区，18号巷道狭窄，各居民楼间也是拥挤逼仄，人不多楼却建得高耸入云，还没有电梯。
云西住在二十五楼，等到达目的地时身后青年已经快要喘不上气，楼道了回荡着他沉重的喘气声。
看他这副虚弱模样，云西顿时感觉自己被骗了，长叹口气，掏出钥匙开了门。
门锁年久失修，不免费了番功夫。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被推开，露出里面简陋的陈设。
一进门，云西就迫不及待开始脱衣服。
青年吓了一跳，忙转过身。
将滴水的外套脱下，云西一回头就见他背着身一脸局促的模样。
看起来挺老实，可别是装的。
手里把玩着从外衣口袋掏出来的折叠小刀，忽然动作一顿，朝他扔了过去。
刀刃在飞出去那一瞬间弹出，青年只看到身侧一道泛着冷光的残影闪过，接着看到飞来一把尖刃直直插进身前门板之上。下意识回头，猝不及防看见女孩直直俯身过来，最后在他脸侧停住......
剧情像是要走向旖旎，下一秒女孩却将门板上的刀刃拔出，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青年脸色刷地一白：“小，小西妹妹，别，别......别冲动。”
冰冷的刀刃在脖子上刮了两下，微微的痒意顺着脖颈传到大脑，女孩儿的目光澄澈天真，让人心跳如雷。
嗖一下，刀刃从他脸侧划过，在脸上留下一道口子，鲜血一下从伤口涌出。但事实上这一刀力道极轻，青年一时未觉。
耳旁传来女孩儿轻柔的声音：“什么名字？哪儿来的？那两个人为什么要追你？怎么出去？”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青年张了张嘴，不知道从何答起。
好在女孩没有特意为难他，贴心道：“给你半个小时，好好编。”
“哦......”青年面色一松，反应过来后猛摇头，“我不会骗你的。”
云西嘴角勾起，看着他真诚的表情不可置否，扔下句：“站那别动。”
“啊？”青年不明所以。
“别把我地板弄湿了。”言罢走向卧室，徒留他一人面壁。
卧室布置得很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架，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家具。四面放满了镜子，将整个卧室照得一览无余。
云西换了身干净的衣物站到镜前，抬起右臂打量。
乍看没什么特殊，但细心些就会发现上臂的位置有权细小的疤痕，整一圈绕在手臂上，像是一个臂环。
云西目光微沉，用小刀在手臂上划了一圈，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却并不往外流血，内里隐隐透出金属光泽，反射着她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良久，回神。
“编完了吗？”
青年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闻言猛地抬头看过来，一脸单纯无害。可能是维持一个姿势太久，他腿一麻差点跪倒在地，还好及时扶住了身后的门。
云西把衣服扔给他：“换完衣服再过来。”
“哦。”青年接过衣服，却见她还盯着自己，犹豫着开口，“你要不要——”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你要不要避嫌？
云西听懂了，却不接茬儿，一脸坦然。
僵持了会儿，青年硬着头皮，迅速脱光了衣服。
他的身体实际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瘦弱，相反，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宽肩窄腰，恰到好处......可惜云西的注意力不在上面。
仔细看了眼，她心下有了判断——
这是具没有经过任何强化改造的身体。
几秒的功夫青年火速换上了衣物。
云西回过神，有些事她还需进一步确认——
“过来。”
青年脸上的绯红尚未消散，磨磨蹭蹭走过来。
云西伸出手，有了先前的经验，青年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云西不由轻笑出声：“怕我？”
青年头摇得向拨浪鼓，看了眼她手里刀：“就是，那个......”
“哦。”云西秒懂，放下了手里的刀具。
青年方才松了口气，磨磨蹭蹭走近。
“低头。”
“啊？”
“低头！”
“哦......”
纤细的手指抚上他的脸侧，带着指腹的温热，青年云里雾里，下一秒猛地跳起来，“嘶——”一声。
脸侧的伤口血液本已凝固，被她用力一抠，血又开始往外冒。
青年后知后觉，摸了一手血，正想询问缘由，忽然想到什么，一时间也忘了疼痛，喃喃开口：“这不对啊......”
