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素娟擦了把手朝着门口走去。
刚打开门，几张凶神恶煞的脸直面而来，素娟下意识的把门重重关上，背靠在门上喘着粗气，显然是被吓到了。
“开门！”
门外传来大力敲门声，靠在门上的她，身子也能感觉到一颤一颤的。
过了许久，她才小心翼翼的伏在门上，只开了一个小缝，外面的人见状推搡了一把，门被推的半开。
“你们是谁？”
素娟极力保持自己的镇静，一只手死死的扶在门边上，好在他们推了一会儿便收手。
“黄山你认识吧！”
“认…认识。”素娟结结巴巴的回话到，“他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最近他要出趟远门，去多久，去哪里，就不知道了。”
素娟听到这话，也不得那些，从门后站了出来，“你们跟黄山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就是…”
那几人笑的奸诈，见还要说下去，却被他们身后的那人制止住了。
膀大腰粗看起来很不好惹得样子，他上前面前那三人很快让出一个道来。
“就是来告诉你一声，省的你多心。”
屋外的动静很快就惊扰了屋内的老太太，老太太一步一拐的从屋内走了出来。
“娟儿，外面的是谁这么吵？”
“撤！”
那几人留下这么几句不明真相的话就离开了，眼见着老太太就要走过来，素娟侧过身子挡住了门口。
“铺子里的伙计，来找黄山的。”
“铺子里的伙计？”老太太将信将疑，眼见着朝着她这走来，素娟深吸一口气。
“一大清早来找黄山，叫他们进来等会儿吧。”
“他们已经走了，铺子里最近有些忙。”素娟上前搀扶住老太太，离门远去，“娘你先去那边歇着吧。”
“最近怎么没见他回来。”
“兴许是在铺子里忙吧，娘你就别担心了。”
素娟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那些人已经离开很远了，那些话让她没办法安心下来。
老太太刚坐下，素娟转身就朝着门口走去，看起来很着急。 “你这又是要去哪啊？”
“去铺子瞧瞧，说是黄山叫我去搭把手。”怕老太太不放心，补充说到“我就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还是提黄山好用，老太太没多过问，应了一声，只不过交代了一声早些回来而已。
好几日没有黄山来叨扰，这日子过得还有些清静，反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屋檐下的鸟笼里，传出几声鸟叫，秋生随意批了一件衣服正在院子里转悠。
“你说你是黄山养的鸟，怎么反倒现在是我在养了。”
秋生抓了一把鸟食倒了进去，看着鸟在笼子里跳动着，久违的清闲，让他露出笑来。
“要不是你黄山的，我就给你放了。”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将难得的清静打破。一阵接着一阵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谁？”
笼中的鸟受到了惊吓躲到了角落里去，秋生穿好衣服冲着门外吼道。
“又是黄山那家伙？！”心中想着，朝着门口走去。
“秋生！秋生！开开门！”
听到屋内的回应，敲门的声音停了下来，紧接着是轻柔的女声，很熟悉但很模糊。
门一打开，素娟就一头钻了进来，还没来的急打招呼，一溜烟的功夫她就没了影。
“这大清早的你怎么来了？”
素娟像是没有听见秋生的话，自顾自的在屋内翻找着，这院子不大，没一会儿功夫她又转悠出来了。
“在找什么？”
“黄山，黄山他有在你这吗？”
秋生摇摇头，在石桌旁坐了下来，“我也有段时间没见着他了，怎么？出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素娟想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可是任谁看她那焦急的神情，都能猜出点东西。
“就是今天早上来了几个人说黄山什么。”一慌张就什么都想起来了，磕磕巴巴的。
“可是已经有段时间没见着他，我怕时间久了，老太太会问。”
“那几个人有说什么吗？”秋生反倒是镇静。
“说是出趟远门，去哪，什么时候回来就不知道了。”
“你先别着急，这么大的人也丢不到哪去。”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素娟急切的想要在秋生这得到点有用的消息，她从未这般着急过，为了老太太，也为了自己。
“这么说也有五六天了。”
“他有跟你说什么吗？比如去哪？”
“我不知道，我就是在这给他唱唱戏，等戏园把我赎回去而已，他哪会跟我说这些。”
“这样啊—”
