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归家

    “啊——”

    “爹!饶过我吧爹!”

    “我再也不敢了,呜呜……”

    一个黑壮的汉子举着二指粗的木棍,毫不怜惜地往一个眉间有胭脂痣的小姑娘身上劈下去。

    那女孩儿长得玉雪可爱,此时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服,瑟缩地蜷缩在墙角,双眼恐惧地紧闭着,眼泪不住地往下淌。

    “当家的,快歇一歇罢!”

    “仔细打坏了这小.娘.皮的一身嫩.肉,到时候卖不出高价折手里……”

    一个身着绫罗的妇人拉住了那黒壮汉子,揪着小姑娘后颈的衣服,将她一把提起来,扔进了黑黢黢的柴房里,砰的一下大力拉上了木门。

    小姑娘心有余悸地躲在稻草堆旁,从里头摸出半个梆硬的馒头,珍惜地咬下一口……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挨打了。

    她不记得自己三岁前的事情,只觉得那时仿佛也有过一段好日子,也曾疑惑为何现在爹爹和娘亲这样对自己。

    她亦知道自己年纪再大些是要被爹卖出去的,他已经卖出了好几个年长的“兄弟姊妹”了,也或许他并不是自己的爹……

    聪慧的小姑娘对自己的身世有些猜测,她试着逃过,反而换来如今隔三差五的毒打……

    今天拐子爹又随意寻了个由头痛打了她一通。小姑娘撩开袖子,看了看上面遍布的青紫,眼神暗了暗。她满心绝望地想:我真正的家又在哪里呢?

    ……

    梨香院里香菱半夜惊醒,披着衣裳独个走到檐下观雨。

    今夜又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了……

    说起来她倒并不像旁人想的那样怨恨薛蟠。

    薛蟠当初打死了人,自觉惹了事,不愿搭理她这个“祸头子”,令她侥幸保得了清白之身。

    薛家的太太和小姐也因心里羞愧,待她比寻常丫鬟宽厚些。

    如今虽身不由己地被卖到这里,但到底比在拐子那里强上百倍——她实在是被打怕了……

    【梅苑】

    黛玉听着安静的雨声,甜甜地睡了一夜,此时正坐在屋檐下就着被雨洗涤干净的天空喝粥。

    这时丫鬟朱鹮拿着扬州寄来的信走了过来。

    “姑娘,你快拆开看看,传话的人说是个好消息!”

    黛玉放下玉碗,兴冲冲地拆开了信封,满怀期待地想:莫不是甄家的事已了结,爹和师兄要到京都来了?!

    然而事情却并非如她所想。

    原来是先前黛玉托林如海寻访香菱的母亲,现已有消息了,其母封氏不日就到神京。

    这也的确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黛玉虽有些失落,但还是很快替香菱高兴起来。

    她虽不大爱交游,但平日与宝钗关系也尚可,香菱是常跟着宝钗到她这里说话的。今日收到这样的喜信息,她少不得先跟主仆两个通通气。

    端起碗,将粥喝尽,黛玉拿着信去往了梨香院。

    她才走近院门,就见宝钗和香菱两个正在树下描花样子,上前轻快地道:

    “我有一桩喜事要来贺一贺你们!”

    “有何喜事?”

    宝钗拉着黛玉的手引她坐下,边忙手里的活计边疑惑地看向她。

    “此事与香菱相关,你且先猜一猜?”

    香菱倒了茶过来,听见这话,一边给黛玉奉茶一边笑着问道:

    “与我有关?”

    “难道是姑娘要带我去庙里‘进香’?”

    她边说边掩着嘴笑,那边宝钗亦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主仆两个又拿着黛玉出门“进香”买闲书的事儿说笑了。

    黛玉气呼呼地瞪了两人一眼,将信拍在桌子上,扬起一边眉毛道:

    “我好心好意地来道喜,你们这样笑话我,我是再不肯将信里说的好消息告诉你们听的!”

    “若好生跟我道个不是倒也还罢了……”

    宝钗并香菱二人赶紧假模假样地告饶,黛玉这才将信递给香菱,满怀期待地说:“你快看看信里写的什么,保你喜欢的不得了。”

    香菱接过信来,一行字一行字地仔细瞧,眼眶里渐渐涌出了眼泪。

    突然,她扑通一声跪在黛玉面前,哐哐两下磕了个响头,带着哭腔喊道:

    “奴婢这辈子都记得姑娘再生的恩德,当牛做马来报也甘愿!”

    ……

    黛玉劝了半晌才劝住,倒把看了全程的宝钗搞迷糊了,嗔怪道:

    “你们两个又是演的哪出戏?”

