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

    冬至是个没爹的野种。

    他们这群山民,生活在苍茫山林之中,与世隔绝。靠山吃山,打猎几乎是唯一谋生的手段。

    家里头没有男人,冬至和他娘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可想而知。

    在一百多户猎人里,只有他家栖息的木屋没有窗扇,就用破毡布钉在窗框上勉强遮住。这毡布遮不严实,只要风一大,就从缝隙里呼呼的灌进来,犹如鬼哭。

    每当听到这种声音,娘就会向冬至抱怨,怪他爹在得知他娘怀孕后,就像个兔子似的撒腿跑了。这么多年渺无音讯,留下他们孤儿寡母,在这人世间受苦。

    冬至就一声不响的听着,有时候听得烦了,他就径直走到窗前,把那块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毡布一把扯下来,然后那漫灌而进的风声就会彻底掩盖住了他娘喋喋不休的叫骂。

    他八岁了,很想去打猎,但是没有人教他。

    其他跟他同龄的孩子,全都有父亲带:给他们制作精良的弓箭,不耐其烦的教他们怎么射中箭垛子;带他们进到山林里头,教他们辨认各种动物的足迹,梅花印的是鹿,楔子印的是野猪,还有又肥又大,比大人的脚都还要大的,就是黑熊。

    这些冬至全都无从得知。有一天,他捡到了一个丢弃的木弓,虽然弓弦断了,冬至还是如获至宝的把它带回家,用一条破布做了根弦,然后削尖了几根木头,也仿照那些小孩练习射箭。

    可这样的弓根本就射不出多远。冬至他娘就在屋里骂他,你个矮葫芦还练什么射箭!

    家里时常饥一顿饱一顿的,所以他远远没有同龄的孩子长得那么高,相形之下,是最矮小瘦弱的一个。

    有几个性格凛冽一点的大孩子,也明白冬至没有爹,很不屑跟他一起玩,见了面就带头叫,小杂种。于是其他孩子也跟着起哄,小杂种,小杂种!

    每当他们这么喊,冬至就会要冲上去,气急败坏的说,我不是杂种!说着他提起拳头就要打那个起头的人,对方却嬉皮笑脸的跑开了,哈,脏东西,偷人生的,别弄脏了我衣服!

    冬至也不知道他们这话是不是在讽刺自己的娘。

    家里时常都有陌生男人来,有的认得,有的不认得,反正都是附近山坳里那些性子粗犷嗓门震天的猎人。

    每当有人来,冬至他娘便会打发他出去玩,让他玩够半个时辰再回家。

    其实冬至明白,那些男人是来跟娘一起睡觉的。

    有几次,他偷偷从窗口破毡布的缝隙往里看,见到在昏暗的屋子里,娘脱得赤条条的,跟同样□□着的男人在床上纠缠着,翻滚着。

    娘的叫声很奇怪,就像是一个被拉了很多年的旧风箱所发出来的,很有节奏的啊啊的声响。

    那声音听上去既不兴奋也不痛苦,跟冬至曾在集市上听到的驴叫很像,很特别,以至于长久的都回荡在冬至心头。

    他也知道,就是靠这些形形色色的男人,有的带过来两只山鸡,有的带过来一根野猪后腿肉,或者几串风干的鹌鹑,正是他们的施舍,才让他们娘俩的日子勉强过得下去。

    终于有一天,来自己家里的男人固定了下来。

    他长得高高大大,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有道几寸长的疤,看上去很苍老,不过却相当英武峻气。

    他先是几天来一次,接着是每天都来,后头索性就在屋里住下来不走了。

    偶尔还会有其他人带了猎物来找自己的娘。娘就会说她不接活了。

    大多数人都会悻悻离开,偶尔遇到几个不依不饶的,硬要闯进屋,还怒气冲冲的吼,你个骚娘们,你装什么装?

    这时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就会冲出来,一把拽住闹事的人,说,现在她是我女人了,要是不服气的话,就动刀子较量!