最见不得别人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等过几天有他消息的话，我告诉你。”
“说好了，有他消息了一定要告诉我！”
好说歹说下，素娟才逐渐恢复了平静，这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也不是办法，更何况黄山那家伙突然就说找不着了。
一天，两天，还真素娟说的那样，就好像人间蒸发一般，没有一点消息，就连平日里跟在他身边的家伙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好好的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素娟隔三差五的就往秋生这里来，不过每次都是一样落空，她待的时间很短，每次就问了几句，就匆匆离开。
“我还以为他能来你这呢。”
“就连你这正房妻子都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
秋生这般说到，瞬间素娟哑口无言，看起来有些落寞，神情也冷淡下去。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对…对不起。”
“没事。”素娟站起身来，“过两天我再来瞧瞧，这些吃的给你留着，我瞧你这也没什么吃的了。”
黄山的失踪对于他来说没什么变化，除了清闲的日子还有逐渐少去的吃食。
眼见着快饿着自己了，这也不是办法，总要找个活路养活自己，思来想去也只能回戏园碰碰运气了。
临近傍晚时分，路上几乎没有人了，秋生在空旷的街上闲逛，从未觉得如此宽敞。
不远处就是戏园里，门开着，不过白日里的热闹已经退去，看起来冷清。
他站在门口往里望去，戏园的布置没有怎么变化。空荡荡的戏园显得萧条荒凉。
“今天的戏已经结束了，要听戏明儿个赶早吧。”
秋生站在门口，还没迈进去一条腿，就被拦在了门外。
“那些戏园里的人——”
“他们刚散场没多久就已经回去了，这会儿戏园里已经没人了。”
“那师傅在吗？”
“师傅？”那人皱着眉头，挠了挠脑袋，“你说的哪位？没听说过。”
“哦，打扰了。”尴尬的转身离开。
在不远处他停下了步子，回过身，戏园门缓缓关上。落日时分，街上早已没了白日里的生气，三三两两的人在路上快步走着。
临街的摊贩早早的收起了摊子。一步一摇，环抱双臂，身影被夕阳笼罩。
穿过巷子往里走去，这里更加安静，偶尔有玩闹的孩童从这路过。
这里是戏园的外边，走着走着，他在一扇门前停住脚步，四下无人，他尝试的推了一下。
“开着？”
他有些不敢相信，这扇门是戏园侧门，平日里都是上锁，先前偷摸出去玩时，才会偷摸把锁打开。
秋生推开门，第一眼见着的就是后院那棵大树，在不远处有人蹲在那里，一旁的地上放着根棍子。
“这么早回来了？”
院子里蹲着的那人压根没有回过头看，秋生也没有回应他的话，随手将门带上，朝着他走去。
“明天还要上台，早些休息去吧。”
秋生走到一旁的树下坐下，静静的看着。院子里的一角堆放着些唱戏的家伙事，地上也零散的摆了些。
？半天都没有人回应，那人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正巧与秋生的目光对上。秋生微微扬起的嘴角，像是说着‘好久不见。’
“你是？”
沉默的片刻后，那人盯着秋生打量了许久，看样子没认出来。
“你是不是走错了。”
他并没有生气，一贯来都是这样的脾气。手中拿着的长枪，上面已经斑驳的漆块，已经有些年头了。
夕阳慢慢褪去，夜晚在那影子的陪衬下，想要将院子慢慢吞噬。
俩人没有再说一句话，就是这样静静的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看了过来。
这次看的更久了些，秋生将零碎的头发梳理到耳后，慢慢走进那最后的光晕中，夕阳的映衬下，脸庞更加精致立体。
“我们是不是…见过。”
秋生轻声笑到，“好久不见师傅。”是他原本的声音，自己都觉得有些久违了的感觉。
“秋生？！”
他的脸色从疑惑再到震惊，转瞬，是惶恐，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你…你怎么回来了？”
“随便逛逛，不赶巧戏园关门了。”
“你这模样，我方才还真没认出来。”
“毕竟也一年多的时间了。”
“是啊，一年多了。”师傅说的尴尬，眼睛不敢与秋生直视。
“戏园里的人呢？”秋生张望着，这里除了他们俩人，没有其他的动静。
“都出去喝酒去了，连英红也被拽着去了。”师傅说着发出憨厚的笑声，“怕他们回来晚了，就给他们留了侧门。”
