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丫头

    宝玉初时火冒三丈,但他边往湘云屋子那边走,心情就边平复了下来。他向来怜惜女孩儿,也不愿将人往坏处想,这也是他一个难得的好处。

    现下他心里的火气消了,又为湘云担忧起来。

    她这会子没有来,难道生病了,或有什么其他的事故?怎么不叫个丫头告诉我知道?

    ……

    一路走,一路忧,待走到湘云屋门口,这种担忧达到了顶峰。

    他掀开门帘,正准备往里走,就见湘云的丫鬟翠缕走了过来,站在门口将他堵住了。

    这会儿他心里正着急,不比平常愿意和这些丫鬟说笑,劈头盖脸就骂翠缕道:“好蠢材,你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让开路来!”

    翠缕随他骂,也不回嘴,但就是不肯挪动位置。

    湘云在里间听见宝玉骂人,又因翠缕行事实为她昨晚吩咐的,故而高声呛宝玉道:

    “爱哥哥好大阵势,大清早来我这里逞凶斗狠,你恼了我,离我远些就是,又何苦来这里骂我的丫头呢?”

    宝玉也知道一个丫鬟是不敢无故阻拦他的,恐是他一时不察,什么时候得罪了云妹妹也未可知。

    他不欲和翠缕多纠缠,一把推开她,进到里间和湘云说话。

    “妹妹今日不赴我的约,可是我惹妹妹不高兴了?”

    “妹妹权当我是个榆木脑袋,好歹透露给我知道,我以后再也不敢的。”

    湘云一听更觉委屈,昨日回屋已将眼睛哭成了个核桃样儿,这会儿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用手帕拭了拭泪,一时心酸,一时心灰。加之昨夜又大半夜才睡着,人也没了精神,倦倦地倚在摇椅上,拿个毯子蒙住了自己的脸。

    宝玉正无措,就听见湘云闷闷的声音从毯子下传来。

    “爱哥哥此时还不知吗?你只细想昨天你歇午觉的事。”

    “你拿了谎话糊弄我也就罢了,我不过是个寄居在此的亲戚……好叫你知道,我们姊妹几个都知道了的,你不羞得躲起来,还来找我作甚?”

    宝玉仿佛被雷劈中,脑子里嗡嗡巨响,人也恍惚了,木愣愣地,游魂一样的走了出去。

    待到宝玉走出房门,空荡的里间传来了湘云呜呜咽咽的哭声,外头翠缕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外面不知何时又飘飘洒洒地落下雪来,簌簌地落在宝玉身上,他也浑然不觉,一路昏昏沉沉地回了碧纱橱,砰的一下倒进床里,眼里流下两行清泪来。

    袭人与宝玉才成就了好事,正是眼里心里都是他的时候。见宝玉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头紧蹙,忙坐到床边问他:“你究竟怎么这个样子?”

    “才高高兴兴地出门去,这会子又这样回来,叫我们一头雾水。若有什么不好的,你只管说出来,大家一处计议,不比你自己闷着好?”

    袭人这些道理,贾宝玉往日是十分信服的。但今日之事亦牵扯到袭人身上,他不免有些迁怒,但到底有些男子的担当,只说:“与你不相干。”

    说罢又将头扭过去,不肯理人了。

    晴雯素来是个爆碳样的性子,忍到这时也忍不住了,着急地问袭人:“二爷到底怎么样?你倒是说呀,往日那样伶俐的口齿,这会子哑巴了不成?”

    袭人也无法,又不欲和她争辩,只好劝道:“你安静些吧,宝玉还不知怎样呢。”

    晴雯白了她一眼,三步并两步走到宝玉床边,将袭人拉开,急切地问道:“宝玉,你说说话啊!”

    “你又何苦这个样子呢?若是同哪个姑娘拌了嘴,你说出来,我们一起去道个不是也就罢了……”

    这话正击中了宝玉的心事,但他又羞于吐露实情,高声打断了晴雯说话,骂道:“你又知道了!别在这里聒噪,快离我远些罢!”

    说罢又对袭人嚷道:“你也出去,别叫我不得清净!”

    袭人和晴雯两个到底不敢跟他犟嘴,只得先行退下了。

    宝玉一个人捂在被子里伤心,又不知此事要如何了结,愈加烦躁。越性儿到书房拿了本经书,念了几句,还是不得法,将书丢到一边,忍着气暗骂了一句:“这个没用的东西……”

    他呆坐在椅子上,盯着茶碗里的茶叶梗看,看着看着又落下泪来。拿起一旁的笔,就着眼泪,写了几句感伤自我的句子,又联不成一首诗,更加苦闷。

    如此这般折腾了几回几转,郁气无处发泄,他疯魔起来,发狠拽下脖子上挂着的宝玉就往窗外摔,不防砸在了一个小丫头脑袋上。

    “啊!”

