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晚饭后，回到房间的我躺在榻榻米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黑暗中忽然闪现亮光，同时响起了信息提示音。我伸手过去把它捞过来，来信人是柴大寿，短信内容是简短的一行地址。

    我打了“OK”发过去，看见信息变成已读便退出对话框。联系人有很多，对话的人却没几个。最新的对话框是和柴大寿，第二栏就是发了个“1”表示已经标记好信息的九井一。他大概是找乾青宗要了我的联系方式。

    既然柴大寿他们在听到我的分析之后没有反驳，那么九井一就应该的确是负责情报和财务了。能够让柴大寿留在身边，他的才能应该有为我所用的价值。但是相对的让柴大寿对他放手或是利诱他和我合作，难度也就提升了。

    与其打他的主意，不如直接让他教我相关的东西。不过虽然我是已经上了大学两年的成年人，但很不幸的是专业并不是经济，数学也算不上优秀，学了高数但又好像没学，每次期末测试都是半求神拜佛半求老师放水。回忆起这些，我的胃隐隐作痛。我可不一定学的明白。

    学不学的明白是一回事，九井一愿不愿意教又是另一回事。总之先问候一下。

    “你的腿怎么样了？”我打字发了过去。现在应该已经休息了。我这么想着，就把手机关了。

    意外的，对面直接打了电话过过来。我连忙接起，九井一简单地道了句晚安。

    “还行，骨头应该没问题。托你的福。”最后一句像是忽然想起来加上的。

    “你这么晚怎么还没休息？”我有些疑惑。

    “你不也一样。Boss临时吩咐了事情，我现在在算账。”九井一那边有翻页的声音。

    “你算账很厉害吗？”我问

    “还不错。我说的那一个请求也可以兑换我的一个钱上的建议。”九井一说。

    “那倒是不必了。不过还真羡慕你这样擅长数字的人，我对数字什么的不怎么敏感呢。对了，”被他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他的许诺，“不如你就用教我搞钱为报答好了。”

    九井一沉默了片刻。“这样可以吗？”他问。

    “只要你不拒绝就可以。比起向你要些什么现有的东西，我更想获得你的才能。而且，我也想和你打好关系，做个朋友。”我说。像九井一这样聪明的人，比起弯弯绕绕地和他周旋，或许直接把自己的诉求和盘托出，再由他自己来做判断，会更容易成功。

    “你还真是直接。可以，我接受了。不过我的行程还蛮满的，你得自己找时间来约我上课，”九井一的声音在疲惫中似乎带着一点笑意，“要是和Boss的撞在一起了，你就放弃吧。”

    “太感谢啦。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做完工作早点休息吧，我就不打扰辛苦的九井大人了。”我在心里小小地欢呼着。

    “叫我可可吧。明天你的工作可比我辛苦多了，大小姐。”九井一笑着挂了电话。

    来不及再问上什么，我就只能看着通话终了的字样发呆。继续追问估计就要被收情报费了。

    柴八戒。虽然不明白被起了这样的名字的柴大寿的弟弟看没看过《西游记》，但是说不定这个人人如其名是个肥头大耳的男性。嗯，希望不是那种聒噪肤浅到让人想朝着他的脸揍上一拳的人。

    ▽

    完全，和名字，相反。

    我看着面前沉默着的少年有些无语。

    既不肥头大耳，也不聒噪肤浅，而是有着一张帅脸和可以去当模特的高挑身材的、从迎接我进门后就再也没有说一句话的少年。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嘴角有道疤，只是不是菱形，我也就作罢。

    难办，柴大寿让我来劝他加入黒龍，但是他却仿佛打定主意缄口不言，甚至正眼都没给我一个，即使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眼睛也直直地注视着前方，好像我背后那面墙壁上有着神秘的宇宙奥秘。

    虽然直到柴八戒在我按门铃后打开门为止事情发展的都非常顺利，但是后面就完全算不上顺利了。他开门的时候嘴里还在说着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的话，但是似乎是以为会见到其他人，看见我后就闭上了嘴站在那，甚至门都是我关上的。

    我关门的时候柴八戒那瘦高的身子甚至还抖了抖。他似乎很害怕我，就好像我是来吃人的狼外婆。

    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如果说是因为听说了我是拿枪把人的腿打断的危险分子而害怕，他刚刚就应该把门在我打招呼的时候迅速关上，但是他却没有那么做。如果说是因为提前知道了我是他哥哥派来的而害怕，他就不应该那样毫无防备甚至都没看一眼猫眼地把门打开。