说着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秋生，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没想到啊，把你等来了。”
“最近过的怎么样？”
“倒也凑活，快吃不饱饭了。”秋生开玩笑的说到。
“吃不饱饭？黄山他？”
“黄山他不见了。”
“你什么意思？”师傅有些蒙圈，一时间没办法理解秋生话的意思。
“前段时间他就突然找不着人了，要不我怎么能出来找活路呢？”
“哦—”师傅凑了过来，接着问道，“找不到？多久了？”
“二十还是三十天来着。”
“是吗？”师傅没有因为黄山的不见而感到高兴，反而忧愁起来，他没有说话，却像是全都说了一般。
天色慢慢暗下来，两个人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没有说话。
“时候不早了，要关门了。”
师傅直起身子来，念叨着，这意思很明白，是告诉秋生该离开了。
秋生没走反倒是像他走近了几步，直接了当的说到。
“师傅我想在戏园找个活路。”秋生直挺的站在那里，正视着师傅。
他没反应过来，一脸疑惑的看向秋生，“你什么意思？”
“黄山不见了，我想在戏园里找个活路，也不至于饿着自己。”
师傅犹豫了，看起来有些窘迫甚至，“也不是我不愿意，只不过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为难的看向秋生，欲言又止。
“你也瞧见现在戏园的样子，我可能开不起你当角儿的钱，还有黄山，你说他不见了，万一他到时候问我要人，我…”
“我就是讨口饭吃，不用什么太多钱，能填饱肚子就好。”
“这样啊，也行吧。”他回应的很勉强，“那先从最开始的杂事开始吧，还有住的地方可能没办法，你那房间已经被清江占去了，让你跟英红一个房间，也不妥。”
“我回去住，不过我只能唱早些时候的。”
“可以，不过你一年没有上台唱过戏了，还能行？”
“您放心便是了师傅。”秋生上前，手搭在他的肩头，“我，你还不清楚吗？”
“我那些功夫可都是跟您学的。”秋生笑的很开朗，兴许是许久没有这般轻松过了吧。
翌日清晨，西街的铺子零星开了几家，路上零散的几个人经过。
“这每天这么早的，困死我了。”英红抱怨着，戏园的后台一股子酸臭味，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你什么时候嫁人了再说。”平日里没少拿英红开玩笑。
昨晚喝酒很晚才回来，这会儿脑袋还感觉昏昏沉沉的。
戏园的后台已经开始忙活起来，陆续的，沿街的铺子开了起来，外面也逐渐热闹了起来。
“去去去，尽拿我开玩笑。”说着英红拿起粉扑团子在他脸上按了一把，笑着跑开来。
“一大早就吵吵吵，一会儿上台的都准备好了？”
“师傅…”英红下意识的在原地站好，低下头去。
“回去干活去。”
师傅向来是一副吓人的严肃脸，英红不敢吭声，灰溜溜的跑回到角落里坐着。
“今儿个有件事要跟大伙说声，戏园来了新人。”
说话间，秋生已经走到师傅身旁站住，打量着戏园里的那些人。
目光相对，秋生莞尔一笑看着坐在最里面的清江。
“她叫秋兰，来戏园唱的女角儿。”
师傅介绍到，那些人客套的问好，便自顾自的忙活自己的事。
戏园里来新人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与其关心这些，还不如忙完手里的事情，去歇息好。
“怎么感觉在哪见过？”
清江侧着脑袋，死死的盯着秋生的脸庞。脑子里的模样逐渐清晰了起来，随后面露震惊之色。
“秋生？”
不过很快他就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站在一旁自言自语的，神神叨叨的。
“不对，不对，秋生他这会儿应该还在黄山那院子里关着，怎么可能在这呢？”
“你一个人在那嘀咕着什么呢？”
不知何时英红已经挪步到了清江的身后，突然出声，让本就神经紧张的清江，吓得差点没喘过来气。
“你说那人像不像秋生？”英红打量着说到。
“有些像吧。”清江心虚的低下头，把瓶瓶罐罐全都打开来，管他能不能用上。
“刚才乍一看，我还以为秋生回来了。”
“这长的像的人那么多，凑巧而已。”
清江停下手中的活儿，回过头看去，越看越像，心里不禁发慌。
师傅还站着那里，眼睛朝着四处看，再找人？该死，怎么看过来了。
“英红过来！”
师傅冲着她喊到，刚才还说悄悄话的英红，猛地抬起脑袋看去。
“过来！”
师傅的催促下，英红茫然的过去，后台的那些人手上的活儿都停了，想看到底什么事。
“秋兰刚来戏园，你带他转转。”
英红的眼睛一刻未曾离开秋生的脸，秋生当然注意到了，笑着看着她。
“怎么这么像秋生啊？”英红靠在师傅耳边小声询问到。
师傅有些尴尬的看向秋生，秋生很坦然的说到，“秋生是我的弟弟，我叫秋兰。”
“弟弟？秋兰？”
师傅用胳膊杵了杵英红，有些怕这家伙真看出点什么来，“问那么多干什么，快干活去！”