没等他想明白，云西忽而松开了他的手腕，接着撸起自己的袖子，拿起方才那把刀，左手高高举起，对准了平放在桌上的右手手掌。
青年瞳孔放大，吓得一把拉住她：“你要干什么？！”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刀插进了自己的手掌，脸上表情更是平静得吓人。
青年脸上只剩惊恐。
下一秒又见她把刀缓缓从手背拔出，没有带出一滴血。
透过黑洞洞的“伤口”，逼真的仿制人皮之下泛着金属的冷意。随即，那道“伤口”缓慢愈合。
云西方才收回手：“五年前换的，材料一般，所以并不坚固，随便一把刀都能划开，不过恢复性能还可以。”
青年惨白的脸色总算恢复了点光泽，喃喃道：“原来是义肢啊。”
联邦科技发达，仿真义肢并不少见，有些人为了强化身体甚至会主动换上金属义肢。只是好的义肢并不便宜，因而云西当时选择的几乎是最为便宜的一档。
“不然你以为呢？要砍也是砍你的。呵呵......”云西冷笑两声，吓得青年不由绷直了身体。
末了又指了指旁边，等他坐下接着开口：“开始吧。”
言罢又警告：“慢慢回答，一个问题也不许漏！”
青年把手搭在大腿上，显得很是乖巧。顿了顿，缓缓开口：“我是联邦科学院的学生，创世这几年是科学院的经典教材，必修科目，所以基本设计原理不是什么秘密。”
说着停顿了一下，扫了眼四周。
云西从身后沙发缝里掏出纸笔扔过去。
青年接过纸笔，稍加犹豫后壮着胆子凑到她身旁。
“是这样......”
十年前，尤辛破格进入联邦科学院，成为联邦科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研究员。当时年纪十八岁的他解决了此期数字生命研究难以解决的一系列难题，打通了数字世界和现实世界的界限。
和平、健康、永生是创世的三大卖点，也是曾经创世的三条黄金定律——
一，数字世界战争被永久禁止的，任何人不允许制造、贩卖、使用热武器。
二，无论是健康还是残疾，进入数字城之后身体都会重塑，不会受伤不会生病，任何身体伤害都会被自动修正。
三，数字生命是真人的意识，拥有自我学习能力，无需程序推动，不会衰老和消亡。
携带的武器的警卫，无法自动愈合的伤口......种种现象表明如今规则已经被改写，数字世界正在与现实世界融合。
讲解完基本情况，他终于进入正题：“创世由文明城、彼海、废以及世纪城四部分组成，四个城邦分别代表了不同历史阶段的分明。尤辛的最后一句话我认为是一句暗示，‘文明的尽头’极有可能指的是最新开通的世纪城。听说世纪城是圣城的影射，城里有个中心科学院，说不定在那儿能找到出去的办法。”
随着思路盘点，创世的最终版图跃然纸上。
云西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说完了？”
青年微微颔首，看着她捉摸不透的眼神心里直犯嘀咕。
云西于是接道：“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说着眼神不自觉又扫向一侧。
青年警铃大作，当即求饶：“那个，我，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哦，失忆了是吧？”
“是，是吧，”青年思量着开口，边打量她的神色，“或许是传输数据的时候出了点小问题......”
她并未接话，青年只好继续：“我只记得我妹妹也在这儿......说起来真是巧，我妹妹也叫小西呢！”
“呵~”云西一时没忍住，嘴角溢出一声嘲讽，“确实巧......”
言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爸妈就生了我一个，少跟我攀亲戚。”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失忆好啊，失忆了那俩白衣警卫为什么追人估计他也记不清，云西懒得再追问。
“既然不记得了，我就送你一个。”
“就叫二胡吧。”瞥了眼那两个糊掉的煎饼，“为了庆祝你的新名字，那两个煎饼送你了。”
“啊？”
“跑了那么久不饿吗？”
“是有点儿......”她这么一说，二胡于是拿起那又糊又冷还沾了雨水的煎饼咬了口，却差点被重口味调料呛死。
“咳咳咳......”
阖上眼，男人鬼魅的声音宛若魔咒般再次在脑中回响。
倏地睁眼，云西起身披上了外套：“水性怎么样？”
“啊？”嗓子里堵满了食物，发出沉闷的声音。
云西递过去杯水。
二胡缓了会儿：“大概，可能......”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走到门口回头却见他还傻傻坐在沙发上，“走啊？！”
二胡一脸茫然：“去哪儿？”
云西不答反问：“你说去哪儿？”
她忽而露出个狡黠的笑：“长夜漫漫，当然是去......抛尸了。”
*
晚上九点半，二人到达文明城服务大楼。
隔着条马路可以看到对面大楼前挤满了人，无一例外都是来投诉的。
傍晚的“死亡宣告”发生之后，用户们便尝试着跟外面的亲人朋友联系，无一例外以失败告终。更令人感到惊恐的是，几乎所有人的身体都发生了“异变”。
或许更准确来说是修正。
不少进入创世的人就是为了重拾健康，但是变故发生后，身体开始与现实的躯壳重合，不再完美无瑕，这无异于欺诈。
一路上还有不少市民正赶来。
服务大楼的广场中央立着象征和平的白色旗帜，高台之上，一个面目凶恶的光头男人振臂高呼，煽动着围观群众的情绪，手臂上的腾蛇刺青惹人注目。
云西凉凉开口：“看到那个人了吗？”
“啊？”二胡并没有注意到光头大哥，无辜的模样让人头大。
毕竟隔着二十来米的距离，云西也没指望他能看清，只好道：“以后看到这种腾蛇刺青的人躲远点。你要是敢惹这些人，自求多福吧。”说完并没有过多解释缘由。
二胡本该云里雾里，但脑子在接受到“腾蛇刺青”这个关键字眼之后，忽而福至心灵：“腾蛇刺青，难道是......流亡者？”
云西眼神中罕见划过一丝惊讶：“你倒是知道的多。”
道路越来越拥挤，她也不深究：“开车吧，往前开。”
随后二人将车开到了服务中心对面的桥边，隔着三百来米的距离与服务大楼隔岸相望。
这里空无一人，与服务中心大楼前形成鲜明对比，车窗外暴雨还在继续。
云西缓慢开口：“下去。”
“嗯。”点头应和完，他却没有马上下车，而是左右翻找了会儿。
云西不明：“找什么呢磨磨唧唧？”
二胡真诚开口：“找伞啊，别把衣服淋湿了。。”
“......”
