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玉

    几十个衣衫褴褛的男女,年纪都不大,此刻都犹如猪狗般的蜷缩在灯光昏暗的格栅里。

    有不少人耷拉着头靠墙瘫坐着,也有几个索性就平躺在了地上铺就的稀疏的泛着潮霉味的稻草上。他们全都懒得动了,或者说,是没有力气了。

    即使是有个主顾前来,他们也不再像塘中的鱼儿见到喂投般的一拥而上,竭力想要展示自己的强健或者是美貌了。

    所有人都只剩了一具空壳。

    饿,实在是太饿了。

    丑奴儿捏紧了手里头的那块剔透温润的白玉,心想,它或许能卖个好价钱,能够换来热腾腾的一顿饭菜。

    不行!

    爹爹在临死前曾经嘱咐过她,说无论何时这块玉不能离身,断不能把它卖了当了或是送人。有了这块玉,她,一个丑丫头,才有翻盘的希望。

    爹爹的话回荡在了耳边,闺女,你长得朝你爹,不好看,活

    在这世上,要比寻常人受更多的苦。爹没什么好留给你,这块玉....这块玉叫猫玉,能够替人挡九次性命....

    这一年桐城大旱,颗粒无收,跟丑奴儿自小相依为命的爹爹是活活饿死的。而丑奴儿,跟随者浩浩荡荡的逃荒队伍,一路乞讨,连观音土也吃过不少,这才勉强来到了中州首府邺城。那块猫玉,她始终小心翼翼的藏着。

    要真是要饿死了,它能不能替我也挡着?

    丑奴儿正想着,却听到那个主顾在问,会写字吗?

    她有些疑惑,左右打量了一番,确信主顾是在叫自己,这才

    用沙哑得如同是瓷杯子跌碎在地上的声音说,会,我爹爹生前教过我。

    丑奴儿不明白,为何在整个中州也排得上号的大户人家黄家偏偏挑中了她。

    在这数百个逃荒来到邺城,为吃上一口饭而被迫卖身为奴的年轻男女之中,她是最丑的一个。

    当时,黄家千金婉婉,一见到她,眼里就忍不住挤出了一丝轻蔑的笑来。

    就是她了,丑得真够让人恶心的,男不男女不女的。

    接着黄婉婉又问,叫什么?

    春喜。

    今后,你就叫丑奴儿了。

    很快丑奴儿作为陪嫁,被黄家送到了婉婉夫婿所在的白家。

    她由两个佣人拿担子挑着,就跟其他货物:一双金马,一对环玉,百两黄金,鸳鸯被,合欢盆,还有十几箱上好的绫罗绸缎一般,招摇过市,来到白家府邸,然后一一点数,登记,交接。

    丑奴儿并不是过来试婚的通房丫鬟。黄婉婉性子善妒,当初白家登门提亲时,她早就提出了条件,要白公子除了她之外,不得跟其他任何女子有私情,往后更不能纳什么小妾之类的。

    她是黄婉婉送到白公子身边充当眼线的。

    黄婉婉跟白公子虽说订了婚,但婚期要等到数月过后了。黄婉婉要把自己未来的夫婿看紧点。

    因为她长得丑,所以让黄婉婉十分放心。

    黄婉婉让丑奴儿每天都形影不离的跟着白公子,记下他饮食起居会客访友的细节,无论他的任何一举一动,全都要详详细细的秘密记载下来。要是察觉他跟別的女人走近了,就要立即向黄家禀报。

    丑奴儿搞不懂这豪门之间的纠葛算计,只能似懂非懂的答应了下来。

    丑奴儿由白家主事的白太奶奶安排,做了白公子的随行丫鬟。

    公子喜欢读书,就让丑奴儿背着个风雨箱,里头装上几本书,不论走哪里,都按照白太奶奶吩咐,把丑奴儿带在他身边。

    到了夜里,等白公子睡了,丑奴儿在窝在自己那间小小的偏房里头,掌起灯,磨了墨,一点一点写下白公子的每日起居注来。

    黄婉婉大概五六天会来白府拜访一次,跟白公子郎情妾意,诉说一番衷肠。

    不过,趁着白公子午睡之际,她就会把丑奴儿带到书房里,让丑奴儿把最近的起居交给她。

    丑奴儿按照黄婉婉吩咐,事无巨细,白公子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出恭,什么时候熄灯睡觉,包括会了哪些亲戚友人,外出到了哪里,全都写得明明白白。

    黄婉婉对她还算满意,可从不曾夸过丑奴儿半句,每次,她接过了起居注,边漫不经心的翻看着,边冷冷说,记住,不要让白公子察觉了。

    黄婉婉在丑奴儿面前,从来都是般冷若冰霜,似乎在对着个工具发号司令般没有任何感情。她在白公子面前,倒是温温婉婉,一派娇滴滴水嫩嫩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作风。

    这个女人,要是白公子真娶过门的话,可有得他好受的。丑奴儿看着黄婉婉的恩爱表演,告诫自己,你不能带有任何情绪。能够在白家吃上一口饭,过上安稳日子,已经是上天的慷慨所赐了。

    这天,黄婉婉再次私会了丑奴儿。

    她看了几眼这些天的起居注,突然尖着嗓子问丑奴儿,为什么七月十四日这天,只有寥寥几笔?

    丑奴儿忙解释说,那天我患了风热,的确是太难受了,就一直,一直窝在床上休息....

