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是俗套的一见钟情。
他还没拿到制服，只是听从老爷的安排空手去了学校报道——连当堂课的书都是老师帮忙临时去隔壁班借的，站在讲台上用其实并不怎么会讲的日语自我介绍着。
「我是余麟…如你们所见是中国人、请多关照。」
我的口音会不会很模糊啊?老实说我也没打算学得怎么字正腔圆……挂着笑容随便看了一圈，黑发的少年丝毫没因为自己这身显眼的红衣而感觉局促。
反正只是挂个名，没什么事估计也不会来上课吧，平时的工作已经多到轮轴转了…
正当他无趣地看每个人的脸时，和一双显然也同样没什么兴致的绿色眼睛对上了视线。
……注意到对方在看她，少女友好地露出一个笑容后转头看向窗外。
……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余麟习惯性摸了摸自己的流苏耳坠，转头却看见老师尴尬地给他使眼色。
他双手合十眨了眨眼，小声示意自己等会回摘掉，然后就被安排下去了位置——走下讲台的一路都能听见有人窃窃私语，多半是关于他旁若无人的态度和特立独行的打扮。
好在老师给他解了围解释了衣服的问题，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才散去不少——虽然直到正式上课仍有部分女生在看他。
少年翻开课本当听天书一样，果不其然发现自己的日语水平一点没进步。听和说倒是没什么问题，依旧是认不出来几个字。
正好也是国文课——他余光看见自己旁边的卷发少女，课桌旁边贴着一张每个人都有的小小的姓名贴纸。
「真纯(zhēn )……?」
「……?你叫我吗?」对方察觉到视线转过头来。
「不好意思…你能告诉我这几个字怎么念吗?这应该是你的名字吧?」随手将书扣在桌子上，黑发少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小声问道。
「啊?……虽然是外国人，但当留学生还不会认字也太过分了吧…」世良真纯终于抬头认真看了一眼这个人的脸，「我叫世良真纯。せ、ら，ま、す、み。能记住吗?」
「当然没问题…读音的话肯定是没问题的啊，我又不是笨蛋。」
说自己不是笨蛋的少年头发颜色和自己一样，不过眼睛却是罕见的全黑色。看起来不是自然卷，应该是烫出来的吧?后脑扎着很长的辫子，脸也长得很漂亮……还有那身衣服。就算换成日本的文化背景，也很少有人把和服穿上街吧？
她下课出于好奇和铃木园子一起去搭了话，结果得知对方「只是为了办事」才临时转入了帝丹高中。
「我可能只会来读今天的份吧，之后大概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会来了。」黑发的少年摸了摸自己嘴角的痣，挂起一个笑容，「毕竟还是工作更重要。对我来说上学是没有必要的……只是说不定能在学校里得到什么珍贵的情报呢?」
世良真纯抱胸站在一旁，皱着眉看他若无其事地在女生堆里如鱼得水，将一个个话题巧妙地圆了过去。
这人…工作?该不会是什么收债的不良少年吧?
那双手上有练过武的痕迹，层叠的厚茧和各种细小伤口。上身的衣服是偏紧身类型的……能看出来肌肉的痕迹，就连普通坐在椅子上也一直是一副警惕着能时刻跳起来反击的姿态。
世良真纯认为自己有必要对这个人多留一个心眼，结果还没等她有时间去花心思调查，对方反而自己送上门来。
「……我说你，该不会是对我很感兴趣吧?」第无数次在回家的路上和对方「恰巧」碰见，这家伙还总是在打工……世良真纯找不到什么指责他的理由，但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被一个人这么注意实在不是件好事。
「……算是吧?」温和笑着的少年从手里叠叠的传单里抽出来一张递给她，「你是我喜欢的类型，虽然很失礼……不过我对你的长相很感冒哦。」
「……哈?」她沉默半晌，接过传单，又收下了对方强行塞进手里的一个气球，「谢谢?……」
「不用谢，而且我也不是故意跟踪你的……啊，不是。没有跟踪，只是工作太多总是会恰巧碰见而已。」余麟将放在脚边的小狗头套又捡起来戴回自己头上道，「毕竟我和整天住酒店的大小姐可不一样，得靠自力更生才能活下去呢?」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世良真纯感受到了对方微妙的恶意，冷着脸不满地质问了回去，「我倒是不缺钱…但要是能有待的地方谁愿意一直住酒店啊?……还有，你这还不叫跟踪吗?」
「抱歉抱歉、我只是开个玩笑，无意间注意到的而已。」浑身上下都穿上闷热玩偶服的少年除了声音以外已经失去了所有辨识度，像愧疚一样摇了摇手，又摘出一个气球塞进了她的手里，「看来你和我一样是没有归处的人啊。……嘛，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出来会很危险哦，尤其是最近可能会发生不太好的事情呢。」
……奇怪的人。世良真纯对他下达了这样的印象，捏着两个莫名其妙的礼物转头走人。看了一眼手上的纸张，貌似是最近很火的甜品店宣传单……还附赠了一张消费券?