    终于再没有其他人来自己家了。

    日子也逐渐安顿下来。这个刀疤,倒还有些本事,每次进山打猎都不会空手而归,从此冬至家里头的肉已经多得吃不完了。

    剩下来的,刀疤建议说可以去集市上换点别的东西。

    可娘却不干,把它们风干了,一排一排的吊在自家门前屋檐下,像是要向其他人炫耀这家孤儿寡母也能过上好日子了般。

    刀疤对冬至说,虽然我不是你亲爹,不过我没有儿子,也把你当儿子一样,我这辈子所知道的打猎的门道,全都会教给你的。

    的确他毫无保留,倾囊相授,悉心教冬至如何在雪天里寻找野物被落雪掩盖的痕迹,如何顺着风嗅出新鲜粪便的气味,如何在水源附近下风的地方埋伏,如何不留一点痕迹的铺设陷阱。

    接着,他就带已经十岁的小冬至上山。

    先是自己打猎,示范给冬至看,然后又让他自己尝试。冬至也算是争气,没过多久,就已经能够用弓箭射到树上的斑鸠,还能用简单的绳索陷阱抓到松鼠或者是兔子了。

    刀疤又告诉他,靠这些小打小闹,捕些小的,只能勉强维持温饱,可是想要过上好日子,想要在祁连山几百个猎人当中出人头地,那就必须想办法去猎杀那些块头最大最狡猾最凶残的猎物,比如说野猪,比如说熊。

    于是刀疤又带冬至进到深山去捕猎野猪。

    他们选的是白雪皑皑的寒冬季节,大雪封山。两人在山里转悠了几天,摸清了几头野猪的觅食线路,然后埋下了一个巨大的捕兽夹。

    接着,刀疤在捕兽夹附近的隐蔽处临时搭了个窝棚,忍着凛冽的寒冷,吃住都在里面,静静的等待野猪踩上陷阱。

    这天破晓刚过,突然一阵凄厉的叫声传来,刀疤连忙带了冬至过去,一看,一头硕大的野猪踩中了陷阱。

    纵然是在这山林里头打猎几十年的刀疤,也从未见过如此之大的一头野猪。那身形巍峨就如同一座小山丘,浑身黝黑的鬃毛好像漆刷过一般,就连如今它被陷阱牢牢夹住,可发出的嘶吼声仍让人胆战心惊。

    刀疤凑近了,一看它那隆起如鼓的肚子,顿时明白了,这是一头已经怀孕足月待产的母野猪。此时它因为被夹子夹住了,自知命不久矣,所以用尽了力气,要把幼崽给生出来。

    野猪幼崽的大半个头已经从产门探了出来,刀疤要去先取了这头母野猪的性命,无暇顾及,便对冬至说,这幼崽一生出来,你就拿砍刀照着它的头砍,把它给杀了,千万不能让它跑了,以绝后患。

    说着刀疤就掏出了铁链子,想要把仍在惨叫不已的母猪给活活勒死,保留它一身完整的皮毛。

    那幼崽顺利诞生了,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身形竟然跟个普通的成年野猪差不多大。它身上的羊水未干,便已经能够挺直了身子,怒视着面前的冬至。

    冬至那时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手里握紧了砍刀,想到这幼崽才刚一出生就要被夺走生命,一时心有不忍,踌躇着一直没能砍得下去。

    刀疤已经把硕大的母野猪勒断了气,扭头一看,见冬至还在跟幼崽僵持着,冲他气急败坏的喝道,快!斩草不除根,当心它会报复!

    冬至听了,狠下心来,挥刀正要朝着幼崽砍下去,可是却砍了个空,这头浑身黢黑的小兽已经朝着茫茫雪地里逃远了。

    刀疤连忙撇下母野猪的尸体,唤了冬至一起去追。

    可是在雪地里追了半天,到了前头一片冰湖时,已经不再见那幼崽的足迹。他们又在附近转悠,直到天黑也没有找到,这才只能作罢,拖了母野猪回了村。

    十里八坳的猎人,对如此之大的一头野猪全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纷纷啧啧称奇。冬至他娘也乐开了花。自从冬至记事起,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刀疤吩咐冬至,不要对其他人提起这头野猪在临死前还生了幼崽的事。只是后头,他每次带冬至进山打猎,都会在当初铺设陷阱的湖泊旁搜寻一番,也向其他猎人打听过,有没有见过一头黑不溜秋的野猪的身影。