英红一激灵，揉着方才被杵的地方，一脸哀怨模样，师傅交代完就离开了。
“我叫英红。”
英红上前很客气的秋生问好，她的脾气还真是一点没有变，开朗中带着些傻气。
秋生看着她，噗嗤一声轻笑，“秋兰。”
“师傅叫我带你熟悉下戏园，你跟我来吧。”
受了命的就是不一样，整个人都跟着神气起来，大摇大摆的在前面走着，秋生在后面跟着。
戏台，后台，后院，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秋生看着这些，莫名有些感触。
“这是后院，平日里大伙儿休息啊，练功啊就在这。”
英红在前面滔滔不绝的说着，秋生愣是一个字没有听进去。
“这是我的房间，你今晚睡哪？”
就算是知道她这性格，可是这自来熟的脾气还是让秋生一时接受不了。
“我不在戏园住，师傅说只让我唱早些的场子。”
“哦，行吧。”英红有些失落，这好不容易来了个女的，还不能陪着自己。
秋生转过身看到先前自己住过的屋子，不自觉朝着那走去，英红眼疾手快拦在面前。
“那屋子不能去。”她说的神秘，压低了声音，“这是角儿的房间，不让外人进去。”
“角儿？”听她这般说，倒是提起兴趣来了，“那现在戏园里能住这屋子的角儿是谁？”
英红说前还警惕的张望四周，“清江，平日里还是离他远点，这人…”英红没有接着说，但是神情已经告诉了答案。
“走吧，我带你去其他地方转转。”
英红生怕秋生再多问，或是想着进那屋子里去瞧瞧，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前面走。
叽里呱啦的讲了一堆，两人转悠着就已经到了后台，耳边已经能够很清晰的听到唱戏的声音。
“这门过去就是候场的地方了，再上去就是戏台了。”
英红压低了声音，偷摸的领着秋生到一侧，台上正唱着，唱段有些记不清了。
“那就是唱戏的，过段时间你可以上去唱个小角色什么的。”
“过两天如何？”秋生开玩笑的说到。
听到秋生这大言不惭的话，英红不屑的说到，“你先把戏园里的活干好了先，上台你还要再多练练。”
“那些唱段你都会？”
“以前学过，都还记得。”
“那…唱戏可不是练功那样。”
秋生听着点了点头，英红顺手就把扫把塞到了秋生手里，像个老大姐一样，拍着秋生的肩膀说到。
“你先干活吧。”又怕自己的话生分，找补到“我也是练了好几年才上台的，你不急。”
秋生看着她这神气模样，努力的憋着笑，点头轻声答应下来，谁曾想这打脸来的这么快。
来戏园两三天，每天就是帮着打点下，帮些忙而已。原本还有些生疏的他，很快就习惯了，也逐渐适应回来了。
“秋生…兰。”
师傅站在门口喊到，下意识就喊出了秋生的名字，好在后台太吵没人注意到。
秋生茫然的抬起头望去，师傅招了招手，这才快步走了过去，这几天也没什么事干，除了打杂而已。
“你去收拾收拾准备上台。”
“我？”秋生一脸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到不是因为自己不敢，只不过，“我才刚来戏园三天而已，不好吧。”
师傅凑了过来小声在他耳边说到，“别装什么都不是。”
两人的交流状态没有一点陌生感，秋生笑着抓了把头发。
“行吧，那我去扮着吧。”看起来勉为其难。
“别出岔子。”师傅拍了拍秋生的肩膀。
恰巧路过的英红听到了师傅的话，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拽着师傅就抱怨到。
“秋兰她才来三天，你怎么就能叫她上台去呢？”
“怎么？”
这会儿功夫英红还维护上了秋生，要是她知道了真相，怕不知脸都蒸红了。
“我都是练了三年你才让我上台，她才来戏园三天…”
“有什么问题吗？你脑子笨学的慢。”
“我…”英红脑子一乱，嘴就发瓢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算了，你要是不怕她砸了你场子，你就这样吧，我…”
“快点，快点，客人都等着了。”
前面的伙计小跑着过来催促着，突然受命的秋生难免会有些着急，脸上的妆化的淡了些，简单了些，便匆匆忙忙的穿好衣服跑去后场了。
“这才刚来戏园三天，师傅你可真就有胆量叫她上去唱。”英红还不忘嘀咕这句话。
不服气的她站在戏台下的一角，在师傅身旁抱怨着，秋生站在另一边等待着。
“她可比你厉害的多。”
锵锵锵—锣鼓的声响，锵声，随着细密的鼓点是戏子的小碎步，一亮相，一开嗓算是戏开场了。
“能厉害到哪去，我怎么说也有十几年的功底在。”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呢？”师傅看着一脸单纯的英红笑出了声，“你瞧好吧。”
戏正进行着，师傅虽然嘴上这般说，可是心里难免犯嘀咕，毕竟秋生那家伙离开戏园也有段时间，保不准—英红站在那只为瞧秋生出丑。
锵—锵—锵—