她回忆起来，好像少年怀里夹着的其他传单里并没有这个东西。
「……」世良真纯想起来对方说话时的表情，「他叫…麟?」
「什么啊，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再次见面时是在傍晚的街道上，大半个月没来上过学的少年从电话亭里叼着烟枪走出来，结果对上了她诧异的眼神。
余麟没想到自己换算成日文也才三个平假名的名字在见过这么多次面后还没被她记住……一时间连烟都忘了掐，在大眼瞪小眼里逐渐看见少女的表情从诧异变成了嫌弃。
「真抱歉，我不跟高中抽烟的家伙说话。」
「与其说男人(おとこ)不如说少年(しょうねん)吧?」对方收好烟枪，远远看了她一眼，「可惜我是能抽烟的『男人』哦，对于不上学的家伙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说你很在意我呢?」
「嘛、算是吧?」世良真纯回答道，「因为你很奇怪啊，所以我想多注意你一点。」
她发现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少年的眼神微妙地飘忽了起来，脸也红了一部分。
「那、那还真是谢谢……」
「喂，我可没夸你哦。」世良真纯无语地露出半月眼，发现他的表情更奇怪了。
像是顾忌自己身上的烟味，少年从宽筒裤的口袋里摸出来一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喷雾往自己身上喷了几下……然后烟杆被抖干净挂在了腰间，这才走过来靠近她。
「…世良真纯，吗?我不太会用这个……」
走近的少年身上没有了她想象中应该有的厚重气味，反而是淡淡的一股药草气味。刚刚喷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余麟注意到她疑惑的眼神，嗯了一声决定待会再解释这个。笨拙地使用着手里的红色手机，然后递给了她。
「我想把我的邮件地址给你。但我不知道自己的邮件地址是什么……电话号码的话，你想要也可以拿走。」
自作主张的少年完全没有想到会被拒绝的可能性，撇过头掩饰住自己局促的神情，「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有需要就可以来找我帮忙。只要我可以做到，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来的。」
「……你还真是任性诶。」世良真纯将手机塞了回去，「抱歉，我不想跟你扯上关系。」
少年诧异地睁开眼睛。
然后释然地露出一个微笑，回答道，「我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拒绝。……抱歉，这种行为不会有下一次了。打扰到你了吗?」
「不，没有。」她说，「我感觉不管是我和你，都不是能毫无顾忌交朋友的人吧。」
「这倒也是。」听到对方的话，余麟眯了眯眼睛，「世良真纯。你这么信任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真的好吗?」
「我没有信任你……」世良真纯理解不了对方的想法而平淡地说道，「…虽然说了一些多余的话，你要是能值得起就好了。」
「放心吧…话说回来，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哦。」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哎呀，又是快天黑的时候了……」
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街道的灯光一一亮起。深秋的季节在入夜时刻总会越来越冷，面前的少女却穿着一件不知道能不能保暖的制服短裙……
「那我再拜托你一件事。我能送你回家吗?」他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需要。」
世良真纯在漫长的谈话中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就像她一如既往对他人的模样一样，「谢谢你，不过我没有随便邀请人回家的习惯。倒是你，这个时候也该回去了吧?
「诶～。」黑发少年睁大了眼睛，手放在腰间，有一搭没一搭点着烟杆，「……这就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了哦。」
语罢，他转身抽出烟枪利索地点燃叼进嘴里。
「再见啦，早点回家见妈妈去吧。」
在世良真纯的视角里，只能看见他的背影逐渐远去，消失在十字路口的人群之中。
「……奇怪的人。」
他们的见面几乎不在学校，而是各种各样按理来说绝不会碰见的地方。
只是跟柯南一行人来商场一趟，却在一楼的儿童游乐区看见了站在柜台附近蹲着哄小孩的那个人。
世良真纯越来越确信对方就是故意的，但至今为止他又什么都没做……老实说，自己偶尔也会停下来跟他聊两句，除此之外对方绝不会在工作时跟她擅自搭话，看起来也的确是认认真真打工的模样。
「啊，欢迎光临～」换下那身显眼装束的少年穿着白色的长袖t恤和牛仔裤，身上套着一件围裙，「你们家有小孩子需要帮忙照顾吗?
