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公主来此所为何事？”

    声音从背后传来，朝颜转身回眸，带着轻松惬意的目光看了过去。

    娄卿旻接住她的眼神，从不远处缓步走着，眸中映着女子的黛蓝色衣衫，还未细看，视线便被石桌上的茶盒吸引过去。

    朝颜回过神顺着男人视线看过去，见到茶盒的那一下她感觉自己的耳朵突然有些发烫。

    忽然意识到拿点心当谢礼过于尴尬，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解释着：“太师大人，这是为感激您这次救命之恩的……谢礼。”

    就算是男人只比她大两岁，对方也算是长辈，朝颜与他说话都不自觉地伏低，满满的尊敬。

    娄卿旻轻点了下头，示意二人坐下交谈。他们坐在石凳上半晌没说话，男人似乎在等她开口。

    朝颜先前不知他的性子，直到今日二人正式坐到一处，她才发现男人身上有意无意散发的矜贵让人很有距离感。

    从前朝颜不喜欢算计，如今也不算计别人。

    她不会那些弯弯绕绕，便直截了当地张了嘴：“想必您已经接到宫里传来的圣旨了？”

    闻言男人挑眉看了她一眼，眸中带着星星点点的兴致，随后抬手将眼前茶杯倒满茶水递到朝颜面前。

    朝颜双眼被端着茶杯的白皙长指吸引，目光像是粘上去一般。男人貌似几日未拉弓射箭，手背的青筋没那日那样明显，但依旧是那样有力量感。

    朝颜不加掩饰地打量着，准备移开视线时，无意瞥见男人中指指缝处一颗淡褐色小痣。

    那颗痣很小，宛如带了指环般好看，有些性感艳气，碧绿色茶杯在他手中将他的指节显得更加白了，与手背的青筋有很大的反差。

    “殿下在看什么？”

    男人举杯许久，不见朝颜反应，便先她一步开口。

    话一出，朝颜打了个激灵，梦醒似的快速移开了视线，心下是被人戳穿后的紧张，眼睛眨啊眨，来不及思考便连忙否认，“没什么。”

    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过茶水，追问道：“今日来此是想问，太师对陛下设立文官一事怎么看？您准备作何打算？”她说完便喝了一大口茶水。

    娄卿旻耳朵虽听着朝颜的话，心思却不在话上。他定睛看着朝颜匆忙灌茶水的样子，眸子中多了抹淡笑。

    过了半刻，他伸手又取过一个茶杯，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茶。

    茶水送到嘴边时，他堪堪停住了，薄唇轻启：“不做。”

    “此话是什么都不做的意思？”朝颜明显有些惊讶，语气都提了几度。

    男人不言语又不反驳的那一刻，朝颜似乎一下子便明白他的答案。

    明明早就猜到他会拒绝，但是她还是不懂他此举意义何在。

    总不能是因为父皇忌惮他这一个理由吧？

    于是她追问：“为什么？”

    “我本就对加官进爵不感兴趣。”娄卿旻不加思索，随意回答道。

    得到确切答案的朝颜显然有些失落，眸中光彩都消了很多。

    但她还不想放弃，毕竟娄卿旻在华纪国中是数一数二的贤才，若没了他，朝颜都觉得日后战场上都失了几分胜算。

    她放下茶杯，双手铺在石桌上，慢慢靠近桌子中央，抬眸，十分认真地盯着娄卿旻的眼睛，对方瞳孔里貌似有她的身影，朝颜没去细看，一心都在劝说上，语速十分缓慢：

    “若是我以公主身份，请求大人上任呢？”

    话毕，她觉得不妥，未等男人回答便先他一步解释道：“我知道我或许没那么大面子，所以我想知道如果今日是哥哥来此，太师您或许会伸出援手帮他一把吗？”

