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慈闻声看向赏花台，台上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算着时间许是就要到了压轴的时刻。
上台的不是江家独女江岑月，甚至连花娘都算不上，而是前不久在门前迎接他们的那位花鸨。只见她笑若春风，摇着花扇缓步上台，就连眼尾皱起的褶都深了三分。
“老鸨，咱‘赏花宴’赏的是娇花，你可算不上喽！”
“新来的花魁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这香函可不是平白抬价的！”
“都做了花魁便不要犹抱琵琶半遮面了！”
“……”
台下不知是哪位心急的，高声吼了两句便引起众人附和。一时间七嘴八舌蹦出无数下|流的糙话来。
林之慈小心翼翼地望向沈泽渊，后者动作没有什么变化，就连身子都是放松的，若不是瞧见他那双含怒的双眼，恐怕林之慈都要以为他没有放在心上。
“都来烟花巷柳了，要求就别这么高了，你指望这群人嘴里有什么好话？”
林之慈在一旁劝说道，却被沈泽渊一个冷眼扫去，又缩回了自己位上。
他刚刚仔细瞧了，里面不乏有着几位正在京城就职，如果没有意外，这些人怕是日后要出意外了。
“原先我们也是有这样的规矩，新花魁又是初来花楼凡事不熟，也多少带了些羞涩，便说只给今日拍下的爷献舞……”
到现在还没有那位出逃花魁的消息，戚娘站在台上寻思了半晌方才想出此招。还未等她说完，台下的看客纷纷不满，叫嚣着要砸忘忧乡的招牌。
戚娘手里没人，说话自然心虚：“今年的小花魁可是首次露面，害羞也是正常的。”
座下谁不是权重多金，这种首次露面在他们眼里自然比什么花哨的宣传更加有吸引力，一时间花牌频举，价格更是抬到了三千两黄金。
“三千两黄金？”沈泽渊嗤笑，“想钱想疯了？拍下一个花魁的钱都够养活一个城的人了。”
“你不常来，不知道这里面的规矩。”林之慈乍有其事地啜了口茶，“这三千两黄金，只是买个答题的名额。要真想进那花魁的房，先得花魁从交上去的选出个喜欢的，方才能那花魁的房。”
沈泽渊轻刮了眼他，“怎的，你文采就是在这练出来的？”
“你可别瞧不上这儿，这里也出过不少风|流文人。”
“……”
两人坐在雅间相说着，台上定音垂落，便是敲定了价格。分明花魁的面都没有见到，举牌递答案的人却络绎不绝。
“你要是确定花魁是江大小姐的话，你就举牌，便会有人将题告诉你，在花魁敲定的纸上答题就能试上一试。”
林之慈解释道，眼神里面多少有一点不确信。
江岑月自幼便是在江老的严格教导下长大，跟着几位名门公子一起学习。花楼这种场所实在是和江岑月这个名字难以联系起来。
沈泽渊表情喜怒难辨，花牌一举便有花娘往这里递上了封有题目的花笺。
“上面写了什么？怎么比当年春闱看到考题脸色还差？”林之慈脑袋好奇地凑过去，顺口读出了上面的句子，“‘关门无事锄花’？”
“确实是江岑月。”沈泽渊声音低沉。
“你怎么看出来的？”林之慈下意识心头一紧，“上次听到你用这个语气讲话还是在新政那次，江大小姐出事了？”
“这句话知道的人很少。是我、江老和江小姐在一次整理孤本的时候发现的句子，我们查阅了很多资料才找到下半句。因为江老出事，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整理完全，整个京城能知道这句话的人少之又少，更别提一位花楼姑娘。”
沈泽渊淡淡解释道，提笔丝毫没有犹豫地写下了下联递了上去。
林之慈了然，“等会儿怎么说，江大小姐在这里肯定是没有卖身契那玩意的，你准备直接强夺还是怎么样？”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沈泽渊眉头稍蹙，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面容一松，又重新捧起放在一旁的文书看了起来。
林之慈调侃的话跑到嘴边，眼神落到沈泽渊有些泛白的指尖，把没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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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有人是这样答的！”皎月翻着递上来的各种答案，除了这个标准答案，还有不少人写得别有一番文采。
只是——
“为什么会有两个人答出这个答案来？”
皎月从里面选出两份一模一样的答案摆到桌上，江岑月有些狼狈地窝在软塌上勉强撩开眼皮扫了一眼，没有一丝犹豫：“左边那份，我认得他的字迹。”
果然，她押对了人。
唇角残留的琼酿带着一丝清甜，入喉却是辛辣醒神。自从发现这里的酒有这功效，江岑月也懒得虐待自己来保持清醒，干脆一杯一杯喝着维持清醒。
皎月有些担心地看着豪饮的江岑月，“你的酒量这么好？”
“没有啊，”江岑月一晃脑袋就有些眩晕，“但若我不能清醒地等着他来，你如何能被救出去？”
皎月闻声一愣，“他是你什么人？竟然能为你拿出三千两黄金救你？未婚夫？这么有钱为什么你还能沦落到忘忧乡来？”
江岑月胡乱往酒杯里倒上一口酒，扑面而来的问题问得他有些脑壳疼，“这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有些事情还是知道得少一点比较好，我便是因为知道的太多方才被绑来这个鬼地方。”
