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他平躺在草席上,灰色的布衣被撕得不成样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额头还有一道血口子。

    赵仁默不作声蹲在他旁边,给他处理伤口,吴兴哼哼唧唧的倒是没哭。

    吴兴看到了他,沙哑地咳嗽几声,言语却突然哽咽,“燃哥,这两天你就在庙里休息几天吧!”

    “钱小满打你了!”李燃愣在原地,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眼神里全是狠毒,“我去给你报仇!”

    “你打不过的,他们人太多了,他们就知道欺负我们人少……”吴兴说着说着有些委屈,掉了两滴眼泪,“咱们就躲两天吧,等钱小满气消了,咱们再去给他……去……去服个软,这事就算过去了。”

    “吴兴,我可不像你这么没骨气,我就算死,也不会给钱小满这个傻逼玩意道歉!”

    李燃眼角也红了,但他还是冷硬地撇过头。

    吴兴看着微微有些颤抖的李燃,把到嘴边的恳求又咽了回去。

    夜里他就起了高烧,止不住地发抖,迷迷糊糊就开始喊娘喊妹妹。

    赵仁拿着块巾布,不停地擦着吴兴身上额头,李燃则站在一旁换水打水。

    “你告诉我,钱小满为什么打吴兴?我总要知道原因吧。”

    沉默中,李燃问赵仁。

    “钱小满吧一个吴兴的一个小女孩卖给老鸨了,他俩吵了两句。”

    “然后呢?”

    李燃头也不抬,他不认为吴兴就因为这些事和钱小满不要命地干起来。

    赵仁停顿了好一会,“他提到了你。”

    李燃换水的动作停了下来,半天才嗯了声。

    直到清晨,吴兴的烧才退下来。

    李燃第二天没有去城里,赵仁也留了下来。

    两个人一个上午都没说过几句话,就看着昏睡在草席上的吴兴。

    快到正午,吴兴才脸色苍白地醒过来。

    “我去给你买点药。”李燃垂着眼帘,“放心,我有钱,这两天齐叔挺大方的。”

    “药这么贵,别了吧。”

    吴兴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微闭上眼。

    “放心,我买完药下午就回来,不会去找钱小满,我也尽量躲着他。”

    见李燃坚持,吴兴知道自己劝不动李燃,不再说什么,赵仁也只是多看了他一眼。

    李燃拿着个包袱就走了,他走得急,草鞋又早就破了一个大洞。

    等半个时辰后他到了城里面,脚后跟处早已经摩破了皮。

    他没有急着去药铺,而是去了钱小满的大本营,一座破落的宅子。

    李燃静静地候在一旁的小巷深处,手里抱着一块砖头大的石头。

    他从午时一直等到戌时,等到天色变得黑沉,等到一旁白墙灰瓦的院子点起烛灯,都没有等到钱小满。

    吴兴又要着急了,李燃心想。

    他盯着巷子口,脑子里却想起了昨天的谢小侯爷。

    前年刚进入冬天,赵仁就要替齐叔办事,不得不出了趟远门。

    就剩他和吴兴守着当时还没有维修,墙壁四处漏风的寺庙。

    那年也是是他记事以来最冷的一年冬天,冷到出乎所有人意料,上京城冻死了成千上万的流民。

    赵仁留下的铜钱很快就花完了,他们剩下的全部家当就是一件破棉衣。

    吴兴那几天一直哀求他,一同去找钱小满或者齐叔,求他们接济一下。

    可自己不肯让他自己去,他最后哭看对自己说,不走了,要死一起死。

    他们两个商议,一个穿着棉衣出门,想办法捡点木柴。

    令一个留在寺庙里,干些杂事。

    刚开始一切看上去都还能撑下去,可后来天越来越冷,木柴越来越少。

    那天是吴兴出去,他自己留在寺庙里。

    风大得似乎要把寺庙吹倒,他缩在墙角,裹紧身上的茅草。

    在他意识有些昏昏沉沉的时候,有一群人走了进来。

    “怎么寺庙里面和外面一样冷?”

    他听到为首的人抱怨着。

    那人又搓了搓手,看到了角落的自己,走了过来。

    他感到有些刺眼,他看到钱小满了。

    他被一群人围着,有说有笑向光亮处走去。

    李燃微眯上眼,抱着石头,冲了出去。

    ——

    具体的过程,李燃迷迷糊糊地有些记不清了。

    事后吴兴也嘲笑过自己,为什么不拿把刀,而他只是嬉笑解释自己当时脑子太乱了。

    他记得自己扑到了钱小满身上,不要命地用石头疯狂往他头上砸。

    可没过几秒,就是周围其他人的慌乱和谩骂,铺天盖地地拳头落在自己身上。

    他被摁在地上,闷哼着捂着被踢的肚子,眼睛却死死盯着不远处晕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钱小满。

    鲜血一滴滴滴落,落在青石板上,视野也逐渐变得虚无。

    这是要死了吗?