    到目前为止的交互只有我问他是不是柴八戒的时候他的点头而已。劝服，不，交流的可能性基本是负数。

    “我去一下洗手间。”我说。

    柴八戒依然不理我。我有些无奈地开口：“洗手间在哪里？”

    没有反应。

    我放弃了，于是站起来四处看看，往走廊走了几步，确定柴八戒看不见我之后便掏出手机给九井一发短信。

    “对方完全不理我，这不是地狱难度嘛。老师我该怎么办啊？救命救命。”

    九井一很快就回信了：“加油。^^”

    看来他也没辙。我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往回走去。

    柴八戒背对着我，倒是在打电话。我想了想没有走出去，继续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观察。

    “……你现在回不来？可是那个女孩子就在家里，我要怎么办？……她现在不在我面前……可是我实在……好吧好吧，我找小隆帮忙。”他似乎在打电话向某人求救。

    “回来”。对面的人应该就是刚刚他开门时希望看见的人。我在玄关那里有看见几双女孩子的鞋子，应该是住在这里。女朋友还是姐妹？我倒是没听柴大寿说过他有姐姐或是妹妹。

    “小隆”又是谁？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来东卍的二番队队长三谷隆，不过黒龍总长的弟弟和东卍的干部认识，可能性似乎……至少比我劝服他加入黒龍大。

    我走出去，再坐回柴八戒面前。

    他马上又恢复了大脑宕机的状态。

    我度秒如年，现在就离开显然完不成柴大寿的任务，惩罚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而且我今天可是特意请了假出来。虽然想着开学第一天就请假是否有些太过显眼，但是不这么做我能选的也就只有逃学一条路罢了。

    “那个，你是不是害怕我？”我想了想，向他开口问道。

    柴八戒一声不响。

    我叹了口气，整个人往后靠去，把自己陷进沙发里去。没法子了，只能等那个“小隆”来救场。

    大概过去了二十分钟，门铃响起。我看了看处于宕机状态的柴八戒，认命地起身走向门口。以防万一我看了看猫眼，然而门外的人居然还真是三谷隆。

    我放在门把手上的手垂下。黒龍和东卍说到底其实是有利益冲突的，我没记错的话九代目黒龍就是被刚刚创立的东卍击破，东卍也是因为击破了黒龍而名声大噪。三谷隆作为初始成员之一自然是知晓甚至切身参与过这件事。

    他和柴八戒认识不代表他和黒龍有往来，但是若是要我在这里说明来意我也只能搬出柴大寿来解释我忽然登门拜访的目的，而这也就是说我得坦白自己是黒龍的一员——在三谷隆知道我和东卍总长佐野万次郎关系不错并且三谷隆也见过我的情况下。

    一两句话可说不清楚这其中的关系。

    得跑。

    我做好了决定，于是大步离开了门口。柴家是独栋别墅，但除了大门外没什么别的出口，算不上好跑。大门是不能走了，但是窗户应该还有一线生机。我面朝着柴八戒以免他恢复正常开门让三谷隆进来，一边环视着周围的窗户。

    客厅的巨大落地窗外是一览无余的院子，躲去那里就意味着我只能寄希望于我现在马上基因突变变成变色龙人和绿草树叶融为一体，又或者跳进泳池里去化成透明液体。可行性比我打柴大寿一拳他不还手还低上十个百分点。

    “还真是麻烦。”我有些恼火地自言自语着。

    背后的大门响起来拍门声。三谷隆似乎有些着急了。

    既然逃不了那我就躲起来算了。虽然有些蠢，但是也没办法了。

    我冲向二楼，一路直往最里面的房间跑去。门被锁着，但是钥匙孔上仍然插着钥匙，我来不及怀疑，便转开门把手进去。我关上门后环视四周，忽然发现似乎自己抽签抽到了很不得了的下下签——这里貌似是柴大寿的房间。

    证据是单独挂在一个衣柜里的备用黒龍制服。因为刚好露出了一角我便发现了。这么看来，他比我想的更加喜欢黒龍。

    柴大寿诡异地有着养水生动物的习惯，房间的角落靠窗户的地方放着一个水族箱，里面的鱼我叫不上名字来，但看它所处环境的豪华又复杂的设备，大概是名贵的品种。这里没拉窗帘，水族箱幽暗的蓝光微微照亮房间。

    书桌上放着的书是课本，看样子他真的如他所说的只去学校上有用的课程，因为他把除了数学和外文的书都扔在了家里。书桌下有一个和这个房间风格差异很大的发锈的铁盒子。我犹豫了不到一秒就将那个盒子打开了。虽然有点没礼貌，但是考虑到这铁盒子里说不定有柴大寿的把柄，冒犯一下也不是不行。

