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错之有

    这次的上元家宴办的很是热闹。

    一是为上元佳节,庆祝一家人又一次团聚。

    二是为贤安王在云归城一战中痛击黎国大军,一举收复失地。皇帝龙心大悦,所以这次家宴,也是为贤安王所举办的庆功宴。

    大人们今天高兴,酒过三巡之后,之前那些不开心全都抛掷脑后。皇帝与贤安王聊的火热,此时看着就像亲兄弟一般,全然不像君臣。

    陆玿铭被母亲拉着絮叨,一边笑着说一家人终于团圆了,一边又哽咽着跟儿子解释这么多年对他毫不关心并非有意,而是有苦衷的。

    看着母亲对自己又哭又笑,陆玿铭心里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就那么静静的听着,偶尔脸上扬起一抹微笑作为给母亲的回应。

    整个宴会都被笑声包裹着,唯独淑妃母子与这愉快温馨的场面格格不入。虽说是家宴,但都是皇后的娘家人,自己在这儿属实有些煞风景了。

    瞅准了时机,淑妃便向皇帝请辞了,她仪态端庄,慢步走到皇帝身边,俯身行礼道:“陛下,臣妾累了,便先行告退。”

    皇帝看都没看她一眼,敷衍的向后招了招手,表示自己知道了,要走快点走。

    如此冷漠的态度,又一次刺痛了淑妃的心。

    她很清楚若不是有规矩礼法束缚着,皇帝怕是这辈子都不想见到她。

    她在心里自嘲了无数次,谁让这淑妃之位是靠手段得来的呢,现在不过是为之前的一切付出应有的代价罢了。

    只是,苦了儿子也要跟着自己一起受罪,从娘胎里开始,就不受待见。

    坐在角落里的苏见离,默默的看着台上发生的一切,他用力捏紧手里的酒杯,以此来抑制自己的怒火。

    突然间,手里发出来“砰——”的一声,吓的众人的目光纷纷向后看去。苏见离一低头才发现,酒杯的碎片已经扎进了手掌心,刺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滔滔的往下流。

    怒火中烧的人是感受不到疼痛的,可他偏偏还要为了母亲学会忍耐,现在的他没有能力与这些人抗衡。

    皇帝坐在高台之上,只随着声响往这边撇了一眼,就在没有别的动作。

    最后还是苏景珩吩咐苏见离身边的宫女顾汀兰,将他带离了广阳殿回去包扎伤口。

    苏见离回到修德苑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将心中的怒火全部发泄出来。趁着顾汀兰去太医院取药的功夫,苏见离将房间砸了个稀巴烂。

    宫女们吓得在外跪了一排,没有一个人敢去劝。

    淑妃赶来时,屋子里已经是一片狼藉,连块儿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苏见离手上的伤口有些深,顾汀兰只给他用随身的帕子做了简单的包扎。从广阳殿回来,血早已渗透了帕子。

    她顾不上满地的碎片,快步走到苏见离的面前捧起他的手,解开帕子,就能看到掌心位置那块又长又深的伤口,让人触目惊心。

    血还在止不住的往外冒,混着淑妃的眼泪,顺着苏见离的指尖往下滴。

    她想拿新的帕子为儿子重新包扎,可却被苏见离一把甩开了手,猩红的双眼就那样盯着她,开始大声呵斥道:“不用你管。”

    本就站在不太平坦的地面上,被儿子这么一甩,淑妃直接就扑到了一地的碎瓷片上。

    恰逢顾汀兰回来,看到这一幕,赶快将人从地上扶起来,检查看有没有受伤。

    万幸,她并没有扑到那些锋利的碎瓷片上。但看着儿子对自己的态度,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她想问但又不敢问,生怕再一次触碰了苏见离的逆鳞。

