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朝颜反复回忆起昨夜之事,脑海中恍惚有段她在冷风中肆意奔跑的场景,当时只觉得身子燥热,周围很冷。

    后来呢?

    有人为她披了一件保暖的衣裳,她感觉自己冻得瑟瑟发抖,情急下忽然抱住一座暖炉。

    再后来自己便烧糊涂,什么都不记得了,迷糊关头她貌似朦胧地说了几句话,只希望没在人前胡言乱语。

    一提起昨夜的事,槐夏便委屈不已,“殿下,你昨日真的要把奴婢吓坏了。”

    闻言,朝颜来了几分兴致。

    槐夏便将在殿外找到她一事,还有娄卿旻惩罚冬月一事,以及后续为她敷毛巾降温一事统统讲了个遍。

    不过槐夏今日所说的娄卿旻,朝颜着实觉得奇怪。

    那样少私寡欲之人,在众人面前情绪一向稳得不出一丝差错,从未听过他惩罚过谁,威胁过谁。

    为何昨夜,会与传闻那般不一致?

    朝颜忽然觉得前世自己确实与他不相熟,从未真正认识过他。若昨夜自己清醒着目睹那种场面,恐怕目瞪口呆的不止冬月一人。

    “太师,娄卿旻。”朝颜唇中念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为何人前人后如此不一致?他在隐藏什么?

    还有他背地整衡无倡一事,是为了她?还是真如他所言,只是下属玩闹的消遣?

    但她与他本身确实没什么交集,就算是看在兄长的面子上,也不至于为她冒险去整邻国皇子。

    不过她又想,娄卿旻那样能文善武之人,心思缜密,对外宣称不喜权势避之朝堂,所做之事不被人理解也是应该的,或许他真的在暗地谋划着其他。

    朝颜又想,只要他能护着华纪国不覆灭,他想要什么她都能尽自己所及给他。

    “殿下,您不记得昨夜之事了?”槐夏出声打断她。

    “我应是烧糊涂了,除了跑出去有印象,其他记不大清。”朝颜抚着额按摩几下,话语间尽是疲惫,“我到现在还有点头疼。”

    槐夏一听到朝颜说头疼,连忙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几寸,伸手为她揉按,而后说:“您坐好,我去帮您将药端过来,喝完便会好受些。”

    “也多亏了昨夜太师大人的细心照料,您才能降□□温。”

    朝颜一口喝完碗中药,口中漫延着苦涩,她听到槐夏的话后惊得抬头,“等等,太师为我降温??”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替她降温?朝颜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昨夜奴婢去煎药,冬月被罚,殿内无其他人。太师便自发地拧了冰毛巾照顾您。”

    朝颜了解完事实才安下心,喃喃自语着:“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重活那次的救命之恩与昨夜细心照料之事,他竟已经两次在她需要帮助时拉了她一把,朝颜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他,只能在心里记住他的援助,待日后他需要时,她再还这份人情。

    *

    已入深秋,天愈发寒凉,因朝颜大病一场,殿内今年比先前提早烧了炭,朝颜便一直窝在清涟殿没出去,期间除了皇帝派人来送过保暖大裘再无旁人。

    经过一日卧榻养身,朝颜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大好起来,闲暇时光窝在棉被中看话本,她的心情不似先前那样紧绷,取而代之的是愉悦与轻松。

    大病一场,她可以暂时不去想那些烦心事。

    直到槐夏来通报之前,朝颜确实是高兴的。

    “殿下,三殿下来了。”槐夏一路跑来,在朝颜耳旁提醒道。

    衡无倡,又是他。

    他总是能精准地抓住她何时心情好,总是在这种时候打搅她,将她拖回现实。

    忆起父皇宴会那番话,朝颜很是烦躁。她不想见这个“罪魁祸首”,索性拒了,“槐夏,你与他说我病得严重,起不来身,怕传给他病气,让他改日再来。”

    女孩丝毫不迟疑,得了吩咐就向外跑。

    槐夏将朝颜的话一五一十地传达给衡无倡时,他面上的笑容与期待瞬间消散。

    听闻朝颜将昨日探病的许多人都见了,他今日来确实有些晚,但是众人都见了,唯独不见他?