    不过这片山林实在是太大了,三年过去了,这头幼崽全然不知所踪。

    有天夜里,正值深秋,冬至白天吃了些坏掉的浆果,肚子闹了几次。

    他正蹲在屋后的茅房拉屎,却听到自家屋里突然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接着又是乒乒乓乓剧烈的撞击声,似乎还伴随着哼哧哼哧什么猛兽的叫唤声。

    他心头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裤子都没来得及提,就匆匆跑过去,一眼就惊呆了。

    他娘已经衣不蔽体地倒在了血泊之中,旁边横陈着一头山丘般大的野猪,通体黝黑,像是死了。墙角,刀疤正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手上身上也到处都是血。

    冬至立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三年前的野猪崽子已经成年,这畜生通晓人性,暗中记住了冬至家的位置,然后趁早半夜他们全家熟睡之际,前来复仇。

    要不是因为今天自己吃坏了肚子,恐怕,也已经惨死在屋子里了.....

    在确定娘早已没了呼吸后,冬至这才感觉脑子嗡的一下,整个人天旋地转起来,他缓缓走向瘫在墙角的刀疤,低声念叨着,娘,我娘,快,快叫人救我娘。

    刀疤咳了几口血出来,说话声已经很微弱了,儿子,记住,从今往后的路,就只有靠你一个人走了,你,你势单力薄,只有比别人狠,才能够,才能够在这人世间……

    那是刀疤头一次叫自己儿子,可话还没说完,他也落了气。

    冬至欲哭无泪,提起刀疤掉落身旁的砍刀,走到了野猪的尸体面前,他提刀想要照着这畜生一阵猛劈,但刀在半空中却又改了主意,俯下身来,小心翼翼的把整张野猪皮完整剥了下来。

    附近的猎人听到动静,陆陆续续过来时,冬至对他们宣称,这头野猪来袭击他们,连刀疤都打不过它,是他亲自手刃了这个庞然大物,为他爹娘报的仇。

    冬至在把母亲和刀疤分开安葬了后,用那块野猪皮缝了件短褂,随时穿在身上。

    他抄起刀疤用过的弓箭、长矛,用他教会自己的铺设陷阱的技术,一声不响的独自到山林里头打猎,猎获竟然跟个成年猎人也相差无几。

    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在那些陆陆续续成长起来的年轻猎手当中,冬至是他们当之无愧的头领。

    很简单,打猎这份营生,要靠你有猎获才能服众。只要跟谁冬至进山,没有一次不是满载而归的。

    而且他也擅长跟七十里开外镇子上那些市侩商人打交道。知道怎么在收成好时,故意把上好的毛皮都截留下来,先拿次等的过去,抱怨说,如今在祁连山是越来越难打到猎物了。最终把次等的也卖了同样的价格。也知道怎么把杂毛的山貂或是狐狸漂白后再染色,来冒充很罕见的纯色甚至纯白色,能够欺瞒过那些久经沙场的收购商的眼睛。

    总之,这一伙山民,他们的日子是过得越来越好了。

    但那伙人突然出现了。

    有天,冬至他们时常狩猎的那片山坳,来了一帮马队。这三十几个壮年男人,一脸阴沉。他们所骑的,都是结实的黑色的披了银色甲胄的高头大马。人也个个都身穿着漆黑如墨的软甲。

    马队开始在十几座山头间跑马拉网,几乎把整片祁连山都给圈住了。

    冬至带了几个猎人前去询问,对方说,他们是中州屠家,奉了上界之命,来此捕猎异兽。只要他们用网所圈住的这些山,任何人都不得踏入。

    这一片祁连山脉,冬至他们这帮子猎人祖祖辈辈都在此打猎,不准他们踏入,就是要断了他们的生路。

    冬至见他们人多势众,又个个都装备精良,也不想直接跟他们来硬的,便回去跟其他猎人说,他圈他的,我们还是照样进去打我们的猎,难不成还能把我们全都抓进官府去不成?

