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茬

    贺浔茵回家后就在忙着香市的事情。

    李玉儿第二天就派人送了信来,对她抛下贺浔茵就走的事一番好声好气撒娇卖痴,对贺浔茵的“大作”赞不绝口,说自己没吃够,“就是味道有点大,只好一个人躲在后堂吃,真能拿去香市上卖?”又言香市开市那天正赶上书院又一个旬假,她必定会来帮忙,言辞切切,看得贺浔茵哈哈大笑。

    “怎么就不能去香市卖,反差懂不懂。”她嘀嘀咕咕,牢牢把欲往外走的贺狸狸圈在怀里。

    这些日子,她时不时就想起那天水沉邀她去柳宅的情境。

    她本就有些别扭,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个什么劲,水沉一番话说得她通体舒泰,觉得他不愧有那么一张惊艳世俗的脸。但水沉越是好言相劝,她越是心里纠结,再加上贺狸狸在一旁不肯挪步,正暗自思忖如何拒绝,就见柳宅大门里出来一个男子,身姿挺拔、仙风道骨,就是眼神里透着些不怀好意。那男子说有要事同水沉商量,她正好寻得借口,低头溜了,也没去看身后水沉是什么表情。

    她以为这事到此就结束了,谁成想今晨她起晚了些,贺狸狸一大早又跑了出去,回来时在被子上蹭来蹭去,背上捆着一个小荷包,靛青底子银丝绣,花样别致。荷包里是一个精巧的鎏金盒子,并一张字条,字体潇洒随性:

    “芙蓉生肌膏,涂抹患处,消肿去痕。”

    贺浔茵将字条扔到一边的被子上,盯着那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盒子看了许久,才用食指勾过来,打开嗅了嗅。白玉般的乳状膏体清香怡人,看起来像是后世的面霜,根本不像消肿生肌的药。想到这,她又想起那天水沉紧紧握着自己双肩的手,想必是真的受了惊吓,他确实没收力气,回来后贺浔茵对镜一看,自己肩头果然有淡淡的青痕。

    她现在仿佛还能感觉到他青筋突出的手在自己肩头引起的热意,当时情况紧急没注意到,现在想来他离自己有些过于近了,就像是,像是把她拥在了怀里。所以也不能怪李玉儿匆忙走开,真是非礼勿视。

    她微皱着鼻子将盒子收起来,扔进衣柜最底下。她贺浔茵行事坦坦荡荡,不曾有任何不可对人言、不可让人看之事!

    她晃晃脑袋准备下床,回头看见贺狸狸懒洋洋地在被子上翻肚皮,气不打一处来,狠狠上去揉搓了一番它胖嘟嘟的肚子,骂道“小东西,下次再乱跑,就把你送到他家去!”

    贺狸狸被扰了清梦也不生气,依旧是一副任君揉搓的娇软模样。

    短短十日转瞬即过,贺浔茵忙着摊子的事,也没空去想水沉。香市开市当天鸡刚鸣她便起了,将这些日子备好的臭豆腐块并一应小料一一装在盒子里,又将备好的两大壶豆浆封好带上。她没准备车,一来资金有限,没余钱再雇一辆牛车,她已经花出去不少还没见着回头钱,自是要百般节省。二来她这次准备的东西并不很多,她和李玉儿两个人就已足够。

    伙房里贺父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进来,“茵娘,爹娘今日不出去,也去帮你吧。”

    “不用不用,爹,我们这几日不是说好了嘛,你们做你们的,我这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不能把所有都投进去啊,万一我这边失败了,还等着爹娘给我兜着呢。”贺浔茵将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放在担里,一矮身挑起来,“我走了,今日难得不出去,你和我娘多睡会儿。”

    贺父也不敢再多言,只好看着她稳稳地挑起担子出了门。

    李玉儿顶着露水在她家门口等着,见贺浔茵出来立马赶上前去接过她背上的背篓,“这么多,不是只有臭豆腐嘛。”

