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是一座古典主义风格的城堡。

    三段式的处理让它雍重而不繁陈,入目所见是彩绘窗棂与生动的大理石浮雕,挑高的门厅左右对称,剪切整齐,之字形石阶环山坡盘踞,远看就似一尾伏翼的白龙。

    绛红色的塔顶与葱绿的常春藤为这只华贵但无生气的死物恰到好处地点上了一抹迤逦,仿佛它只是陷入了沉睡,而不是日渐枯萎。

    “阿琳达小姐!”女仆提着裙摆在长廊中穿行,压低的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紧张,“您不应该去那里!”

    “亲王殿下和男爵大人还有要事没有处理完!”

    如蝴蝶般跃动的少女闻言回头。她拥有这个国度里最尊贵的长相,金色的卷发如洒进了母河的阳光,绸缎般灿烂,一双碧色的眼里盛满了纯粹的色彩,仿佛这山顶的天空,不带一丝阴霾。

    “男爵大人——”她微微拖长音调,笑的促狭,“就是那个乡绅吧,我记得他的名字——奎尔,奎尔汉克斯。”

    玛丽一怔。

    经过精雕细琢仔细包装的男爵的脸,逐渐和她脑海里,之前在山脚下苦苦哀求的平民的模样重合。

    奎尔出身并不平凡,但因为他的自大,家族失去了国王的信任,甚至被剥去了爵位。

    他也因此被驱逐出汉克斯家族,带着他所剩无几的势力。

    玛丽不知道亲王殿下为什么要帮助这样的人,她也不想知道。她的任务只有照顾好阿琳达,只要阿琳达天真快乐,她就别无所求。

    “您不能去打搅他们。”玛丽执着地说。

    “我偏要。”阿琳达扬起小脸,她不是任性的,或者说她的样貌让她看起来和所有蛮横的形容词都沾不上边,“我得去问问他,还记不记得之前和我的约定。”

    “您——嗯?您不是去找亲王殿下的吗?”玛丽是越来越捉摸不透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的心思了。

    “一个明明为王国厌弃的乡绅,却重新获得了爵位。”阿琳达眨眨眼,“你觉得父亲会做这种愚蠢的事情吗。”

    “这当然是源于我的帮忙。”她逆光站定,身量不高的少女拉出了修长的影子,这一瞬间玛丽似乎看见了阿克琉斯家族最为神秘的一代女主人,那位来自王室的公主,在生下阿琳达不久后就失去了踪迹。

    那一日,她唤来玛丽,也是这般背对霞光,祖母绿的瞳孔生来缱绻,彼时虽带着困顿,却仍在阴暗中汩汩流转。

    “主会保佑你,我的孩子、和她最忠诚的执事。”

    她用的不是祈使,而是宣读。

    “你会脱离这片泥泞腐朽的土地,去往古老神秘的国度。”

    “你不会为王权裹挟,不会为家族束缚,你也许会成为邪神的傀儡,觊觎、背叛、迷茫、憎恨…你会一一品尝到。”

    “但你终将拥有一颗跳动的心脏。你会永存。”

    “玛丽你听到我说话了吗?”阿琳达疑惑的声音打断了女仆的回忆,玛丽强颜欢笑,牵起女孩的手,“虽然我不明白,但我一直都知道您很厉害。”

    毕竟,您有一位那样出众的母亲啊。

    ……

    血祭品。陌生的词汇在脑中打了个转,阿琳达觉得自己是在哪里听到过的,但她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眼下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血灯攥住了她的要害,强大的气息充斥着口鼻,让还没完全摈弃呼吸的幼年吸血鬼感到窒息。

    “教皇冕下。”有另一道声音嘶嘶而鸣,“有棘手的东西来了。”

    血灯偏过眼去。

    不经思考的,阿琳达松开了抓着对方腕部以减轻压力的手,化手为爪,拼着被扼断喉咙的可能,一爪向血灯那隐在雾气之中的脸挠去!