    祁连山由无数层峦叠嶂的的大山连绵而成,即使是被中州屠家划为禁区的一小片,也实在是太广阔了,所以他们只是象征性的拉了网,并不能阻止熟悉地形的冬至他们绕到了僻静无人处,割破了网,鱼贯的钻了进去。

    这里祖祖辈辈都是我们的地盘,凭什么要别人来指手画脚。这些倔强的年轻的猎人们,全都这样桀骜不驯的想。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么一大队浩浩荡荡的人马闯进了山里,惊扰到了那些原本就谨慎的野物的缘故,他们转悠了半天,收获很少,只是射到了几只斑鸠,甚至连一头鹿都没有见。

    这时,有个眼尖的少年见到前面桦树林里,有什么猎物的影子在晃动着,示意众人噤声过去了。

    但影影绰绰从桦树林里出来的并不猎物,而是屠家的人马。

    滚出去!你们这是在无视我们的命令,现在就可以要了你们的命!

    在前头几个骑了黑马,全身包裹着铠甲,几乎看不清样貌的男人,用一种傲慢张狂的语气,冲着冬至他们说。

    该滚的是你们吧!有几个少年抬起了手里的猎弓。

    刚才说话的屠家男人抬起了手,他身后,几十个人齐刷刷的端起了□□。

    但这伙少年却毫不畏惧,反而纷纷把手里的猎弓指向了抬着手的男人,有种让你的人射啊!就算我们今天全部死这儿,也要拉你当垫背的!

    冬至也不忘虚张声势的强调说,我们世世代代都在山里打猎,箭法可是准得很,能轻而易举的射中你脑门心。

    那个屠家人抬起的手迟迟没有放下,两方就这样剑拔弩张的相持着。

    这时,从后头传来了另一个屠家人沙哑的声音,你们都在这儿干什么?

    很快他纵马来到了前头,在见到了这番景象过后,对那个把手还抬着,犹如雕像一般屠家人说,不就是些小孩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让他们几个在山里头转悠,也妨碍不了我们什么事儿。

    可是,大哥……

    没事,你就听我这个大哥的。

    那个声音沙哑的屠家人,示意周围的人把手里的□□全都放下了。

    接着他冲冬至他们说,你们几个,要是见到了一头跟狗差不多大小的通体金黄的小兽,立马来告诉我们,重重有赏!还有,你们万不可私自去捕猎它!别看它个头小,可是凶残的很。

    冬至瞪了他一眼,转头冲其他少年说,我们走!

    他已经明白,中州屠家强占了这么大一片崇山峻岭,又兴师动众要来搜捕的异兽,究竟是什么了。

    他曾听刀疤说过,在祁连山一带,有种个头不大的小兽,行踪飘忽诡秘,几十年都不会被人见到一次,就连山里头很多经验丰富的老猎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这种小兽,就是狴。

    冬至在心里头暗自盘算着,要是他们能够先这伙人一步抓到狴兽,再把它藏起来,以此跟中州屠家谈条件,那定能够卖个好价钱。说不定还是天价。

    而且刀疤曾经教过他一个猎捕狴的法子。这个法子听起来太匪夷所思,冬至甚至有点怀疑其真实性,所以他心里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试试看呢?

    不过要试的话,太过于兴师动众,恐怕屠家人也会察觉到他们的动静。

    他这样踌躇着,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半晌。

    今天的猎获并不太多,少年们有点心灰意冷,都打算回去了。

    就在他们途经一片开阔的坪地时,一个少年突然冲上了前去,俯下身,边捡边嚷,银票,好多银票!

    其他少年见状,纷纷也冲过去,只见在这片长满羊胡子草和苜蓿草的坪地上,果然散落了不少花花绿绿的银票。

    哈哈,真的假的?有几个少年捡起了银票,用鼻子闻了,继而兴奋地说,真的!真的!那种钱味儿,错不了!

    哈哈!肯定是那伙什么中州屠家的人经过这里时掉的,他们还真是一群傻子!给我们送钱来了!

    对啊!快!全都捡起来!待会儿我们平分!就当是他们这些天来围猎留下的买路钱了!

    少年们一边捡钱,一边兴奋不已的议论着。

    冬至也走到了这群同伴当中,环顾了一下四周:地上散落的银票触目皆是,就好像是死了人过后随意抛撒的纸钱一般。

    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究竟为什么,只能嘱咐同伴们说,搞快点,别被中州屠家的人倒回来看到了。

    就在这时,冬至隐隐看到不远处有些草皮好像被翻过一样,有一道很不明显的痕迹,这痕迹就像跟若隐若现的线一样,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可是,痕迹实在是太直了,难道说?