    理由是怕传病气?这份殊荣他不知该高兴还是伤心。

    不过朝颜话已至此,他若再过多纠缠显得很小家子气。况且那日皇帝已经当众人的面将话摆在明处了,朝颜迟早要嫁给他,或早或晚培养感情,无甚区别。

    衡无倡想着想着便将自己安慰了一番,面上重新染上笑,语气轻松:“让公主好好养病,本殿改日再来。”

    他挥挥手,身后侍卫主动将手上大大小小的礼盒递给槐夏,淡道:“这些补品你回头做成药膳,为公主滋补身体。”

    不论朝颜对他怎样,他都得以礼相待,毕竟她名义上已经是自己的“未婚妻”了。

    槐夏接下,替朝颜道谢,转身进了内殿。

    在门口吃了闭门羹,衡无倡朝紧闭的殿门望了一眼,不想再自讨没趣,便自己离开了。

    再次见朝颜时,已经过了三日。

    衡无倡闲来无事与衡皇后请过安后便准备回宫,回寝殿的必经之路是御花园。

    远远地便听见御花园传来女人与孩童欢乐的玩闹声。

    孩童?

    宫中除了衡皇后膝下小公主朝挽挽,便是太子妃所产嫡长子,朝旸,衡无倡方才刚见过挽挽,所以御花园中玩闹的孩子是谁便不言而喻。

    恰巧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抓到你啦,旸儿!”

    女人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耳畔,衡无倡像被什么牵引住一般,迈着大步朝御花园深处去。

    走到跟前,见到女人与孩子围着一颗大柳树,一人一边抱着树干左右躲藏,笑得合不拢嘴。

    “姑姑,你耍赖!”孩童身着一袭橘黄色衣袍,跑到女人身侧抱着她的手臂来回摇晃,似是不服气。

    宫人们站成一排,在远处候着。近处只他们二人,就连朝颜平日带着的贴身婢女也不在此处。

    最先发现衡无倡的是朝旸,他转身被男人吓了一跳,连忙拉着朝颜的手向后退了几步,“姑姑,有坏人!”

    不得不说朝旸确实继承了哥哥的警惕之心,识人很准,朝颜观察这孩子几日得出的结论。

    “孩子童言无忌,殿下莫怪罪。”她看着朝旸柔柔笑了一下,解释的话却是对着衡无倡。

    朝旸却没放下心,向朝颜身后退了几步躲在她腿边,而后露出一只眼睛紧紧盯着衡无倡,扯着朝颜衣袖小声道:

    “姑姑,他就是坏人,你别同他说话。好人不会这样鬼鬼祟祟的,不然你问他,他为什么一声不响站在咱们身后?是想偷偷害我们吗?”

    孩童的话不加思索,完全凭看人的感觉说话,往往比大人思考过的完美发言更有可信度。

    眼见衡无倡面上已经挂不住了,想张口解释什么。朝颜淡淡摇了摇头,而后俯身摸了摸朝旸,柔声安慰他:“好啦你最聪明了,姑姑让人送你回东宫,我与这人说说话。”

    “不行。姑姑你一定要听旸儿的,别与他说话。”

    小孩子,还怪认真的。

    朝颜心下觉得逗乐,面上还是用话语搪塞过去:“知道啦,让槐夏姐姐送你回去早些做功课罢,要是晚了,母亲会生气的。”

    孩子往往害怕母亲,提到太子妃,朝旸一下便怂了,对朝颜摆摆手便随着宫人们小跑离开了。

    众人离开后,原本热闹的御花园骤然安静下来,耳边偶尔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夹杂着淡淡风声,鼻尖时不时涌入一股清爽的林木气息。

    如此惬意的场景,本该是放松的好时候。朝颜却要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待在一处。

    “朝颜公主,好久不见。”他先开的口。

    “殿下的病可好了?”

    朝颜将面上笑容收回,颔首对上衡无倡的目光,“谢三殿下关心,已经痊愈。”

    男人不靠近她,站在远处笑盈盈地看她,满面容光,精神十足,确实好了。

    他不知道自己目光炙热得像是要将朝颜身上烫个窟窿。朝颜一早便移开眼不看他,心中一直思索着怎么离开。

    就这样安静地过了一会儿,他道:“之前在宫外初见时,本殿便发现公主对我很是了解,想必也知道我喜欢看戏听曲。不知公主可否赏脸与本殿一起到春香楼看戏呢?”