虽说此酒能醒药，但好歹也是烈酒。忘忧乡最出名的除了美人，便是这些陈酒佳酿。为了助兴，这些酒往往能让人快速麻痹，一杯下去便能彻底忘记什么底线良知。
一坛子酒在江岑月小口啜饮下都快见了底，皎月望向江岑月的眼底都带上了一丝担忧。
正当她终于看不下去准备拦住江岑月灌酒的动作时，门被人从外面“嘭”地一脚踹开。
江岑月扶着沉重的脑袋望向来人，外面烟花四起，亮黄铁花在空中炸开，沈泽渊刀削般清晰锐利的面容线条在漫天金光映衬下上显得格外好看。
“沈……泽渊！”
江岑月见沈泽渊无动于衷，嘟囔着嘴冲人抱怨似的娇嗔了一句，像是察觉到那道落在自己手中酒杯上的目光般，她小心翼翼地将酒杯往前一丢。
沈泽渊闻声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几步上前，刚走到人身边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
皎月察觉到来者周身的低气压，硬着头皮道：“她被下了颤声娇，早就有药效发作的迹象了，现在勉强是用一整坛的‘仙蜜酿’下了下去。”
“喝这么多？”
沈泽渊的声音略显轻柔低沉，几乎要被窗外隐隐作响的闷雷盖过去。
江岑月整个脑袋都被酒精掌控，昏昏沉沉的，对眼前这人略带说教的话语自动过滤，跌跌撞撞地向他扑去。
少年身上的长袍绣纹有些硌人，江岑月小幅度地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泛着淡粉的手指攥着那宽大的袖口，长翘鸦睫轻颤如蝶翅，缀着桃色的眼尾有些湿漉漉的，看着属实让人难以生气。
“当心。”
沈泽渊下意识将人接进自己怀中，刚准备抬足往外走去，便听见怀中的小姑娘低声说道：
“把皎月带上。”
沈泽渊循声低头，怀中的娇娇娘揪着自己袖子晃了晃，小脸上因着醉酒爬上的酡颜还未褪|去，黛色双眉微蹙，小|嘴耷拉着一个个字往外蹦。
“皎月？”沈泽渊疑惑重复道，眼神往周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这个房间除了他俩之外的另一位活人上，而后低声：“跟上。”
外面春雷滚滚，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无数娇花在这场春雨中绽放、折枝，外面的烟花因着大雨不得不停歇，整个忘忧乡却没有因为这点烟花而气氛减少分毫。
“给我搜！”
不知何处一群官兵从外面硬闯了进来，为首的官兵高举玉牌，大声喝道：“此处涉及人口拐卖、聚众淫|乱等！皇上下令彻查此处，全部都抱头蹲下！”
不少官员见状猫着腰皆企图从混乱中偷偷溜走，却尽数被前来搜查的官兵重新押了回去。
一位玉面公子摇着竹扇缓缓从官兵中走了出来，驻足于一位鹤立鸡群、满脸傲气的男人面前。
只见他竹扇一合，颔首道：“定国公怎么不蹲下？”
“林、之、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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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奢极欲的马车雕花刻莺，御赐的织金落霞晚秋软烟罗隐隐绰绰勾出婀娜人影。江岑月整个人窝在沈泽渊怀里，口中的话颠三倒四，大概是路上挑开帘子湿了衣裳，一阵凉风吹过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沈泽渊见状微微皱眉，将人往自己胸口拢了拢紧。
身边的人已经早一步回院，老太太听闻此事早已支了位贴身丫鬟前来服侍。沈泽渊轻手轻脚地将人歇在白虎毛毯铺就的紫檀精雕贵妃榻上，替人将脸上一缕发丝规矩别至耳后。
脸上轻微的触摸带着一丝痒意，江岑月小声哼唧了一口，泛粉的指尖紧紧捏着沈泽渊的袖子，缱绻双眸泪光隐隐透着一点可怜。
沈泽渊目光低沉，轻轻试图将袖子抽离。江岑月撇着小|嘴，看得他还是没忍下心来，环顾周围目光落在了角落边的皎月。
“去叫府医。”
“诶呦，得亏是请到了我哦。”
徐大夫一把脉，长满老茧的手拂过山羊胡便心下了然，哼着小曲倚在桌案上开着方子，哼到忘调的地方便槽上一句。
“颤声娇最好是通过那种方式来解决，但我估计你也不会这样趁人之危，我先开服药，服下之后可能会有点难受，最好是一夜不要离人。”
沈泽渊一边听着一边动个不停。他先是替人将床帘一层层放下，站在外面瞧了会儿，怕看不清江岑月在里面做些什么事情，又将外面几层深青色的床帘尽数绾了上去。
“倒是第一次见你这样子紧张一个小姑娘家。这个药对身体伤害很大，小姑娘喝了之后还需要多多调理，等明日我再来看情况配点调理的药来。”
徐大夫年轻时候便在沈府做府医，小少爷的性子自然清楚，开好了药往桌上一歇便收拾收拾走了。
皎月深知滴水之情当涌泉相报，这会儿拿着药方子便给人去抓药煎去了。
“沈泽渊……”
江岑月浑身难受，更别提来时有些淋了雨，整张小脸涨红一片，声音黏黏腻腻地像是一条贪欲的蛇一般缠上了沈泽渊的心头。
沈泽渊喉咙有些干涩地咽了口口水，声音暗哑：“别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