到秋生登场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许久未面对这么些人唱戏，难免有些紧张。
轻盈的步伐，恰好与那鼓点对上，身姿窈窕，一举一动，无不尽显角色的特点。
一个简单的亮相就已经让我挪不开眼睛，下一刻等那唱词从他口中唱出时。
“你瞧！”
英红已经瞪大了双眼，谁能信这家伙才来戏园三天，下一刻她就开始冲着师傅耍起无赖来。
“她骗我，还说自己不会唱戏！！！”
“那你还不是说了…”
“啊—”英红脸已经羞红，叫喊着打断了师傅要说的话，“不跟你说了，我干活去了。”气鼓鼓的离开。
秋生今天的演出算是成功的，也为他在戏园里站住了脚跟。
谢幕，退场，幸运的是在那小院子里给黄山唱戏，等下场秋生已经紧张的后背湿了一片。
戏园里的生活逐渐安稳了下来，戏台那种久违的感觉——
“这么早就走吗？”
“下午没我的戏了。”
秋生随意跟英红拉扯了几句，笑着离开了。
中午时分，片刻的宁静，街市上的人也少了许多，一步两步，难得的清闲。
“就这样也挺好。”
秋生自言自语的在街道上闲逛，暖阳，商铺，行人——
太久没有在那台子上唱戏了，就那么几步的台子现在都感觉累了
“赶紧回去歇息吧。”
秋生叹了口气，整个人只觉得疲惫。
刚走到巷子口，秋生的步子就停了下来，门被人打开了，露着一条不大的门缝。
秋生倒也不害怕，除了黄山和素娟有那门的钥匙，也没有其他人了。
要是黄山的话，到时候跟素娟说一声？兴许她早就知道也不用再说了，要是素娟，无非是来问黄山的消息的。
秋生走近些，透过门缝往里面瞧去，正对的石桌上放了食盒，一旁有人背对着坐在那里。
门被推开了，秋生大跨步走了进去，素娟听到声响猛地回过了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去哪了！？”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出来，素娟焦急的问到，秋生顺手将门带上。
“才回来吗？”素娟见秋生没有回应她的话，追问到。
“我去了戏园。”
秋生径直从她的身旁走过，一边解去身上的扣子，一边朝着屋子里走去。
见秋生没有理会她，素娟有些生气，紧跟在他的身后，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我来了有一个多时辰了，见你不在，我还以为你上哪去了。”
“去了戏园，我在那好几天了。”秋生说的随意。
“你去那做什么？”
“找活路。”说着门被打开了，换了一身轻便衣裳的秋生从屋内走了出来，脸上湿漉漉的，“总不能饿死吧。”
“毕竟黄山不在了，没人养我了。”秋生坐到石桌旁，素娟也跟了过来。
“我不是给你了些吃的吗？”
秋生看着她哼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她的单纯还是无知呢？
“总不能老是吃你的吧，我不过混口饭吃而已。”
鸟叫从远处传来，打破片刻的沉寂，秋生端着茶碗，素娟坐在一旁，桌上放着食盒。
“你来问黄山的消息是吧。”秋生伸了个懒腰，看起来有些疲惫，“没见到，你上次来问过后，我也没见着他。”
“是吗？”她看起来有些失落，“反正每次都这样。”她小声嘀咕着。
“我给你带了些吃食。”她很快的重整心态，将食盒挪到了秋生面前，“就带了些时常的点心，你吃吧。”
秋生也没跟她多客气，随手拿来就吃了起来，肚子刚巧也有些饿了。
“那个……那个你刚才说的戏园是什么地方？”
素娟坐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到。
“你没去过戏园？”
“没有。”
“黄山没有带你去吗？”秋生有些发愣，“那些富太太在戏园里消遣，我还以为你去过那地方。”
“黄山他……他从来没带我出过门。”
“为什么？”秋生震惊。
“没什么，老太太她也不叫我出去。”素娟坐正了身子，手中握着茶盏，诉说着。
“相夫教子，贤良淑德……”素娟面无表情的念叨着陈条旧令。
突然她话锋一转，“你说的戏园，它好不好玩？”
“就是唱戏，看着那几个戏子在台上转悠，哼着一些老唱词，就像……”
秋生随意的哼唱了一小段唱词，等回过头看，素娟一脸崇拜的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你听过我唱戏吗？”秋生突然问到。
“没有。”素娟收拾着食盒，那么点份量只够秋生几口的量，“我来你这就待一会儿，没听过。”
“这样啊—”秋生思索了片刻，突然看向素娟“那我请你去戏园听我唱戏，如何？”
“我？”素娟难以置信的看向秋生。“不，不。”
下一秒的功夫，素娟的脸已经发红了，慌乱的摆动手，表示自己的抗拒。