云西眼角一抽，带上帽子，翻身下了车。
打开货车后车厢把两个尸袋拖到了河边。
没找到伞，二胡选择了放弃。
云西歪头看了他眼，忽而露出个狡黠的笑意，在夜色映衬下灵动异常。
二胡正恍惚着，突然双膝一软，滑跪着被她一脚踹进了湖里。
“啊——”
扑腾了两下，他下意识喊着救命。却只见她叉着手在岸边冷冷看着，并没有帮忙的打算，于是只能自救。很快就发现自己水性不错，游了上来。
云西满意点头：“很好。”
说着吩咐道：“有件事需要你去办......车上有捆绳子，去，拿过来......”
*
晚上十点，云西再次来到服务大楼门前。
此时人海已经排到了马路对面，全城常驻人口十万人，能跑能跳的估计大半都在这儿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人说得都是真的吗？”
“今晚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
一个个情绪虽然激动，但仍算克制。
云西看热闹不嫌事大，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大声道：“等不了了，都让开，今天这事必须解决！”说着带头便往里挤。
众人情绪一下被带动一时间都往前涌去，服务中心工作人员的劝阻声瞬间淹没在人群之中。
云西趁乱避开人群从安全通道直奔最高层的控制中心。
服务中心工作人员本来就不多，一半还是没有真人意识的NPC，所以防卫并不严密，加之她行动极快，很顺利就进入了最高层的控制中心。
从应急通道出来是一道白色的门，没有上锁，云西轻轻推开个口子，看到前方不远处巡逻的白衣警卫，衣着打扮与傍晚时遇到的那两个人别无二致。
云西紧急避险，闪身进了旁边写着监控室的房间。
里面有个值守的工作人员，正坐在监视器面前打瞌睡，看到她进来，下意识站起，扫了她眼道：“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云西笑了笑：“我是......”
说着往前两步，猝不及防朝他膝盖猛踢一下，在他倒地那一刻捂住他的嘴巴，紧接着朝他后脑勺重重一击，值班员便幽幽栽倒在地。
同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咚咚——”
“咚咚咚——”
连续好几下里面都没有任何反应，警卫正要破门而入，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请问有什么事吗？”
只见她睡眼朦胧，眼里还盈着水光，像是方才打盹被吵醒的模样，警卫稍微安下心，转头看到她空空如也的胸前又道：“你的工作证呢？”
云西顺着他的目光扫了眼胸前，似是如梦方醒：“哦，好像是忘在茶水间了，我现在就去拿。”说着便要离开。
“等等——”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之际，警卫忽然开口，眼神已经不复方才的平和：“我记得监控室的值班员是个男人吧？”
“是吗？”云西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记错了吧？”
她十分肯定而又缓慢地重复：“你记错了，我就是今晚的值班员。这样吧......”
云西为他提供了一个验证方法：“我把刚才的值班视频调给你看看，如何？”
她的表情没有任何破绽，笃定的语气让警卫不由自我怀疑。
又见她细胳膊细腿的，生得亦是一副纯良模样，警卫稍加思索便同意了她的说法。只不过以防万一，将枪上膛，对准了她的后脑勺。
脑后枪管传来冰冷的温度，只要稍有差池她的小命就会不保。
云西走到电脑前停下脚步，随即回头笑了笑：“您可以暂时把枪放下来吗？这些资料很珍贵，杀了我不要紧，万一走火把设备打坏可就糟糕了。”她的表情是如此真挚，说的话更是句句在理，警卫不自觉再次同意了她的提议。
就在这时她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椅子，椅子腿摩擦地面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
警卫下意识低头看去，随即看到桌子底下一双没藏住的腿，瞬间反应过来：“你——”
可惜，为时已晚。
女孩儿脸上纯良的笑意早已不见踪影：“您可真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