    跑啊!快!赶快跑,快跑啊!冬至恍然大悟,连忙冲还在地上检着银票的少年们吼。

    可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突然轰的一声,从地下齐刷刷的弹起了铁栅栏。

    这些栅栏四面围合,紧紧挨着,组成了一个露天牢笼。

    十几个少年全都被困在了其中。

    他们疯狂的摇晃、撞击栅栏,或者试图往攀爬上高处去揭开顶端的铁网,但全都徒劳无功。

    没多久,中州屠家的人出现了。

    为首的就是之前说要放过他们的那个声音沙哑的男人。

    他骑着马,先缓缓的绕行了铁栅栏一圈,似乎是在饶有兴致的欣赏这伙少年们犹如困兽般的在里头怒吼、撞击和谩骂。

    紧接着他走到了铁栅栏面前,冲他们说,你们都是常年打猎的,应该知道,其实想要捉鸟雀很简单,只要先拿棍子支棱起一个竹笼,然后在里面洒些谷屑、米粒之类的,很快就会有鸟钻进来吃。你只需要静静的等着,趁它们吃得正欢时,一拉棍子,竹笼掉落下来,就把鸟给罩住了。其实有时候,人也跟鸟差不了多少,你们看,我不就用了些银票,就让你们全都落网了吗?

    你想要干什么?放我们出去!冬至瞪大了眼看着他说。

    呵呵,之前我们就客客气气出示过上界的谕旨,也三番五次警告你们,不要再踏入我们圈定的禁区。只可惜,你们这群山里的小毛头,不知天高地厚,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我要让你们明白,忤逆了中州屠家,就是忤逆了上界,只得一个下场...

    说着,他用手横着比了一个挥刀的姿势,那就是,死!

    有几个人中州屠家人从马背翻身下来,抄起了马鞍旁挂着的皮囊袋,过来,打开囊袋,开始往栅栏里头一阵猛浇。

    汩汩浇进来的,是一种暗红色的浑浊的液体,冬至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却明显闻到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刺鼻的气味来。

    火油!

    看样子沙喉咙没有在说笑。

    冬至只能冲到栅栏前面,拼命朝中州屠家的人喊,放我们出去!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保证在不踏进这里半步了!

    呵呵,小子,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说话间,那七八个囊袋全都浇空了,少年们的立足之地已经遍是火油,踩上去滑溜溜,湿漉漉的。

    又有两个人拖来一条长长的铁索,在上面淋上了火油,把铁索的一端拴在了栅栏上。另一端被他们拉拽了开去,围着栅栏绕了数圈。

    紧接着,沙喉咙示意一个人用火石把铁链远处那端点燃了。

    那火苗窜来起过后,并没有急速的蔓延,而是一点一点的顺着铁链开始往前头推进。

    现在,你们大概有半个时辰。沙喉咙说,我会挑出最骁勇的一个,留他一条性命,只要他把笼子里的其他人全都干翻在地就行了。

    沙喉咙此话一出,这群年轻的少年们先是一愣,接着开始相互狐疑的看着周围的同伴。

    喂,别听他的鬼话,这样下去我们一个都活不了!其中有人开始声嘶力竭的喊道。

    但随即他却被人从身后猛的一踹,一下子扑倒在地。

    唯恐自己重蹈覆辙的少年们变得更加警觉起来,不断扭头左右张望,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朝着周围的人挥动起了拳头。

    终于,内讧起来了。

    有几个自持身强力壮的,朝那些稍微瘦弱点的少年揍了过去,而那些被揍的少年也不甘示弱,扭打在了一起。

    很快有人被揍得满脸是血,跌倒在地上痛苦的□□着。更多人则还子拼了命的进行着殊死肉搏,愤怒的吼叫声犹如野兽般此起彼伏。

    冬至在猝不及防间,也被人一下子打中了侧脸,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感觉整个脑子嗡嗡作响。