他不咸不淡地掠过视线，看见世良真纯时短暂停留了一下，又迅速移开——聚焦在看起来年纪最大的阿笠博士和其身后的冲矢昴身上。
「……虽然我觉得你们有这么多人，带个小孩也没什么问题就是了。」
除了帝丹高中的三位女学生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他……少数敏锐的人注意到随行的灰原哀往后退躲到了小岛元太的身后去，而认识他的铃木园子兴奋地拉着好友凑上前去打招呼。
少年自然地闲侃着，时不时扬起一个能对绝大多数女生造成暴击的俊朗笑容。世良真纯看见他偶尔会抬起手去摸自己的耳朵——貌似这次把流苏耳坠换成了普通的耳钉。但手指上的黑色指甲油记得上次看见还没有……是新涂的吗?
聊了些有的没的，几个小学生很快被安置好了地方。少年记下了监护人的联系方式，蹲下去挨个给他们戴上纸质的手环。
他低头将吉田步美手腕上的按扣扣好，发现不远处的茶发女孩躲着不愿意过来，「…来，这个就由你负责拿给那边的孩子吧。吉田步美?」
「好～!」绑着发带的小学生活泼地举起手接过手环，转身跑远。
「大哥哥你好喜欢叫别人的全名哦……」下一个站过来的江户川柯南半月眼看着他，把对方嘴里还没蹦出来的话堵了回去，「看起来你好像不是日本人?」
「嗯，是啊。我们那边都习惯叫全名…不过你不觉得陌生的语言多念几句很有意思吗?虽然是全名，我也加了敬语呀。」余麟说道，看向站在一旁的世良真纯，「不过那边的小姐我就没有……她好像也不是很介意。」
少年稍微拉近距离，笑着小声说，「你跟她很熟的样子，要不要帮我问一问我能不能直接叫她的名字?就是那位世良真纯同学。
「不要……」江户川柯南拒绝道，再次不露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少年的外貌，「园子姐姐说你们是同班同学诶。大哥哥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呢?」
「好吧，」余麟站起身来，拉了拉因为动作皱起来的领口，「开个玩笑啦。我还没打算对谁直呼其名呢，你可以帮我另外一个忙吗?
「你和那边的女孩子看起来年纪要大一点，如果可以的话就帮忙照顾一下同行的其他三个孩子吧。这里的人太多我有点抽不出身……」他话音未尽，看到入口处又来了几个带着孩子的顾客，站起来对江户川柯南眨眨眼，「这里的设施都可以随便玩哦，面积还蛮大的…比起托管中心更像一个儿童娱乐区，只要出示手环就可以了。快去吧。」
等随行的人全部离开，少年才看向找借口没有离开，仍然站在原地的世良真纯。对方盯着他的右肩一言不发。
余麟玩笑地捂住衣服，「怎么了，你很好奇我穿什么颜色的内衣吗?我可不是女孩子啊?」
「……才不是!」世良真纯反驳道，「你那个…是纹身吧?」
对方愣了一下，然后轻巧地点头。
「是啊，怎么了?…如果你说纹身的都是坏男人的话，那我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哦。」
「没什么，我就问一问。」少女回道，「……但你今天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打工吧。」
少年没有看她，眼神移到了旁边去。双手抱胸，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是啊。」他说道，「你还是老老实实逛街吧。」
再转过头时，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已经冷淡下来，「我对杀人放火什么的没兴趣……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说过会帮你不会食言，你想什么时候叫我都可以……哪怕你现在不需要。
「你没发现吗?你对我多余的关注太多了，而我讨厌被人试探……
「说到底能在那么多无关紧要的地方碰见…完全是因为我们的目的相同不是吗。」
余麟又扬起一个笑容，上翘的眼尾带着一抹细微的红色。他抹起衣袖看了一眼表，转过身对她摆了摆手。
「抱歉，我要去干活了。我上次给你的消费券在二楼就可以用，你应该知道吧?记得好好玩哦。」
又是这种情景。
看着他的背影，世良真纯想。
她心烦意乱地掏出手机，发现现在的时间不早不晚……在选择主动掉队后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再加上实在很在意那个人的发言。
什么叫……目的是一样的?