    顾汀兰从进来的那一刻,看到那一地的碎片和倒下的淑妃,就大致猜出来苏见离又是因为什么发脾气。

    淑妃性子弱,受了委屈就哭哭啼啼的,这是苏见离最看不惯的事情。他总想自己的母亲能够强大一点,这样他就不必在偌大的皇宫里受人欺辱了。

    天色已经很晚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苏见离手上的伤。为了安抚他的情绪,顾汀兰只好先将淑妃送回寝殿。

    再回来时,苏见离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他将胳膊撑在膝盖上,头埋得很深,看起来整个人颓废又沮丧。

    顾汀兰拿着止血药一步一步的走到他面前蹲下,轻轻摊开他攥着拳头的手,将药粉一点点洒在伤口上,细心包扎好。

    忽然,苏见离将头缓缓抬了起来,满脸的泪水让顾汀兰不禁一怔。她跟在苏见离身边多年,从未见过他因为什么事情流过眼泪,哪怕是被别人欺负到断了手脚。

    他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嘶哑着嗓音问她:“你说……我是不是……就不该活着。”

    “你说……为什么同样都是他的孩子,他为什么就不能看我一眼……”

    “哪怕就那么一眼,也好啊……”

    眼泪就像泄洪般倾泻而下,他仿佛将这些年得不到的那些爱,全部发泄了出来。

    他哭的让人心疼,顾汀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将他抱进怀里,任他发泄。

    得到了安慰的苏见离开始不再隐忍,放声痛哭。顾汀兰就蹲在哪里,两个人紧紧的相拥在一起,她温柔的抚着他的背,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

    过了许久,听到哭声渐渐止息,她才将肩上的人拉起来,轻轻为他擦拭哭到红肿的眼角,张口安慰道:“若是没有殿下,恐怕汀兰活不到现在。在这个世上,还有我和淑妃娘娘牵挂着您呢!”

    “至于别人是否看得到您,汀兰认为这不重要,高高在上的人总会有人关心的。”

    她伸出纤细的指尖,微笑着替他整理好凌乱的碎发,神情认真的告诉他,“所以殿下,您得活着,也必须活着,您得为淑妃娘娘争口气。”

    苏见离在顾汀兰的安慰下,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她说的很对,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只有高高在上的人才会被关心。

    顾汀兰见他的情绪好了不少,才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转身看着这满地的碎片,有些头疼。

    刚打算出去叫人来打扫,手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住。身后的人刚哭过,眼底惨红一片,破碎感十足,就这么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出一句:“你……会离开我吗?”

    顾汀兰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紧紧的反握住他的手,目光温柔且坚定,一字一句让他无比安心。

    “我不会的,殿下。”

    “汀兰这一生都会追随您。”

    苏见离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对着顾汀兰扯出一抹欣慰的微笑。

    顾汀兰松开他的手,出门招呼宫女进来打扫这一地的狼藉。她面色严肃,对着站在门外的所有人说道:“今日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殿下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

    外面众人都将头埋得很低,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几个人匆匆拿着打扫的用具进去清理,生怕晚一步,又惹得苏见离不高兴。

    ……

    广阳殿,此时家宴已经结束了。

    今日大家都喝了不少,相互扶持着往外走。

    整场家宴,除了母亲一直拉着陆玿铭说话,贤安王一直都在无视着这个儿子。哪怕皇后在宴会上夸了陆玿铭不少优点,贤安王就像没听见一样。

    贤安王妃也看出来了儿子的失望,试图想解释一下,“其实,这些年,你父亲他还是有挂念你的”

    陆玿铭看着整场宴会都没和他说过一句话的父亲,苦笑道:“是吗?那为什么,我感觉不到。”

    贤安王妃也不知道怎么回复儿子的这个疑问,他们对这个儿子的亏欠太多了,恐怕这一生都弥补不清。

    她叹了口气,伸手抚摸了一下小儿子的脸,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颤抖着声音跟儿子道歉:“都是娘的错,若当初能坚持一下,就不会扔你一个人在这儿了。”

    他强忍着心里的酸涩感,转过头不敢让母亲看到他那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生生将所有的委屈咽了回去。他不知道要怎么原谅父母,也学不会原谅。

    众人相互告别后,就踏上了各自回府的马车。

    刚一到家,陆玿铭就被请了家法,任王妃怎么拦都没拦住。贤安王亲自执法,整整十军棍打在陆玿铭的背上,下手极狠。

    他一边打一边问:“你知不知错?”