    “把信也给我瞧瞧,我倒要看看上头附了什么妖法,将我好好一个丫头弄成这样……”

    香菱眼睛哭得通红,人还有些木愣愣的,依言不舍地将信递给了宝钗。

    宝钗接过信,飞速地扫视了一遍,惊讶地睁圆了眼睛,有些语塞道:“这也确实是个喜讯了……”

    她很快平复了复杂的心情,拉了香菱的手,柔声细语地劝解她。

    “原是我们家对不住你,等我回去告诉妈知道了,她也只有为你高兴的。”

    “等你娘来了,也不必提‘赎不赎’的事儿。我一会儿就把身契给你,你到时跟你娘亲回家去就是了。哥哥那里也不用担心,我来替你周全……”

    黛玉见她们就自顾自商议起来,想着日后分别的场景,也不禁起来几分离愁别绪。

    她走过去挨着香菱坐好,眼巴巴地看着人家,心里酸酸的,怅然道:

    “等你回了家,也不要忘记这里的姊妹,常过来说说话才好。若你们要回南边儿过活,也记得告诉我一声儿,我好歹叫爹爹照应照应你们……”

    宝钗亦有些难过,眼睛里含了泪光,勉强对香菱笑道:

    “林丫头说得对,今后还是要常来往才好。”

    “我们伴在一起这么些年,一时你离开了,叫我好不自在……”

    香菱这会儿心神从巨大的喜悦中脱离出来,也生了许多感慨。

    一时又是期待,又是担忧,还有几分难舍的离愁。她的心脏酸酸胀胀,眼泪蓄满了眼眶,一手拉着黛玉,一手拉着宝钗,呜咽道:

    “我也舍不得姑娘们。”

    “姑娘们待我的情谊我此生都难忘,只是盛筵必散,如今只是我回家去了,今后两位姑娘也必定是要回自己家去的……”

    “如今伴在一处,有一日大家就一起乐一日罢……”

    是啊,我不是也盼着有一日父亲和师兄接我回家去嘛?

    黛玉这样想着,亦有些痴了。

    这花团锦簇的地方终究不是她们这些女孩儿的归处,大家不过短暂地在这里相遇,将来总有一日要散的……

    “你们又在发些什么痴?傻了不曾!”

    “现在一处一日就彼此珍惜一日,等将来各自去了亦可在别处相聚。倘或不能再聚,难道还不能写信,不能互相寄物赠情?!”

    “我看我们这会儿当置办席面,请其他姊妹们一起过来,为着香菱的这桩喜事,好好热闹热闹才是!”

    宝钗戳了戳两个呆瓜的额头,不再理会这两个傻东西,吩咐莺儿置办酒席去了……

    及至晌午,众姊妹都在梨香院聚齐了。

    薛姨妈不过进来劝了一轮酒就离开了,留她们姊妹自在说话。

    探春是最爽利不过的性子,她站起身来举着酒杯对众人道:

    “如今香菱要和母亲团聚了,我们很该一起贺她!”

    “大家一齐满饮此杯,如何?”

    众姊妹果然依言饮了一杯。

    几个小姑娘平日并不常饮酒,这会儿又急又多地喝了一杯,皆有些微醺。

    惜春尚小,此时更是醉得不清,趴在桌子上,喃喃自语道:“要是有一天我也能离了那脏地方才好……”

    黛玉红着小脸儿点了点头,鸡同鸭讲道:“对,对,我也要回家去的,还是家里最好,家里有爹爹、有师兄……”

    迎春无可奈何地拿走了这两个醉鬼手里的酒杯,感伤地叹了口气。

    这时,湘云抱住香菱哭将起来。

    她嗓门又大,心眼又直,直白地哭出了自己的心事,哑声道:

    “你们都有家可以回,我却没有家了啊……呜呜呜……”

    黛玉小醉鬼这会儿倒有些急智,笑嘻嘻地反驳道:

    “不对!你有家的!”

    “等你嫁了人,你就有新的家啦,嘿嘿……”

    迎春赶紧捂住黛玉的嘴,湘云也愣住了,面色涨得通红,转过身来就要掐黛玉的脸脸肉。

    黛玉往迎春身后一躲,高呼姊妹们救她。然而大家并不十分想理会这个胆大妄为,啥都敢说的促狭鬼,反帮湘云捉住了她……

    ……

    几人正在厢房里打打闹闹,不想宝玉到梨香院来找薛蟠,听到里面的笑闹声,老大不高兴地走了进来。

    “好啊,你们在这里乐也不派人来叫我!”

    众人为之一静。

    自从宝玉有了通房丫头后,众姊妹都躲着他走,已经有许久没有单独会面了。

    香菱见氛围尴尬,笑着出来打圆场,道:

    “哪里是不愿叫你,不过是体谅你这阵子心情烦闷,不来打扰你清净罢了。”

    这也是实情。

    近日秦可卿一病去了,秦钟气死父亲后自己也撒手人寰。宝玉一则感伤一个花儿一样的女子病亡,二则悲痛“玩伴”抛下自己离开人世,岂能不烦闷非常?

    因此香菱这话倒很能令他信服,故道:“这倒也罢了,如今我碰巧到了这里,姊妹们肯不肯也赏我一杯酒喝?”

    今日是宝钗做东道,因此她上前来为宝玉另置了一个席位,又令莺儿为他斟酒,再大方周到不过,看得贾宝玉喜欢起来。

    他吃了一箸菜,拿着酒杯问宝钗道:“不知宝姐姐这里有甚喜事,也叫我贺一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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