“为什么？你不是没去过吗？看你样子…好像对戏园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老太太不会同意我去的。”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看她一脸为难的样子，秋生自说自话到，“就这样说好了，过两天你去戏园听我唱戏。”
“我…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过几天我叫人给你送张戏票去。”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素娟着急的说到，手不自觉的挥舞起来。
“反正就一会儿，应该没事吧。”
素娟张开口，想要拒绝，但是话到了嘴边她又迟疑了，那地方—
“不跟你多说了，我要赶紧回去了，不然一会儿老太太要问了。”
平时端庄有序的素娟，这一刻毛手毛脚的，看起来像是要逃离这里一般，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过几天我叫人去给你送票。”
身后是秋生的声音，素娟一刻不敢停歇，拿着食盒快步走着。
过来拐角再也听不到动静她这才停下来。心跳的很快，兴许是刚才快步的原因，兴许是……
“戏园吗？”心里不自觉的期待起来了。
急冲冲的往家赶，素娟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装作只是出门转了一圈而已。
“这又上哪去了，最近怎么总是往外跑？”
听到开门的动静，老太太拄着拐杖朝她走来，连声询问着，对于这段时间她的外出很不满。
“娘，你怎么在这？”
素娟上前搀扶这老太太到一旁坐下，赔笑着替她捶背揉肩的。
“三天两头的往外面跑，像什么样子。”
“黄山叫我去店里帮他点忙，所以—”
“哪有女人天天抛头露面的。”
素娟的话还没说话，老太太就着急忙慌的打断了她，脸色有些难看，看来是真的气着了。
“外面的事都是男人干的，你个姑娘家家的去捣什么乱。”
“都是自家生意，能帮一点是一点。”素娟的脸已经尴尬的僵硬在那里，手轻柔的捏着。
“对了，黄山那小兔崽子怎么老师不回来。”老太太突然转过身来看着素娟，“也有…也有三十几天的样子了吧。”
“是吗？”素娟按摩的手顿了下来。
“他说要去外地办些事，所以就一直没回来。”不一会儿素娟拿着水壶走了回来，“要不然店里哪还能让我去掺和呢。”
“也是—”老太太自顾自的嘀咕着，眉头微微皱起，“他怎么没跟我说呢？”
“兴许是他忙忘了吧。”
素娟麻利的倒好一杯茶水放到她的面前，随后装出一副疲惫模样。
“娘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上去歇息去了。”
“那个…算了。”老太太欲言又止，“你上去吧，往后少去那抛头露面的，外面的事你也少管，还有……”
老太太一说起来就叨叨叨的没完没了，素娟乖巧的站在一旁听了许久才算完事。
“知道了娘！”
素娟连声答应下来，快步朝着楼上走去，一刻不敢停下，等回到屋里，猛地一口粗气，那颗悬着的心可算是落下些了。
“黄山那家伙到底去哪了？”
戏园里的活路也逐渐稳定了下来，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女角儿的戏比以往少了许多，有时候唱一场能歇息个一两天。
“今天没戏你怎么戏园来了？”
后台如同往日一般忙碌，一身便装的秋生出现在他们面前总觉得让人心烦。
“我来找英红。”
“那丫头今天好像也没戏，估摸着上哪玩去了。”
那人回着秋生的话，手上的动作却一刻没有停歇，方才进来时，外面已经有客人坐着了。
“刚才瞧见她鬼鬼祟祟的去了灶房。”
两人正没事干的说着话，突然一旁有人开口说到，秋生道声谢便朝着后院走去，省的给他们看到心烦。
“真好，这唱女角儿的都还能捞到歇息，我这，唉…”
“你瞧我唱女角儿如何？”说着学着搔首弄姿起来。
这一番话让本来有些压抑的后台，一下子多了几声笑，话虽这般说，身上的家伙事是一点没少。
“有这时间说笑，我看你不如去当太监更快些。”
戏园里的人几乎都在前面忙活着，那些人可不比秋生他们唱女角儿的清闲，每天都是连轴转，夸张些说，几乎没有歇息的时候。
灶房的门虚掩着，秋生等快走到门口时，压低了身子，放慢了步子，趴在门缝里往里瞧去。
灶台前，英红正坐在那里，不停的往炉灶里塞柴火。
“你在这偷吃什么呢！”
偷偷摸摸干坏事的英红被逮个正着，手中的火钳被吓的落在地上，慌张的掩饰着。
“怎么是你，吓死我了！”
见来人是秋生，英红喘着大气过了许久才缓过劲来，将地上的火钳拾了起来。
“偷吃东西是吧。”
秋生打趣的走到她的身边蹲了下来。放松下来的英红将火钳上的灰吹掉，又放进火坑里。
“我哪有那么嘴馋。”
放进去没一会儿，便将火钳退了出来，英红鼓着嘴，使劲的吹气。
“你今天没戏？”英红抽空回了秋生一句。