    刚开始陆玿铭跪在祠堂中央,像是故意反抗般就是不吱声,咬哪怕一次又一次被打趴下,他都挣扎着起身稳稳地跪好,接受下一次。

    就这样趴下,起身,循环了数次。看的站在一旁的大儿子都皱紧了眉头,快步上前劝陆玿铭,“五弟,别闹了,快给父亲认错啊,再打下去你就没命了。”

    可陆玿铭就跟没听见似的,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哪怕被打的起身已经很困难了,他还是不认错。

    他眼神淡漠,神情麻木,语气却依旧坚定。

    “我何错之有!”

    贤安王看着嘴比棍子硬的小儿子,怒火顺势侵占了所有理智。

    他脸色发青,怒目圆瞪,握着棍子的手捏的更紧了,愤声说道:“好好好~这么多年的书果然是没白读,想学文人风骨是吧,那就看看是你的身子硬,还是我的棍子硬。”

    这一棍子贤安王用了十足的力气,陆玿铭直接趴在了地上,口中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吓得贤安王妃,直接晕了过去。站在一旁的四个儿子也是没想到,父亲会下这么狠的手。

    可贤安王仿佛还不是很解气,直到手里的棍子紧紧的被大儿子按住,他才恢复了一些理智。

    几个儿子分别将倒在地上的母亲和弟弟扶回房间,才急急的去宫里寻了太医。

    这件事惊动了不少人,尤其是皇后,看到自己一手带大的侄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火气占据了整个胸腔。

    她箭步冲到书房,对着哥哥吼道:“你若是不想认他,只当是没有这个儿子就好,你打他做什么?”

    “虎毒尚不食子呀,哥哥!”

    “就算那孩子没有习武的天赋,那又能如何,我陆家是世代从武,可也没有规定不能有人从文呀!”

    “玿铭多乖的一个孩子,从小到大父母不在身边,懂事的让人心疼。你若真不想要,大可将他过继与我和陛下,何苦委屈了自己,又将他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此时冷静下来的贤安王,似是知道自己这次下手是真的狠了,低头坐在书案前,默默接受妹妹的训斥。

    苏昭昭是跟着皇后一起来的,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可真到了贤安王府,看着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陆玿铭,苏昭昭才感受到莫大的愧疚与害怕。

    太医说,这十军棍伤到了肺腑,能不能挺过去全靠陆玿铭的命了。苏昭昭听完,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她坐到陆玿铭的床边,哽咽着轻唤他,试图想让他清醒过来。

    “哥哥~昭昭知错了,昭昭不该那么晚回来,都是昭昭的错,我现在就去认错,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说完,她抹着眼泪就往书房跑。见到贤安王后,一下子就扑到他面前,哭着替陆玿铭解释道:“舅舅,是昭昭错了,都是我拉着表哥出去玩,才让他迟到的。您以后别打他好不好,昭昭求您了!”

    贤安王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哭的极其伤心的姑娘,原来自己真的冤枉了小儿子。

    这次他真的是酿成大错了,他闭上眼揉着自己的睛明穴,反思着自己的一时冲动。

    皇后已经不想在和哥哥多说什么了,直接吩咐人将陆玿铭接去宫中好生将养。此后,也没必要再回贤安王府。

    接下来的几天,只要是贤安王府的人前来探望,一律都被皇后遣送回府。

    贤安王试图去找皇帝说情,却被皇帝以“这是你们的家事,朕不方便过多插手”为由所拒绝。

    而贤安王妃自醒来之后,就闹着要见儿子,险些寻了短见。最后,还是皇后心软,让贤安王妃进宫来探望了一次。

    就这样,陆玿铭在皇后宫中躺了小半个月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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