    二人对视许久都没发一言。

    朝颜后知后觉才想到，假设是不成立的，太子在此或许更不用他当任文官。但此刻危机在前她容不得思考太多，只想尽快得到答案。

    湖中央上空突然浮上一层厚厚的乌云，一阵雷声打破了宁静的氛围，视线略过的地方又暗了些。

    娄卿旻放下茶杯，抬眼间，眼瞳一眨不眨地落到女人令人顾盼生姿的容颜上，对上那双坚定漂亮、满含期待的眼睛，胸间貌似有什么东西颤动了一下。

    思绪突然慌乱，他瞥开眼看向湖面低飞的几只蜻蜓，十分从容地转移了话题，“快下雨了。”

    “殿下再不离开，怕是要留下用午膳了。”

    ……

    不知是老天想要留住朝颜，还是娄卿旻的话预兆性太强。刚说完那几句话，天空“轰隆”一阵暴雷声过后，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灰蒙蒙的天带着几道闪电，大雨淅淅沥沥飘得到处都是，冷风掀起湖面波纹带来凉意，下人匆匆忙忙撑着伞到湖中央接两人回前厅，便开始上午膳。

    天公不作美，朝颜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心里烦躁，想快些离开。

    但雨越下越大，她一时走不了，只能默默留下与娄卿旻一起享用午膳。

    菜一道道摆好，二人落座，让朝颜意外又觉得平常的事是，这些午膳竟与她平时吃的差不多。

    “这几道菜可合殿下胃口？”娄卿旻有意询问。

    朝颜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埋头端着碗，十分优雅地嚼着。

    若不是从前听哥哥念叨过娄卿旻与自己口味相差不多，朝颜都怀疑这人专门在自己用膳口味上做了文章，一桌子菜十道有八道是她喜欢吃的。

    美食在前，再多的烦恼都能暂时放到一旁，朝颜吃进口的东西都比平时多了一倍。

    用过午膳，外面天气转晴，娄卿旻自顾自地去书房忙去了。

    朝颜吃饱饭后心情都比先前好了些，太师府府邸很大，闲暇景致也多，朝颜一时也不急着回去，便在太师府又逗留了些时间，目的是等男人再考虑考虑。

    天色渐晚，娄卿旻听到朝颜还在府邸的消息，他有些惊讶又在意料之中，不过她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在一个男人府中过夜实在不妥。

    思来想去，他还是出来亲自下了逐客令：“雨停了，天色暗了，宫门即将关闭，殿下何时回去？”

    “太师这话是在赶我走？”朝颜追问。

    男人淡淡接话：“不敢。”

    没什么是你不敢的。

    朝颜心想。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一旁种植的花草，伸手触碰的一瞬间听到娄卿旻又开口了：“我还有事，殿下请自便。”

    “太师留步。”

    朝颜小跑过去，手指一下没控制住便直接抓上男人衣袍一角。

    感受到女人的动作后，娄卿旻停下脚步回头，见朝颜犹犹豫豫又难以启齿的模样有些好玩，他心里跟着愉悦起来，面上却毫无波澜。

    “您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朝颜将衣角松开，提醒般追问：“如果是哥哥来见您，太师您会同意上任吗？”

    “……”

    回答朝颜的是一阵沉默。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半刻，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动作。

    四周鸟儿叽叽喳喳在脑边吵个不停，鼻尖的松香愈发浓郁，朝颜皱了下眉头，脑子有些不舒服。

    就在朝颜以为娄卿旻不会回答，失落至极的时候，他突然又开口：“公主下次若想感谢人，莫要再带茶叶与点心了。”

    “世上千万人，总有人不喜甜食。”

    总是答非所问。

    话说的隐晦，但朝颜依旧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但她忽然不知该怎么解释了，只是有些无措地干笑几下，随后道：“这次来得匆忙，回头有机会定要给您补个重礼。”

    但是，好像没有下一次了。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朝颜想起自己方才下了轿子便察觉到带的谢礼太过敷衍了，但事出有因总不能空手而来。