“你不也没戏嘛！”秋生将小板凳挪了过来坐下，好奇的瞧着英红的一举一动，“你这是要干嘛。”
“待会你就知道了。”
她故作神秘，过了一会儿，试探着将手靠近那火钳，想要摸它？胆子也是够大的。
手还没靠近就又害怕的收了回来，又过了片刻，这才又伸出手去，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
“可以了——”
“你拿这东西做甚？”秋生靠近了些许。
只见英红从头顶顺下来一缕头发，缠绕在火钳上，瞪大了双眼紧紧盯着。
“三，二，一。”
英红真是一刻不带消停的，嘴里还一直嘟囔着。手逐渐松开来，火钳慢慢从头发上退下，方才还直顺的头发，卷曲了起来。
“你瞧。”她甚是得意的向秋生展示着自己的成果。
秋生好奇的上手拽了一下，一松手又弹了回去，还挺有趣，这下可给英红心疼坏了，将头发护好。
“上哪学的？”
“我瞧那些富太太们这样打扮的，偷偷问来的。”她神神秘秘的说到。
随后接着重复方才的动作，现在几乎满头的卷发杂乱无章的，滑稽的很。
看这新奇玩意，有些出神，差点忘了正事的秋生问道，“过几天我想叫我朋友来听戏，能不能给我弄一张票来。”
英红拿着火钳，手法越来越娴熟，一圈一圈，头发缠上的瞬间，好像看到一丝白烟升起。
“哪天？”
“四五天后吧，我想要一个偏一点的角落位置。”
“四五天后…”自顾自念叨着，全然已经忘记拿在手中的火钳，“你到时候叫他来就行，反正戏园里的空位置多的是。”
填不满的戏园，好像每个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英红根本没细想秋生为什么会来跟她要票。
等回过神来的英红，“你怎么知道我管的票！”眼神里透露着震惊。
“他们告诉我的。”
秋生从容不迫的回答她的问题，英红将信将疑，手中的火钳不自觉拿的有些过头，隐约闻到一股糊味。
“你头发！”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英红忙将火钳朝一边扔去，心疼的摸着自己的那一缕头发，看起来都快哭了。
还好头发没有断开，只是有些烧焦的感觉，不管怎么弄，都是蜷曲的样子，看起来更加滑稽，尤其是那缕头发，格外显眼。
英红怕自己这副模样叫人看见，慌忙把自己的嘴巴捂了起来，蹲下身子。
“想什么呢？自己头发都顾不上了。”秋生终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一个人而已。”英红已然没了继续摆弄头发的性质，“你跟秋生真的很像，我刚才差点以为他回来了。”
“当时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看到秋生那家伙回来了，要不是师傅说你是他姐姐。”她说着，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兴许因为你是他的姐姐，所以很像吧。”她自言自语着，完全没什么逻辑。
“也不知道那家伙在黄山那过的好不好。”
英红的嘀咕声，一字不差的全都进了秋生的耳朵里，到也没想到还有人能惦记着他，不由感慨。
折腾了半天的英红，那一头卷发稍微梳散开来，看起来有了那么一点韵味，她得意的搔首弄姿，显摆着。
“怎么样？”
这稍稍恢复状态，就一刻等不及的折腾。
“挺好。”秋生仔细打量了一番，“不过你这一头卷毛，一会儿叫师傅瞧见了。”
“没事，没事。”她摆手到，看起来很自信。
说着英红将头发一把抓起，跟平常一样盘在脑后，正眼瞧倒也是没什么奇怪的地方，除了偶尔露出来的几丝卷毛。
“到时候再带个英冠什么的，师傅就根本瞧不到了。”
兴许是她在为自己的机智得意，看起来有些得意忘形，对着水缸里的倒影不停的称赞着。
“这头发洗几次就没了，放心。”
反正这几天没她的戏就也懒得管她了。
“谁啊？”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响，正在忙活的素娟擦了把手朝门口走去，这已经是‘约定’后的第三天了。
一打开门，门口的那人从来没有见过，一身素青色大褂，头发梳理的很整齐，看起来十七八九的岁数，怎么有些老态的感觉。
“你是—”素娟谨慎的附在门边，打量着眼前的人。
“你是素娟吗？”
那人问道，素娟点了点头，只见他掏出一个小信封递了过来。
“这是秋先生叫我送过来给素娟小姐的。”
“秋生？给我的？”素娟接过那人递过来的信封，上下翻动着。
“这是什么？”
小小的信封里，摸起来很薄，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将信将疑的拆开来，一小张纸票。
“戏票—”
看起来很普通，可以说掉在街上都不会觉得有用的那种，素娟看了看戏票。
“他还有说什么吗？”
素娟的话才刚问出来，兴许是她在门口待的有些久了，老太太有些不耐烦的询问着，身子也不自觉的朝着门口望去。