    她见到黄婉婉那双杏眼里,原本冷漠的光变得猜忌起来,连忙又说,那,那天,白公子也是应允了的。

    白公子应允的?你这话什么意思?!意思是说我在苛责你了?哼哼,你这才过去白家几天,你倒好,有了白公子当靠山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

    不是,不是,不敢,不敢!

    黄婉婉却越说越气,抄起案桌上的石镇纸要打丑奴儿,但一不留神,袖子把旁边的烛台给撞翻了。

    那烛油带着火,溢满了案桌,把上面堆放的若干本书籍烧了起来。火势窜得很猛,很快半个屋子都泛起熊熊火光。

    丑奴儿见到黄婉婉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连忙冲她喊,小姐,快逃啊!

    但黄婉婉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口里喃喃说着,这些,全都是白公子的藏书,不能让它们都烧了,不能让它们都烧了!

    丑奴儿只能尖叫着,起火了,快来救火啊!

    黄婉婉瞥到了书房角落一个半人高花瓶,连忙过去一瞧,花瓶里有水。

    她连忙唤了丑奴儿,两人抬起花瓶,往案桌上一浇。

    可这灯油遇水,非但没灭,反而流淌向了各处。两个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慌乱之间,顾此失彼,火越烧越大,很快顺着柱子窜上了房梁。

    丑奴儿见势不对,冲黄婉婉喝到,再不走房子要塌了!

    这时,却听到黄婉婉哎呦一声跌倒在地上,痛苦□□着,脚,我的脚崴到了。

    丑奴儿连忙拽起她说,走啊,赶紧逃出去。

    黄婉婉这才哭丧着脸,冲丑奴儿说,赶紧把你衣裳脱了,罩在我脸上,我怕烧到我脸了。

    丑奴儿又好气又好笑,但也只能三下两下脱了自己那件粗麻布褂子,盖住了黄婉婉的整个头,然后一把把她背了起来。

    这时整个书房已经烧成了熊熊火海。

    丑奴儿感觉到周围灼热难耐,而且到处都是烟,看不清前路,只能凭着感觉往门口方向猛奔。

    她终于见到了房门就在眼前了,猛的一脚把门踹开,正要冲出去,可这时候,却觉得眼前一黑,头顶上排山倒海般的疼痛袭来!

    原来是一根房梁不偏不倚地砸了下来。重重的咂在了她的脑袋上。她甚至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脑袋被这样巨大的冲击力一下子砸瘪了,大半个头混杂着浑浊而猩红的脑浆,陷了进了脸里

    伴随着从头顶到鼻腔再到脖子跟胸口撕裂般的疼痛,丑奴儿的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

    等她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发现自己靠书房外墙坐着,周围满是白府的各色人等。

    书房的火,还有黄小姐?

    丑奴儿站起身来,听到有人在说火灭了。旁边,一群人围着黄婉婉查看她身上有没有受伤。没有任何人在意她。她就这样孤零零的坐在墙根。

    可为什么我却毫发无损,之前,我不是被房梁砸中了头吗?

    丑奴儿摸了摸自己的头,没有任何伤口,甚至连头发也完好无损,没有被火灼烧过的痕迹。

    这时,白公子匆匆赶了过来。

    一直在朝着众人叫苦的黄婉婉这才精神了起来,当着白公子的面抓起丑奴儿的衣领,一把将丑奴儿扯了起来。

    你这个赔钱货,做事怎么这么莽撞!拿个油灯都拿不稳,现在好了,白公子的书房烧了,你能拿几条命来赔?

    黄婉婉这番话,让丑奴儿犹如当头淋了一桶冰水般,从头凉到了脚。

    这个女人非但没有感念我冒死把她救了出来,现在却倒要反咬一口,把书房起火的责任全部都推到我身上。

    顿时丑奴儿的眼里噙满了委屈的泪水,浑身也控制不住有如筛糠般抖动个不停。

    可是丑奴儿却并没有说一句反驳的话。

    丑奴儿明白,她只不过是了当初黄家花二十两银子所买的货物罢了。

    一个货物,又怎么能够跟高高在上能对它生杀予夺的主人反驳呢?

    倒是白公子摇摇头,说,行了,只要人没事就好了,书房里头都是些市面上能够买到的寻常书籍,也值不了几百两银子的。

    说着,他把目光投到了丑奴儿身上,问,你没事吧?

    没事。丑奴儿习惯性的垂下了眼睛。

    你命真大。

    白公子在跟几个家仆察看书房受损情形时,黄婉婉凑到了丑奴儿身旁,以惯常那副冷嘲热讽的口气对丑奴儿说,不要以为我会感谢你,你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情而已,记住了,好好把白梅屿给我看紧了。

    丑奴儿突然想起了自己手戴的那块玉。

    是玉替我挡了命?

    她带着疑惑,缓缓摘下了拴玉的红绳,把这块一寸见方的雕刻成简陋的猫形的玉拿在了手里,一看,果然上面的出现了一道裂纹。

    丑奴儿自然没有对任何提起过。

    她还在反复照镜子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从前那么丑了。

    难看的往两边凸起的颧骨收窄了许多,让整个脸看上去不再那么方正,原本坑坑洼洼的皮肤,也变得光滑了一些,显得有了点女人味。

    是的,她还是个丑人。仍旧还是毫不起眼,甚至惹人嫌弃。

    不过,从前她是丑得让人分不出性别来的,现在至少说能够被称得上是女人了。

    她想起了爹爹说过的话,有了这块玉,她才有翻盘的希望。

    难道说,猫玉每替我挡一次命,我就会变得好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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