    那小丫头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捂着头痛得大叫,眼眶里眼泪直转悠,眼看就要落下来,不经意看到方才砸自己的是宝玉那命根子,又将泪吓了回去。连忙捡起来用帕子包好,跑到屋子里要还给宝玉。

    哪曾想宝玉正无处发泄,见又有人跑到屋里扰他清净,也不管来因去果,一脚就踹向那小丫头,几乎将人踹了个半死。

    那孩子立时就痛昏了过去,宝玉还欲要踹,袭人几个大丫鬟听到动静,赶紧过来拉他。

    有其他小丫头见事情闹大了,又物伤其类,恐宝玉真个踹死了那个小丫头,一路小跑,去禀报了贾母。

    碧纱橱本就离贾母的居所近,鸳鸯等人虽听到了些动静,不过当小孩子摔摔打打而已,没有当一回事儿。这时见有人来报说宝玉要打死人了,也吓了好大一跳,连忙进去禀报了贾母。

    贾母是个老成的人,并不急,慢慢扶着鸳鸯的手站起来,边往碧纱橱走边不紧不慢地说:“想必是那丫头做错了事,惹怒了宝玉。”

    “我们这样的人家,哥儿处罚个小丫鬟,哪里值得大惊小怪。不过是你们年纪小不经事,既报了过来,我也就去看看宝玉罢。”

    不过几步路,贾母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碧纱橱。她叫鸳鸯各处一问,见那小丫头并没有什么错处,不免疑惑:宝玉惯常怜香惜玉,今日这般实属反常。

    因此又问袭人道:“宝玉今日可是同哪个姊妹吵嘴了,气得他摔那命根子。”

    袭人不敢隐瞒,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回贾母道:“其他都与往日无异,只是今早出门同史姑娘游湖,回来就这样……”

    这时贾母也还只当他同湘云置气,又派鸳鸯去问湘云。

    湘云也只是哭,不肯说。鸳鸯又只好带了翠缕过来回话。

    翠缕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将事情说破,拼命跟鸳鸯使眼色,鸳鸯屏退了众人,这才如实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贾母的脸色刷的一下阴沉下来。

    她深深看了一眼宝玉,叹息道:“宝玉也大了,此事也要老二家的知道才好,去叫了他太太来。”

    一个小丫头诺诺应了,去请了王夫人。

    王夫人膝下如今只剩这一个男孩儿,又养在老太太身边,自己并不能时时看顾,一听丫头说宝玉那里出了事,老太太叫她,连忙火急火燎地去了。

    等王夫人赶到碧纱橱,贾母已经安排了经年的老嬷嬷给几个大丫鬟验过了身,只有袭人并非完璧。

    袭人见事情暴露,惊恐交加,这时已面色灰白、瑟瑟发抖地跪倒在地上。

    王夫人看到这个场面,以为是袭人照顾宝玉不周,冷着脸一边数手串儿上的佛珠一边训斥道:“我往常只道你再稳重妥帖不过的,今日究竟犯了何错,还不从实招了,我也好给你留些体面。”

    袭人哪里敢说,只是戚戚哀哀地看着宝玉。但贾宝玉见事情闹大了,已唬得不敢出声,又一想到他父亲知道了这件事的样子,害怕得打摆子,根本没有发现袭人的求助。

    “你还有脸看宝玉!”王夫人怒火更甚,立时就要着人动手处置袭人。

    贾母恐吓着了宝玉,叫鸳鸯对王夫人耳语了一番,说清了袭人所犯之“错”。

    王夫人再也端不住往常威严慈和的菩萨样子,手抖得没拿稳佛珠串儿,手串子掉在地上,蹦断了线,珠子洒了一地。

    “好了,老二家的,你也不要担忧太过。”贾母经历的事情多,已经从惊怒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假做轻松地劝慰王夫人。

    “他们小孩子嘴馋也是常事,我们宝玉虽年纪小了些,但也是无妨的。”

    为了保全宝玉的脸面,贾母又暂且忍耐了处置袭人之心,同王夫人商议道:

    “袭人既然伺候了宝玉,看在孩子的脸面上,提她做个通房丫头就很妥当。老二家的,你说呢?”

    王夫人瞧着宝玉此时魂飞天外的样子,也怕吓着孩子,哪怕心里怒海翻滚,也还是应了:“老太太这样处置就很合适。”

    说罢,又假做平和地吩咐袭人:“既然是老太太的恩典,你往后的月钱就再加二两,账不必从公中走,只往我这里来拿。”

    “以后你也不必管宝玉身边的杂事,只管好好伺候他,若能再劝得他读书上进,我也念你的功劳。”

    王夫人说完这话,因恐自己按捺不住怒气,反悔发作了袭人,匆匆交代秋纹、麝月好生劝慰宝玉,自己辞了贾母,回了荣禧堂。

    ……

    是夜,贾母担忧丫鬟不经心,带了宝玉回自己房里睡。王夫人的丫鬟金钏儿受命提了一个食盒到碧纱橱找袭人。

    她心里半是讥讽,半是酸涩,面上一脸恭敬道:“袭人姑娘,我们太太因顾及你年纪小,特叫我端了一晚补药过来予你。”

    边说边从食盒里拿了一碗黑黢黢的汤药出来,递给袭人道:“姑娘喝吧。”

    袭人抖着手接过“补药”,含恨一饮而尽。

    太太恨毒了她,这哪里会是“补药”,不过是害人的东西罢了。犹是她再恋慕宝玉,此时胸中也泛起悔意来。

    ……

    宝玉这边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结束得却悄无声息。黛玉的梅苑离碧纱橱又远,因此并不知道发生何事。加上林如海的书信到了,她更无暇顾及宝玉那头了。

    管他什么人,难道比自己的爹爹还要紧?

    她珍惜地拆开了信,除了些家常外,信中最多提及的就是林如海新收的弟子。林父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大肆赞扬弟子江陵,道其才华、人品世间少有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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