    他发觉自己好像也想不起来什么,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身影。

    一个皮包骨头的小孩,无助地站在一个肮脏不堪地女人身边。

    女人正狼吞虎咽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玉米饼,她像是没听到身边小孩的祈求声一样,头也不抬像极了一只啃食垃圾的野狗。

    小孩没再说话了,揉了揉眼睛蹲在一旁。

    远处日暮洒下昏暗的光晕,让李燃几乎看不到他的脸,充斥在脑海中的只有绝望压抑的啜泣声。

    世界变得黑暗起来,可却多了很多声音。

    画面逐渐清晰,是熙熙攘攘的上元闹市。

    这是几年前的上元节,他孤身一人来到朱雀街,观看天家举办的花灯游行。

    天家的队伍沸沸扬扬从远处走来,李燃看着自己和众人一样,低微地匍匐在地,顺从且平庸。

    他不敢抬头,余光却看见了永乐帝的步撵旁出现的一个小小的少年郎。

    如宝似玉,衣着华丽,他高高在上地骑着白色小马,从众人面前嬉笑着经过,也经过了低着头的自己,淹没在众人的自己。

    视野再次黑暗,可突然间他感到打在自己身上的拳头没了。

    他挣扎着睁开眼,就看到赵仁慌张的眼神,然后意识就彻底消失。

    等到李燃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身旁跪坐着眼神呆滞的吴兴。

    “水。”

    他发出沙哑的声音,又无力地闭上眼。

    浑身上下都是尖刺般的疼痛,嗓子也干的发疼。

    “燃哥你醒了!”

    吴兴慌张又惊喜地侧身,微微颤抖地拿起一个装满水的破木碗,小心翼翼地撑起李燃的头,一点点喂给他。

    刚被碰到头,李燃就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背上传来,他忍住没有发出声,脸色却又白了几分。

    直到一碗水见底,吴兴把他平放回草席上,他虚脱地闭上眼睛,“赵仁呢?”

    他胆小地不敢睁眼去看吴兴的表情。

    “是他派人把你送回来的,但他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吴兴有些发颤的声音,让李燃的心顿时沉入谷底。

    他不敢细想现在赵仁的处境,挣扎着就想坐起身。

    “燃哥!”

    吴兴惊慌地摁住了李燃的身子。

    好在李燃现在力气不大,他也能阻止住。

    但还是牵扯到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吴兴一脸痛苦地喊出声。

    李燃停了动作,张了张口没有说话,脸色却显得越发苍白。

    吴兴喘了几口粗气慢慢平息下来,他脸上早就没了血色,只是低声劝导,只是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赵仁这么聪明,他一定能安全回来的。”

    “而且他人缘比我们好这么多,肯定会没事的。”

    李燃死死咬住嘴唇,半晌才缓缓张口,“你快点休息吧,身上的伤也不比我轻。”

    “我没事了,这已经是第三天了,我马上就生龙活虎了。”吴兴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但是看着李燃几滴眼泪却立马落了下来,“燃哥,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他忍住自己的哭声,努力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狼狈,“我们三个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说好要做一辈子兄弟的。”

    李燃侧开了头,身体上的疼远远比不上心中的痛苦,努力忍住眼中的泪水。

    这个晚上无疑是彻夜难眠的。

    伤口处的灼烧感,让李燃一再出着冷汗。

    他大脑发懵,突然就开始后悔,自己应该听赵仁话的,不应该这么冲动。

    他本来没思考这么多,本着不能让吴兴白白被欺负,生死有命胜负在天,这才莽着上去。

    可他现在无法想象,如果以后的生活没有赵仁怎么办。

    虽然赵仁比他小,可他总是照顾着自己和吴兴,也比他们成熟许多。

    那天如果不是赵仁给他的半个馍馍,他早就成一具尸体了。

    然后他们就在一起生活了,后来他们又遇到了吴兴,这才相依为命活了下来。

    赵仁也是第一个在别人手下讨生活的,他拿到第一笔钱就给他和吴兴做了身衣裳,带着他们去馆子吃了一顿。

    他永远都是好脾气的,宽慰的,鼓励的。

    如果失去了他……

    李燃知道钱小满手下的那堆人不是好对付的。

    而现在已经一天了,赵仁却还没回来。

    他本是不愿信神佛的,不然凭什么他们过得这般苦。

    可在这个无眠的夜晚,李燃睁眼看着不远处的观音菩萨像,还是重复了几句阿弥陀佛。

    寺庙中隐隐传来了压抑的啜泣声,埋葬在月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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