    盒子里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弹弓、电影小票、漫画书、明信片，还有一本日记。似乎是他小时候的东西。

    我拿出那本日记本。上面的字有些稚嫩，涂涂改改的，但是写的东西却相当恐怖。

    “今天把隔壁英中的网太揍了，他说他可以当我的小弟。说是很强但也就那样。”

    大部分的画风都是这样，说着怎样痛揍了中看不中用的混混把他们收为小弟。随着日期变大，字也渐渐变得成熟。其中还穿插着一些关于家人的话。

    “今天八戒又犯错了。我很生气，因为我希望他能够更强大一点，但是他总是犯些莫名其妙的错事。教训了一顿，希望他可以明白我的意思。”

    “今天早上父亲回来了，说照顾弟弟妹妹辛苦了。我觉得这没什么辛苦的。我也想像父亲一样厉害，赚很多钱，这样才能保护家人。父亲只待了一个小时就又走了，临走前又给了我零花钱。之后存起来吧。”

    “下午的晚饭发现了青椒被倒在垃圾桶。柚叶又撒谎包庇八戒说是她做的，但是我在她的碗里没有放青椒。把他们两个都教训了一顿，因为妈妈说过不能挑食。”

    在“妈妈”的字上，有泪痕晕开了墨水。

    我看着那团污渍一样的墨，有些怅然。没想到柴大寿还有这样一面。

    日记只记到了三年前，大概是上中学以后，他再也没有写日记了。最开始记日记的时候他有提到是母亲让他写的，还有提到去医院看望母亲的事情。后来不再写日记了，也是因为母亲吗？

    柴大寿脾气很差，应该经常对弟弟妹妹动手。从任何人的角度来看柴大寿都是个混蛋人渣，但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自己应该是个家庭的英雄。不过如果忽略了他那个扭曲的教育方式，他的确是这个家庭的英雄。

    我想把日记放回去，忽然在刚刚放日记本的地方还有一张被撕下来的日记本里的纸。我拿起来看，上面只写着简短的几行字。

    “妈妈死掉了。葬礼上大家都在哭，我也想，但是父亲告诉我现在我不能哭，我得看好柚叶和八戒，我明白这是我的责任。我没有哭。”

    母亲的死应该对柴大寿有很大的影响。我把日记本放了回去，又将铁盒子盖好放回原位。

    床头有一个相框。我走过去拿起，上面是一张全家福，一个眉眼和柴大寿很像的女人坐在轮椅上，身前是一对年幼的男孩和女孩，剃着寸头的男孩虽然还有着婴儿肥，却依稀看得出柴八戒的影子，绑着马尾的女孩有着母亲的浅发色，和柴八戒紧紧站在一起，看上去像是姐姐，比小男孩高一些。女人的身后是一个男人和一个有些少年模样的男孩。男人和那对年幼的姐弟长得相像，应该是他们的父亲。男孩应该是柴大寿，但是表情柔和地让我有些不敢确定。

    他的表情很微妙，似乎在骄傲，又似乎在喜悦。他应该很为自己能站在父亲身边自豪。

    比我见过的他的任何一个表情都更加柔和。

    我看着相片上的柴大寿有些出神。我不是爱管闲事的类型，只是柴大寿房间里的这一切都塑造出了一个因为母亲的去世而扭曲了自己珍惜的亲情的可悲小孩。我有些难受，因为我忽然想起了我那个抚养我长大的母亲的死。

    在我出神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我手里还拿着相框来不及放下，抬起头来就和三谷隆对上了眼神。

    三谷隆的表情从严肃变到惊讶。“黑石？”他犹豫着叫出我的名字。

    我把相框放回原位，转向他有些尴尬地挥了挥手。“呀，好巧。”我说。

    ▽

    “所以，你现在在帮黒龍做事，今天是来帮忙劝八戒加入黒龍的？”三谷隆皱着眉问。

    “是的。”我点点头，感觉腿有点软。

    有三谷隆在，柴八戒稍微正常了一点。虽然一直没和我交流，但是已经行动自如地去厨房到了两杯水出来。他的和三谷隆的。

    “Mikey知道吗？”三谷隆问。

    “不知道。说实话我昨天才刚刚加入。”我实话实说。

    三谷隆双手环胸背靠沙发，算不上高大健壮的身材却让坐在他旁边的柴八戒莫名显得有些小鸟依人。如果我是柴大寿应该也会为弟弟这幅样子感到恼火。

    “你应该是有加入的理由吧？”三谷隆问道。眉头紧锁，看着我的眼神清澈得让我有些无地自容。

    我和他算不上熟络，偶尔佐野万次郎组织的聚会上也最多是礼貌地帮我递个水杯纸巾之类的，话没说过几句，关系只是记得住脸遇见了会点点头打招呼的程度。我对他的印象不错，礼貌又温柔，在一众胡来的不良里可谓是一阵清风。