    只听得哧啦一声,刹那间风云皆变。

    阴冷的空气如跗骨之蛆攀附上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一张惨白的面孔,从割裂的黑雾下露了出来。

    黯淡的月光照不到它的身上,只能无助地在它脚边形成一个圈。

    这是一只成熟的吸血鬼,身形极高,手脚则过分的长。它好像是一具冰棺里的尸体,全身上下,惟有眼如烛火,烧得赤红。

    “吾名马库斯。”它开始讲述异乡的语言,薄薄的唇瓣轻微地翕动,“请你、不要再挣扎了。”

    回答它的,是一柄尖锐的匕首,和一纸燃烧的符箓。

    被迫放开阿琳达的马库斯却桀桀笑起。

    “这种东西,还不能把我怎么样。”它舔着嘴唇,伸手把印在自己身上的符箓撕成两半,圣洁的火焰触及它的手指,然后在瞬间熄灭。

    “教皇冕下,那边还有一个。”

    马库斯无视李朝行和阿琳达,侧头听了半晌,又摸了摸已经恢复的伤口。

    “看好我的血祭品,我先去吃个开胃菜。”它做出了决定。

    初拥是极其耗费精力的行为,对于吸血鬼一方亦然。

    马库斯在初拥阿琳达后并没有来得及进食,它费了不少力气才从海难中脱身,又花了不小的功夫召集了它的手下,让它们有条不紊地开始修船、联络。

    最后,它才马不停蹄地寻找起了它那新鲜出炉的血祭品。

    可惜,精挑细选出来的血祭品虽然品质非凡,性格却貌似不是太好,而且还沾染到了多余的东西。

    罢了,美食总需慢慢烹制。

    马库斯吞咽着粘稠的液体,食物的残渣挂在它死气沉沉的嘴角,如一个残忍的微笑。

    ……

    阿琳达茫然地望向李朝行,对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身侧,不过分靠前居后,是一个半保护半开放的姿态。

    他似乎没受到什么损伤,但那串奇怪的珠子几乎都翻了过来,露出了可怖的另一面,是一个个扭曲虬结的骷髅。

    他手里按着七枚古钱币,以阿琳达的眼力,能够清晰地看见其上古朴深刻的纹路。

    阿琳达心虚地张了张嘴,又想起两人之间语言不通,于是不死心地“咕”了一声。

    李朝行这才转过眼来看她。

    阿琳达以为他会是不赞同的,就像玛丽常对待自己那样。

    然而并没有。

    李朝行眸光安定,神色浅淡,阿琳达甚至从他脸上看出了一种对本人发明的沟通方式非常满意的愉悦。

    阿琳达:……

    剩下的那只吸血鬼从暗处走出,贪婪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而后停在了阿琳达颈后。

    它充满恶意地伸出舌头,舔舐着干裂的牙床,瘦长的身体在衣物的遮掩下悄悄绷紧。

    虽说是教皇的血祭品,但就尝一口应该也没什么。

    “咻!”说时迟那时快,一枚铜币破空劲射,如被拉满的离弦之箭,在极致的压迫后,反弹出百倍的力量。

    “都说了,这些玩具对我们没有效果。”附庸吸血鬼对如此恐怖的速度也反应不及,索性任凭铜币打入身体,“你是干枯的僵尸,于教皇冕下无用,我劝你趁早束手——”

    它的话没有讲完。同时,这辈子,也讲不完了。

    铜币精准地切入了它胸膛左侧的位置,并割断了心房上的大动脉,但这还不算,一张被叠成小块的黄符受力自钱币中央的孔洞中舒展开来,随着主人的催动,骤然爆发出摧枯拉朽的力量,直接将那颗早已失去活力、但因诅咒又不得不存在的心脏彻底碎成齑粉。

    阿琳达看得睁圆了眼睛。

    虽然李朝行的心情好像多云转阴了,但他还是抬手,为她提前挡住了接下来血腥的一幕。

    “咕。”

    少儿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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