    “当然不是,好东西多着呢,走吧。”

    “我昨儿已经去看过了,好几家大铺子都备齐了各色香料,村里的娘子绣了好些荷包、香囊,刘娘子、赵娘子她们前儿还问我要不要一起,我想着要跟你一块儿,便回了他们。”

    “哎呀,那完了,万一我这没人来,你岂不是吃了亏。”贺浔茵嘻嘻笑着。

    “呸,我岂是那般见利忘义之人。”李玉儿瞪她。

    “嗯嗯,你不是,你只是把我一个人仍在书院后门口罢了。”

    说起这个,李玉儿倒是不回嘴了,讷讷不语。过了一会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哎呀,我有个事还忘记问你了,那天你赶来救我,一个人对上了他们三个也不见落下风,你什么时候学的功夫?”

    说起这个,贺浔茵也有些莫名,“我也不知道,好像就是会,他们冲上来的时候我还没做反应,手脚就已经上去了。嘿嘿,想是我天赋异禀,襄神娘娘见我可怜,就在梦中教我功夫吧。”

    “乱讲。”李玉儿瞪她一眼,被她这般不要脸的话一打岔,倒是忘了满腹疑惑。

    贺浔茵倒是舒了一口气,原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她从未学过任何防身之术,身体却像是又条件反射似的,也许是穿越的附加技能吧。

    她俩没再谈论这事,过了一会李玉儿又想起自己那天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走了,又提道:“还说呢,你同那水公子谈得兴起,那里还顾得上我。”

    贺浔茵这下无话可说了。

    她有些日子没想起水沉,这厢被李玉儿一提,又忍不住想起那天,还那盒被她扔在衣柜最下面的香膏。

    “哎,水公子以前从未来过咱们浔水镇,那天我看他那样凶悍还有些害怕,他都跟你说什么啦?柳府是咱们这有名的香户,你说今天水公子会不会来啊。”

    “怎么?你如此关心他,莫非有什么打算?”贺浔茵紧了紧手中的扁担,笑盈盈看她。

    “我才没有呢。”李玉儿正色起来,“我前头跟你说过,书中自有颜如玉,我这辈子就跟书本同吃同住同往,大道三千,哪里不任我行?”

    贺浔茵看她这向往的神情,难得没有打趣。李玉儿是她穿到这里之后唯一的朋友,她与自己不同,对书本极为痴迷,也颇有天分,只是命途多舛。听娘说,李玉儿不是贺家村人,她爹早亡,她娘带着她投奔娘家弟弟。只是她舅舅是村里有名的酒囊饭袋,脾气极为暴躁。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她娘年前一病不起,强撑了几日便撒手去了,留下李玉儿一人在舅舅家艰难度日。好在她舅母是个良善的老实妇人,性子软弱,待李玉儿这个寡嫂留下的孩子称得上尽心尽力,但毕竟难敌丈夫,他不允李玉儿念书,翻过年去就要给她找个人家嫁了。

    贺浔茵自是看不惯这等事,只是她如今自身难保,给李玉儿筹束脩已是捉襟见肘。不过还有时间。

    李玉儿应是也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轻叹一声不再说话,二人就这般沉默着走到了村里正中央的浔湖边。

    浔水镇向来有举行大型集市的传统,这里地处江南,鱼米丰富、物产丰饶,又远离京都纷争之地,偏安一隅,即使是在全国上下信奉襄神的本朝,这股迷神之风似乎也被香软宁静的暖风吹得绵绵无力起来。生活安逸,民间交易兴盛,每年各个时令都有不同的集市,正月里上元节有灯市,二月花朝节有花市,三四月桑蚕收获是蚕市、锦市,如今六月时分,家家户户香风盈盈,正是香市。

    这会儿已经有许多摊子摆开了,两人寻了个离湖边最远的一颗柳树,树下有一块天然的大石头,平整宽阔,贺浔茵往日里最爱躺在上头晒太阳。这是她早看中的一块儿地,距大家都爱挤着去的湖边较远,又恰离村口不远,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经过。