她经常出没在各个街道完全是为了调查情报…关于将妈妈变小的那个组织的情报。她是瞒着赤井玛丽的，但也是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偶尔会掺杂进被要求办的事而出门。
那他，名为麟的那个人又是为了什么?
世良真纯总感觉自己已经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自己却对其一无所知。
她决定跟上去看看。
「……哎呀，至少让我看看东西怎么样吧?」
背靠墙壁，世良真纯屏住呼吸…听见了熟悉的温和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她鬼鬼祟祟地跟着余麟绕过来，看见他跟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进了男厕所，后者还试图把门锁上——
「麟少主，这可是重要的情报啊。麻烦您先给了钱再说其他的。」随即出现的是另一个不熟悉的、中年男人不怀好意的质问，「还是说您什么也没带?想空手套走我们这边好不容易得到的商业机密吗?」
可惜的是，就算锁上了门，他似乎也不知道这个商场的墙壁隔音效果非常差劲。若不是恰巧现在没什么人，下一秒进来的就是警察了。
「拜托，别给我找麻烦了……」少年苦笑着道，「…………算了，态度好就只能被你们这群家伙当软柿子捏吗。」
哐当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被砸倒了。
脚步声重新响起，离被扣上的大门越来越近。
「真是的，一看就是群冒牌货……」指节被按的劈啪作响，少年埋怨着自言自语道，「那家伙找的什么人还敢来糊弄我们…该不会说的情报也是假信息吧?」
世良真纯脸色一变，迅速转进了旁边的女厕所，不声不响地藏进了一个隔间里。
最外侧的大门被打开，甚至有火柴被点燃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想。
……那家伙又抽烟?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本应远去的脚步声转了个方向，朝女厕所靠近过来。
「……」世良真纯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想或者有可能是来上厕所的路人……但钻入鼻腔烟草燃烧的气味告诉她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隔门的下方出现一双鞋子。……是那种老土的布鞋，在她认识的人里只有他会穿这个。
下一秒，叩、叩……
「你在吧，开门。世良真纯。」
只是客套的询问后，隔间简单的挂锁被拉住、剧烈摇晃起来。不到两下就被暴力卸掉，那一整块的木板都被拆下来了一块洞——
余麟冷着脸拉开门，将手肘挡在身前，接下了世良真纯迎面而来的一个飞踢。
白色的衣袖被蹭上一个看起来就显眼的鞋印。
他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与黑发少女在狭小的女厕走廊里打斗起来——两人一来一回，以他将世良真纯掐着脖子压在马桶盖上作为结束。
「……」少年看了她一会，露出一个并不温柔的笑容，「你好弱啊。如果不是我知道今天成不了事，你觉得我还会让你跟上来吗?」
「……你知道我跟踪你?」世良真纯抬头看他，发觉对方只是用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让她起不了身而已——反而放在脖子上的另一只手完全没有用力。
但致命处被控制的危险预感让她没法老老实实接受被压制的局面，而是抬起腿试图再次对他的腹部进行重击——
然后掐住脖子的手松开了，按在了她刚想抬起来的那条大腿上。紧接着少年的膝盖从她的腿间挤了上来，抵住马桶盖，让她这下完全地是全身都无法动弹。
「喂!放开我……!」世良真纯想用蛮力挣扎，却发现对方的力气大得离谱。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余麟垂下目光叹了口气，手上不动，「听我说完，我又不会真的杀了你。先说好，我只是个普通的保镖和跑腿的……
「不知道你的家人有没有教过你不要随便跟踪人…如果是我正常工作的时候……你敢来跟踪的话…挨枪子是我也护不住你的事。」
他又故作轻松地弯起眼睛，「抱歉啦，我得让你听我说完才这么干的。老实说虽然以前不是没有跟女生近距离接触过……但我一直觉得和喜欢的人是不一样的…
「这是你的错哦?」
世良真纯保持被迫仰头的动作，睁大了眼睛。
少年因为放低而显得黏糊而有磨砂感的声线在她耳边响起，那头与自己相似的短发蹭在脖颈边——能感受到呼吸扑在自己耳垂上的细微瘙痒感。
「……我和你既不是同学，也不是朋友。
「你已经触碰到不该了解的领域了……世良真纯。
「呐，下次再见面的话，就当做不认识吧……好吗?」
伴随着胸口、心脏处被少年用指尖顶住的警告、与后背升起的寒意，对方最后留下了一段话。
那是他们本以为彼此这段奇怪关系得到结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