    在不远处,铁链上的火光还在跳跃着,缓缓向着让他们身处的栅栏逼近。

    栅栏里头这时已经成为了人间炼狱。为了夺取了唯一的活命机会,这群在山里头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少年,一个个都变作了恶鬼。他们不仅用拳头打,用脚踢,也开始张大了嘴,拼命撕咬起对方来。

    淋漓的鲜血,跟火油混合着,那气味,让冬至也几乎要发狂了。

    在昏天暗地间,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了刀疤曾经教过他的法子。

    对了,狴兽,他们是为了抓捕狴兽才来这里的,我们的命对他们来说微不足道,不过狴兽却可以是跟他们谈判的筹码。

    于是冬至冲到了栅栏前面,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朝着在优哉游哉看着斗兽一样沙喉咙吼道,狴兽!你们是来抓捕狴兽的!可全天下只有我知道,怎么才能够引它出来!

    哦?对方来了兴致,果然来到了栅栏面前,躬下腰,把脸凑向了冬至,说来听听。

    你得答应,全让我们活命。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冬至那双眼睛怒视着他,像要喷出火来,不过反正我们的命都在你手头,你随时都可以拿去,何不先试试呢?

    呵呵,小子,你成功的说服了我。沙喉咙下令让人把顺着铁索燃烧着的,已经快要接近铁栅栏的火灭掉了。不过要是你敢耍我的话,我保证你们所有人都生不如死!

    三天后,一座一丈多高,由层层叠叠的木架子所搭成的高台,在祁连山林莽中的一块开阔地巍然矗立了起来。

    这是由几十个中州屠家搭建的。

    冬至抱起一只金光闪闪的狴兽,一手抓着低处的木架子,开始朝着高台上爬去。

    没多久,他就爬上了高台顶端,用那里的铁链子把狴兽拴住了。然后自己一人又下来了。

    狴兽被困在这半空中,转了几圈,也不敢挣脱铁链,到最后累了,只能无奈的端坐在原地。

    因为山民们并没有像样的牛皮大鼓,所以只临时制作了几面简陋的野猪皮骨,现在也纷纷的架在了高台的四周。

    十几处火盆点起了火,浓烈的狼烟升腾而上。

    开始吧。冬至冲着沙喉咙说。他已经知道了,那些中州屠家人都叫他作大哥。

    沙喉咙一声令下,八个腰圆膀阔的中州屠家人,开始有条不紊的敲起了野猪皮鼓来。这鼓声厚重悠远,犹如是闷雷一般响彻了整个山岭。

    周围的那些活物们,在敲鼓时被吓得纷纷逃窜或者躲了起来,根本不敢现身。可是一旦鼓声停息过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们又会小心翼翼的靠近,想要探明在这块开阔地上,这些两脚兽们究竟是在做什么?

    还有它们也注意到了,在那九尺高台之上端坐着的那只金光闪闪的小兽。

    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感,让这些原本无拘无束的山禽走兽都不寒而栗。

    它们自然不晓得这只狴兽是假的。

    这是中州屠家按照冬至所说的,在附近城镇的集市上找了一只通体雪白的身形跟狴相若的土狗。把它原本的毛剃光了,沾上老虎毛,再一根一根全都染成金色。

    这样一来,土狗就摇身一变,成为了百兽所畏惧的狴。

    他们这样做,是为了引茫茫山野里真正的狴现身。

    刀疤曾经告诉过冬至。

    狴机敏近乎妖,在这绵延几百里的山中,是不可能轻易搜寻出来的。

    只有找一只跟它很像的狗,装扮成狴的样子。还要修筑高台,焚香供奉,人们顶礼膜拜,周围的野兽也会当真。这样狴才会震怒,现身过来揭露了它是个冒牌货。

    这样等了三天三夜,擂鼓也擂了上百回,却并不见狴兽。沙喉咙终于快失去了耐性,对冬至漫不经心的说,要你死很容易,不过,在屠家,可是当真有让人求死不得的地狱的……

    冬至并不理会他,全神贯注的朝黑暗中望着,它来了。

    果然,在远处,有一点亮光越来越近了。

    中州屠家世代捕猎异兽,自然认得出那就是狴。

    哈哈哈哈,你这家伙,还算是有点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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