    “我以前加入过八代目黒龍，虽然没多久就离开了日本，但是受过别人的拜托要照顾好失去音信的八代目总长。这次回来，我想找到他的踪迹，恰巧黒龍找上了我，冲着他们的情报网我就答应了。”我说话时观察着三谷隆的表情。他似乎在思考。

    “八代目黒龍总长的名声可不怎么好。他和你有什么渊源吗？”三谷隆问。他的表情比刚刚舒缓了一些。

    “算得上是，朋友。我只是想搞清楚他在哪。”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说。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不会告诉Mikey，这件事你自己选择要不要和他说，行吗？”三谷隆思考了一会后抬起头，笑着看向我。

    他倒是反过来询问我的意见了。明明现在的情况我是低位，他却在问我。从哪一步开始他把我提到了与他同等的谈判地位？我错愕地盯着他，直到浅蓝色头发的少年一脸担忧地问我怎么了，我才点了点头。

    “只是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看着他问。

    三谷隆抬手到脑后摸了摸自己的短发，脸上的笑容温和。“我能够理解想要保护某人的心情——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没有恶意。”三谷隆说着，把面前的水推向我的方向。

    我拿起水杯，在喝水的时候透过玻璃杯壁看着在和柴八戒说话的三谷隆。真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我没记错的话佐野万次郎曾说过三谷有两个妹妹要照顾，每次夜间的活动他也经常提前离开说是要回去照顾妹妹。是个相当负责任的人。

    难得的好人。

    “我还有个问题，他从刚刚开始就在忽视我的存在。好像还有点害怕——理由是什么？”我问三谷隆道。

    “八戒他对除了他姐姐之外的女生都是这幅德行。”三谷隆搂住柴八戒的脖子说。

    “恐女症嘛。”那柴大寿还叫我来。那个混蛋，还有九井一他们，应该都知道这件事，却还是派我来做这样一件必定失败的事。

    “不过八戒已经加入东卍了，你还是放弃吧。”三谷隆说。

    “即使没加入我也只能放弃吧。算了，”我摇了摇头站起来，“不管那边是什么结果都无所谓了，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三谷隆也站了起来。“我送你。”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我，然后先我一步走到大门那里打开门。我顺势走出去。

    三谷隆有着在不良里罕见的绅士风度，先是帮我开了门，又是帮我摁了电梯，还陪着我走了进去。柴八戒站在门口向他挥手作别。

    我无言地靠着电梯的角落站着，和站在按键前的三谷隆拉开距离。这样的封闭环境让我有些不安。他也体贴地一直面对着按键，没有拉近和我的距离。

    电梯一直到了一楼，我向他鞠了一躬后便准备离开。

    “我还挺意外的。”身后的三谷隆忽然开口说。

    “意外什么？”我转过头来看向他。

    三谷隆走出了电梯，几步走到我身边帮忙打开了玻璃门。他带起的风卷着空调的冷气飘来，和外面的热气冲撞了片刻便让周围的空气变得凉爽。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乱来的极道大小姐，没想到还是个很在意朋友的人。”三谷隆笑着说。

    他抬起手拍了拍我的头。我对他忽然的接触有些反应不来，站在原地看着他。“祝你早点找到你的朋友，然后离开危险的黒龍。不过，也只是我的一个建议而已。”三谷隆说。

    我扭开头，看向外面空无一物的街道。

    “……明明你比我年纪小，却让人觉得像长辈。”我说。

    “抱歉抱歉，忘记了，不小心把你当做小辈了。我要用敬语吗？”三谷隆说着收回手。

    “不用。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继续把我当小辈，”我转向他说，“我不讨厌这种相处方式。”

    三谷隆愣了愣，这会变成他转开头了。

    “好好，那我以后就把你当小辈来看了，黑石。”他转回头来狠狠用手揉了揉我的头顶。

    “叫‘赫’就好了，每次聚会都是只有你叫我‘黑石’。让人觉得你很不喜欢我。”我抬起手梳直被他揉乱的头发。平白捡了个老好人哥哥，这趟不亏。

    “倒不是不喜欢你——不是，也不是说喜欢的意思——不等等这也不太对，”三谷隆有些窘迫地低下头，“总之不是那样。赫。”

    “噗。”我忍不住笑出声。

    “别嘲笑我啊。”三谷隆抬起头看着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