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之影(二)

    “哪里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不就是颜色特别一点嘛。”

    高寒咬了一口那浑圆的包子。外皮松软,汁多肉嫩,只凭口感绝对是最完美的早餐。

    “阿姨您的手艺比我妈还好呢,要不是我就在这待几天,肯定不分春夏秋冬天天都来您这儿买包子吃。”

    老板明显很是受用。“哎呦,小姑娘嘴真甜!”

    她搬过来旁边的板凳和新认识的妹子一起坐下。

    “我跟你讲啊,咱这早餐店当年差点就开不下去了。那时候红雨一下就是半个月,镇上一半儿人都跑没了……”

    这阿姨明显是个乐意跟别人分享心事的人,趁着现在人少,她继续眉飞色舞地讲着:

    “还好后面人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当初省里来的专家过来,说这水除了颜色以外啥事没有。那些跑出去的人呢,一看全市的水都变成这个颜色了,想着总不能一辈子背井离乡吧,也就回来了。”

    天灾再怪异,他们的根还在这里,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店里来了其他客人,老板继续回后厨忙活去了。“妹子,欢迎下次再到阿姨这儿吃饭昂!”

    等她走远后,毛球偷偷爬上高寒肩头。

    “你刚才不是还接受不了吗,怎么面不改色就把刚才那些东西吃下去了?”

    高寒咬了最后一口包子,拽起肩上包带向外离开。

    “食物再怪异,吃下去也不过就是食物罢了。当着别人的面否定别人的生活方式,可是会让人寒心的。”

    根据某人所说,每个试验品的本体都极其抽象,借助普通的肉眼观测不到它们。按照规则,唯有掺入因果,才能看见此方的“真实”。

    而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出试验品干涉这个世界而造就的因果来。

    很快高寒就锁定了一家路边的鱼摊。

    按外貌来判别,鱼摊老板已有近五十岁,生活阅历丰富。而且这种位于市井之中的摊位每天接待的人流量极大,知道的肯定会多一些。

    她走上前去与鱼贩攀谈,“老板,你知道这红水最开始是从哪里出现的吗?”

    鱼贩耷拉下眼皮扫她一眼,似是对她有所忌惮。

    这几年来白山镇的记者不算少,哪一个不是奔着“血雨开端”这个名头来的?不光要来做采访,还要大肆地写新闻发到网上,搞得人心惶惶。

    见他冷着脸不准备回答她的问题,高寒立刻换了个策略。

    “听我姥爷说,他以前住这里的时候还没有红雨这种事呢。老人家是生态学方面的专家,现在生了病了躺在床上,就想再回来一趟带些样本回去研究研究。”

    “他那个身体条件哪还能下病床呀,这不,我这个做小辈的就替他回来了。”

    词词句句,情深意切,俨然就是一个刚回来自己素未谋面故乡的孙女。

    鱼摊老板这才开始正眼看这个年岁不大的外来姑娘。她有着深邃的眉眼,五官立体很有灵气,是那种走在放学路上会被学妹夸“这个姐姐好好看”的类型。

    整个人的气场都不软弱,如果有人和她对视,先回避的绝不会是她。

    最终,他别开眼神,松了一口气。“大概是五六年前的秋天吧,顾客在我这买鱼,这红雨突然就落下来了。”

    “不过,我最早知道的红水的事,可不是从下雨开始。”

    高寒掏出小本子努力记述着。“哦?”

    “那是在下雨前一个星期的事,熙湖宾馆那里死了人。死的是镇上一个克死全家的丫头,没房没车没店的,靠给人家打下手度日。”

    “某一天她突然就死了,眼里流出两行血泪来,听说身上也全都是血……”

    从之后鱼贩零零碎碎的回忆中,高寒总结出以下几条信息:

    一.目前已知最早的红色灾祸起源于熙湖宾馆,具体表现为死者的血泪。

    二.死者去世的原因未知,毕竟从鱼贩视角得知的信息有限。

    三.死者遗体去向未知,她在本地没有额外的家属,那么尸身是由谁来处理的呢?

    要是能搞清楚这些就好了……

    “老板,熙湖宾馆在哪里?”

    作为案发现场的第一目击者,那里的人肯定知道些什么。

    半小时后,高寒来到了一堆满是碎石砖块的废墟前。

    “……”

    拆迁了啊!

    向周边人士询问无果。宾馆主人已经彻底联系不上了。眼看着这一目前最为关键的线索就要断开。

    怎么办?怎么办?

    !

    高寒盯着手中白山镇的导游地图,灵机一动。

    “挂件,你会骇客技术吗?”

    “都说了不准叫……唉!”毛球长叹一口气。“你想做什么?”

    她指指地图上某个地方,“我们去这里。”

    白山镇镇小,唯一的司法鉴定部门就坐落在镇东。

    那熙湖宾馆里姑娘死因离奇,必定是经过了法医的尸检才送去火化的。无论她的尸首最终有没有被认领,检验结果肯定都会留在那里。

    只要获得她的尸检结果,多少都能看出点什么来。至少,可以知道她的死因。

    到地之后,一人带一挂件矗立在那威严的黑色铁栅门前。

    “我试试……”毛球悬在半空中,绿色的豆豆眼一明一灭,闪着微蓝的光。

    高寒暗中感慨:科技!是科技的光芒啊!