    朝颜下意识拒绝:“那等嘈杂之地我一向不爱去,父皇也不允许我们踏足。”

    “公主放心,本殿既已开口,自然是寻求皇帝陛下同意的。”

    “槐夏……”朝颜想说槐夏不在,她不便与他孤身前往。

    谁知男人根本不给她将话说完的机会,直截了当地说:“本殿有数十名暗卫保护,自然不会让公主身处危险。”

    “请吧!”

    说罢他伸出手,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眼神示意朝颜走在他身前。

    朝颜目光扫视着,忽然感觉到暗地有几抹鬼祟视线,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一猜便知,是皇帝所派之人。

    忆起上次将他拒在殿外,朝颜便知有些事是要还的。皇帝安插的暗眼在别处看着,倘若她这次再拒绝衡无倡,怕是要被请到养心殿谈心了。

    朝颜暗暗叹了口气,无奈应下,与男人一同去了香春楼。

    好巧不巧,他们一行人赶到时,台上唱着一出爱恨情仇的苦情戏。

    女主人公救了幼时的男主人公,二人暗生情愫,许下一生。她本以为遇到共度白首的真爱,不曾想是引狼入室,最终男主人公害了女主人公全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性命。

    至此,结局。

    不知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看,还是将自己代入女主人公视角,朝颜自看戏过程便觉得心口闷闷,极其不舒服。脑中居然又回忆起那日的噩梦。

    父皇、哥哥、嫂嫂以及整个国家众人惨白的模样浮现在眼前,张牙舞爪地朝她飘来,一个个张着嘴叫她偿命,让她赎罪。

    见此,朝颜手足无措扣着衣裙,双脚不能动弹,嘴中不敢言语,身后频频冒冷汗,满目惊恐,硬生生愣在原地。

    “朝颜,朝颜。”男人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拽出。

    朝颜灵魂深处挣扎着,许久后终于回过神。谁知一抬眼便看见男人,如此近距离,虽比梦中那副模样青涩,但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坐在椅子上反射性向后退,却被人一把按住。

    “公主你怎么了?”

    衡无倡一脸疑惑看着朝颜,见她额上泛起的薄汗与方才紧绷的模样,他调侃着关心道:“莫非是看戏太入迷了?”

    “许是入迷了。我观戏中女子识人不善以至家破人亡,惨死他乡的结局很痛心。若重来一次,我信她定不会救那个男子,这样便不会有后来的结局。”

    朝颜看戏时脑中便想着这些,此刻居然一不留神全说了出来。

    “你不是她,又怎知她能否放下那段爱呢?”

    “你又怎知,重来一次那男主人公便会任由爱人弃他而去呢?”衡无倡十分淡然地问出口。

    爱?可笑至极。

    朝颜勾了勾唇,眼神中带着几分嘲意,“生命面前,爱又算得了什么?”

    “倒是殿下,总是站在男主人公角度看问题,为他解释开脱,莫非殿下做过与他相似之事?”

    衡无倡觉得朝颜话语中的愤怒有些莫名,“我从未做过。但你既说了我是男子,为他解释也算是对的吧?”

    “无非男子女子问题,若你知晓自己救下一人便会家破人亡你会伸出援手么?”

    若她知晓,将布防图给衡无倡学习他便会将她的国家一举歼灭,她怎会做出那样荒唐之事。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衡无倡教她的第一课。

    “还是说,三殿下愿意用外人一条命来换众多至亲之命,只为追求您口中的爱?”

    “殿下莫要转移话题。”衡无倡有些恼怒。

    家国仇恨尽在眼前,朝颜实在无法让自己像个没事儿人一般,坐在此地与他安安分分看戏听曲。

    她起身对衡无倡一拜,“朝颜已无话可说,头有些疼,先行离开了,殿下自便。”

    “朝颜!”

    女人将他一人撂在这儿,衡无倡当场情绪便不受控,对着朝颜离去的背影崩溃大喊,言语极尽愤怒。

    这是他前十八年来第一次被一个女人的三言两语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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