    朝颜整个人半靠在马车中，轻闭着眼，挫败感油然而生。

    今日相处一番后才发现娄卿旻此人太过严肃，喜欢隐藏情绪，还爱卖关子。

    朝颜怀疑自己那天被他救下时，他对她的温柔语气与儒雅举动应该是她的错觉。

    不过也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既然太师这里无法下手，那便只能找其他人了。

    *

    皇宫，养心殿。

    衡泱泱从婢女那里得知朝颜自己又偷偷溜出宫的消息，便让暗卫跟在她后面查了查。

    这不一有消息便来找皇帝告状了。

    她打着送茶水的旗号来找朝穆，一进大殿便小跑着奔上座椅中坐着的皇帝，一把扑在人怀里打小报告：“皇上，颜儿又出宫了。”

    “她又出宫做什么？”朝穆不满道。

    衡泱泱时刻关注皇帝的表情，看到他面露不悦后，心中暗喜，直接道：“说是回公主府取昨日落下的物件，实则是去了太师府。”

    闻言，朝穆瞬间对手中奏折失了兴趣，抬眼看着一旁的女人，疑惑追问：“太师府？”

    近日宫外流传着关于朝颜与娄卿旻的流言，皇帝不是没听下人说过。

    但他知晓自己女儿如今对情爱之事不甚关心，也以为朝颜只是对救命之人心存感激，但如今看来，他二人关系似乎真如流言蜚语那般微妙，不然怎会私下见面。

    忆起清晨与朝颜在养心殿所谈之事，他才迟迟发觉一件不得了的事——自从朝颜被人掳走救回来之后，她整个人完全不似从前那样无所事事随性而活，反而开始关心国家大事了。

    今日举动又如此反常，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皇后身边下人来传达消息，说朝颜公主已经回了宫。皇帝在旁边一听便有了主意，匆匆忙忙地让人把朝颜请了过来。

    朝颜还沉浸在被人拒绝的失落中，心神不定地来到养心殿。进了殿门抬头看到衡皇后，心里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垂眸皱眉，早知道这女人会煽风点火，见不得她好。

    朝颜没换宫装，步伐极快地走到殿中央，还未行礼，便被皇帝大声训斥：“朝颜，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又是大国公主，应该给你妹妹竖起榜样，不要整日往宫外乱跑，也不要随意站队。”

    朝颜知道，他话里有话。

    “你母后的外甥，普桑国三皇子来了，待半月后选好武官就为他办一场接风宴。”他又道。

    纵使再多不满，此刻也不能表现在面上，于是朝颜面无表情接话：“儿臣知道了。”

    衡皇后站在一侧喜笑颜开，像在看她笑话。朝颜忍无可忍刚打算退下，皇帝突然又冒出一道惊雷：

    “你这段日子便不要乱跑了，在宫里准备准备才艺，到时为这位三皇子接风洗尘。”

    三言两语便被禁了足，朝颜低下头没说话。

    此刻自己说什么都没用，皇帝心中只有皇后和他的小女儿，为了讨母女二人欢心，他什么都会做，根本不会顾及她的想法。

    但是，让她为衡无倡表演？接风洗尘？

    根本不可能，她做不到。

    回宫路上朝颜想到衡皇后方才的嘴脸，反应过来是冬月给她传的消息。

    朝颜面露愠色，迈着大步回了宫，便给冬月安排了整整三月的针线活，打着为皇后献礼的旗号，冬月自是不敢怠慢。

    半月之期一晃便过，天气一日比一日凉，朝颜被困在清涟殿里整整半月不能出去，心情也一日比一日低迷。

    这期间总有嬷嬷以上门教朝颜才艺为由来打扰她，本是不必理会，偏偏那些嬷嬷带着圣旨，态度强硬，以至她不得不遵守旨意。

    练了半月的琴，琴艺不知长了多少，朝颜手指上磨起的泡可是日日都在增长。

    这一笔，她记在皇后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