    差不多一分钟过后,毛球抖抖小身体,结束了它的连入。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高寒略略思索,选择先听那个坏的。

    “坏消息是以我现在的能力不足以侵入管理系统,没法凭这条路径获得你想要的信息。”

    “那好消息呢?”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毛球好像变得小了一点。

    “好消息是我可以干扰这里的监控摄像头,所以接下来……可能要靠你了……”

    “……”

    “别丧气呀,你忘了主神赋予你的第一能力了吗?”

    每当“收割者”成功回收一个试验品后,她/他就能经由主神复制在肉身层面上获得和该试验品相同的能力。目前高寒一个怪物都没能收容,自然也就没有那些强力的异能。

    不过,主神想让这个人长久地单机玩祂的游戏,怎么会少的了她新手时期的大礼包呢?

    “挂件”就是这个新手礼包里最强力的礼物。除此之外,高寒作为这个“游戏”的唯一玩家,第一能力是由主神赋予的祂的低配版,最没用的——

    “苏生”。

    用简白的话来解释,就是“可以唤醒睡着的东西”。

    “怎么,我要先去里面找找睡着的职工把他叫醒,然后光明正大地告诉他我是小偷?”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不好意思串台了。”

    毛球继续解释:

    “阿纳托利给你的能力其实是完整的‘存续’简化版,只是你现在还用不好它罢了。”

    “存续由新生和凋亡两部分构成,新生对应着‘唤醒’,那么相对的,你身上必定也有对应着凋亡的‘沉眠’。”

    高寒:“那就是说,我也可以让醒着的东西睡着喽?”

    二十分钟后

    “这个沉眠的持续时间有这么短吗……好像有人发现不对劲了!”

    听到一阵声响,高寒顾不得险些滑倒,匆忙拽着包躲进走廊黑暗的拐角处。四下一片昏暗,为了尽可能的隐蔽,她没有打开走廊的灯。

    那不知从何处来的脚步声渐趋渐近,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仔细想想,刚才来的路上她也没机会对多少人使出能力。部门前台被她连蒙带骗糊弄过去了,路过的不知名职员直接无视了她。

    唯一被迫陷入沉睡的,是某正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的倒霉领导。仅仅只是门被打开后的一个对视,这名中年男性就瞬间丧失了保持清醒的权利。

    高寒打开专柜的玻璃门,从里面翻出标记着“档案室”的黄铜钥匙,从办公室探出头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赶紧溜走。

    这一套流程下来不可谓不畅通,可此时此刻她却不得不躲在阴暗的拐角里,面临着随时有可能被发现的危险。

    其实也不是不能继续用“沉眠”,只是同一地点相继有多人在碰见她之后昏倒,这就很难不让人起疑心了。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皮鞋底撞击地面的声音逐步变得清晰起来。

    他的脚步声很急,带有极强的目的性。是刚刚清醒来探查究竟的领导?是发现有人闯进来的保安?是折返回来的职员?

    登登、登登,越来越快……肾上腺素飙升,心脏开始狂跳。

    最终那只皮鞋停在了她面前。

    只不过,鞋尖指向的并不是她。

    “喔,这摄像头老化了,线路都漏出来了。怪不得那屏幕上都是雪花!赶明个得让他们换个新的去。”

    是监控被干扰后前来探查的保安。得出设备老化的结论后,这个浑身透露着一股烟味的小老头耷着皮鞋迅速离去。

    “呼……呼……”

    高寒大口呼吸,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干扰有效,快去干你该干的事吧!”毛球催促起来。

    片刻之后高寒手持钥匙站在门前,差一步就可以将门打开。

    可她却迟迟没有这么做。

    不为别的,只为脑内象征着理智的声音一直在告诉她——

    不行!绝对不行!

    这个世界虽然与她原来的世界不同,但也大差不差,都需要人们遵规守法来维护社会的运作。

    而她如果打开这扇门,就等同于身处其中而破坏了其中的规矩。纵使无人知晓,从道德和个人原则角度出发也于心不安。

    这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因煎熬而被无限拉长,如蚂蚁透过皮肤钻进了躯干。

    最终,她还是放下了拿着钥匙的手。

    “……走吧,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说到底,太过着急总归不是好事。她早该思虑周全了再下手。

    落日余晖将孤身一人走在街道上的高寒照得影子狭长。夜幕即将落下,三天中的第一天马上结束。

    除去从鱼贩处获得了不确定的线索,她什么进展也没取得。

    倍感疲惫。

    高寒随便找了块路沿石,就这么将就着坐下了。她把头埋进膝盖,又重新将今天获得的一切信息细细梳理了一遍。

    不熟悉的声音飘进她耳中。

    “姑娘,还在找那宾馆老板呐?”

    高寒闻声抬头,有人正骑着一架自行车赶来。

    那是一个近三十岁的戴着金边眼镜的文雅女士,说话温婉动听,外在的一切都容易使人将她与教师一类的职业联系在一起。

    她把自行车的脚撑放下,“今天碰见你的时候我没想起来。现在我记起来了,熙湖宾馆早就换名了,改叫梅园宾馆。好像现在是在白山小学附近?你去那看看吧,实在不行就……”

    这位女士实在是很热心,她同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姑娘讲了好多话。

    高寒向她道完谢,收拾好衣角重又站了起来。

    今天的最后一站——梅园,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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