    两人不多言,动作麻利地摆上。不多时,天光大亮,村里的、村外的,不少人涌了进来。

    往日就热闹的浔湖这会儿更是人潮拥挤,各色摊子、车子、担子绕着浔湖一周又一周,多是售卖各色胭脂香粉,熏香、线香、盘香不一而足,香囊、香袋、香炉各色皆有,吆喝声、叫卖声、还价声声声入耳,大小娘子、管事、婆子丫头熙熙攘攘,想是附近村里的来了不少,不同口音的对话声伴着手舞足蹈的比划,谈成了的喜笑颜开,谈不成的也不着急,看着颇为有趣。

    馥郁环绕里,贺浔茵的臭豆腐摊格外别具一格。

    许是大家从没想过还可以在香市上卖小吃,环顾四周竟连一家卖吃食的摊子都没有,贺浔茵心道:这就没经验了吧,逛街购物多累人啊,逛得精疲力尽时来点吃的喝的补充体力,才有精力接着逛呀。

    她一样一样从担子里拿出准备好的食材:已经腌好的臭豆腐,并几样调味料。上次吃过之后觉得味道有些单一,便上山采了茱萸,煎出汁来,有香辛味,可做辣油;又佐以梅子研制成的酸汤,清新果香中有淡淡的酸,后味又带一丝甜,口感竟是更加丰富几分。为了方便现场制作,她还请爹爹帮忙做了一个小泥炉,灶面两釜,一大一小,大的用作煎制,小的则是为饮品而备。

    饮品便是豆浆,贺浔茵起了一大早熬制了满满一锅,分装在两个铜壶里,为了添加风味,其中一壶加了果子干,已经浸泡了几个时辰,浓郁的豆香夹杂着果香,颇有新意。

    李玉儿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摆了一桌子,又拿出满罐的油,心道:这要是卖不出去,岂不是要亏死了。

    贺浔茵算盘打得好,一开始也有不少人被她这架势吸引住了,纷纷过来围观。只是那豆腐的味道着实骇人,吃法又新奇,竟无人尝试,来来回回倒是豆浆都已卖光,可豆腐还未卖得出一份。她心下有些着急,点了柴架了火,就要现做一份出来。

    “呦,贺小娘子,你还敢出来啊!”

    一个故意捏着嗓子的声音随着主人的脚步停在面前。

    李玉儿乍见此人,惊了一跳,厌恶地背过身去。

    贺浔茵头也不抬,只是径自点着火,“怎么,今日香市人人来得,我怎么就来不得?”

    “人人来得是没错,可是我看小娘子也不是来采买香品物件的,倒像是来摆小摊子做买卖的。”来人正是贺璋,后面跟着两个仆役样的壮实男子,与上次的草包泼皮大不一样。

    “怎么?贺公子也要光顾我这小摊子?”

    “哼哼。俗话说不以规矩,不得成方圆。国有国法,家有家法,这三百六十行,也是行有行规。小娘子初来乍到,想是还不清楚。要在我们浔水的香市上做小经纪,可是要有票的。”说着努努嘴,身后一个汉子便掏出一张书页大小的纸张,写明“某月某日,某某在香市某地做小经纪,售卖某某等物”,还盖着一方玉璋样式的印。

    李玉儿担忧地看了贺浔茵一眼,却见她不慌不忙将手里的柴“哐”一声扔进炉膛里,淡淡道“是吗?县令大人何时颁布的这一条令,未曾得见啊。”

    “你少拿姐夫压我。我告诉你,今天这摊你摆不了,立刻给我搬走,不然,给我砸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两个大汉就要冲上来。

    “哎呦,哎呦,这是闹什么呢!”

    一个喘着粗气的声音从树后传来。

    众人回头看去,就见村长揣着一个册子,三步并作两步撵上来,他后面还跟着一个白衣飘飘的高大身影,慢悠悠地,不像是来劝架,倒真像是来逛集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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