“门口的是谁？”
“是…是铺子里的伙计。”素娟匆忙收了起来，随口胡编到，还不到他回话就一把把门关上。
“怎么又跑到家里来了？”老太太一脸不悦，“又出什么事了不成。”
“哦，没什么，就是…送了这几日的货单过来，我先收着等黄山回来再给他。”
“这东西放铺子里也不会丢。”老太太轻叹一口气，眼神里嫌弃的看向素娟，忍不住开口说到，“不是说了少去管铺子里的事情吗？你个女人家…”
素娟站在那里陪笑，这一时半会儿又跟先前一样。
“算了，算了，等黄山回来，我再好好问问他。”
“知道，知道。”素娟敷衍的回着，面上却还要恭恭敬敬的。
“那个我先把东西放楼上去收起来，一会儿别弄丢了。”
素娟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开溜了，老太太也没有再多问下去，只是那脸老难看了。
回到屋内，素娟蹑手蹑脚的将门关上，忍住此刻激动的心情，从怀中掏出那个信封。
“这就是戏票？”
片刻后逐渐恢复了平静，坐到铜镜前，将戏票摆放在台面最显眼的位置，还不忘侧头看向门口的位置。
她盯着戏票看的出神，心里又期待又害怕，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素娟—”
老太太的催促声把她拽了回来，“来了！”
眼见着就到了约定的日子，天还刚蒙蒙亮，素娟就已经激动的睡不着觉了，坐在窗边朝着外面看去。
灰蒙蒙的天，还带着些昨夜的凉意，空气闻起来湿漉漉的，不过还挺好闻的。
她坐在铜镜前，桌上的瓶瓶罐罐也被打开来，屋内那股子陈旧的木头气味，被那香气替代。
画眉，涂胭脂，最后淡淡的抹唇，照着记忆里的样子画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阳光逐渐透过窗户照进屋内，是淡淡的金色。
脸上的胭脂水粉是画了一遍擦了一遍，脸颊都泛红，兴许是太久没用过这些东西，手生疏了，怎么画都感觉很刻意。
“起来了？”
老太太早就在楼下坐着了，见下楼的素娟，随口说了一嘴。
“早安。”客套的按着规矩请了个早安。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一番素娟，“这是准备上哪去啊？又上铺子那里去？”
语气听起来冷冷的，看起来不开心的样子。
“不是的。”素娟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我…我打算去一趟成衣铺。”
老太太一声不吭，就这样上下打量着素娟，看她的模样是明显打扮收拾过一番。
“去个成衣铺还用打扮成这样？”
“我想着过段时间天热了，去做几件轻薄些的衣裳，柜子里的都已经有些破旧了。”
老太太没有抬头再看她，“叫人去铺子里做就行了呗，那里都有你原先的尺码。”
听起来老太太是不想素娟出门的，可是素娟捏了捏袖子里的信封。
“那都好几年前的了。”素娟尴尬的笑着回到，“这些日子胖了些，想着去去换个新的。”
素娟瞥了一眼老太太的脸色，接着说到，“听说来了些新料子，好像是洋货，我想着去瞧瞧，若是料子好给娘也捎上几件。”
老太太没有说话，不过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端起面前的茶碗，也不喝，望着不远处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行吧。”语气听起来有些勉强，“别回来的太晚了，还有不要再去铺子了。”她的语气更像是警告。
“好。”
素娟轻声应允，快步开门走了出去，确认老太太没有跟着出来，这才敢喘大气。
门口停着辆车子，是早几天就已经订好的。素娟稍稍整理了下衣服，学着自己想的那般端庄模样，朝着车子走去。
“夫人去哪？”
“戏园——”
戏园里渐渐变得热闹起来，那些戏子们早早的在后面准备起来了。
“你在这干嘛？”英红看到站在门口的秋生，凑了过去，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在等人？”
“前几天不是说要叫朋友过来听我唱戏吗？”
“哦—”英红大概早就忘了这一茬了，装模作样的应声。
路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沿街的铺子也都已经叫喊起来，热闹的很，陆陆续续来戏园的客人，有些忙不过来，英红在门口站一会儿也就进去帮忙去了。
“怎么还不来。”
秋生一会儿往左瞧，一会儿往右看，心里也没有个底，不知道素娟会不会来。
片刻后“素娟！”
等在戏园门口的秋生，大老远就瞧见了素娟，她在离戏园挺远的地方下的车。
“这边。”
素娟招了招手，时不时朝着四周看去，好像在躲着什么？
来戏园的客人越来越多，可是素娟却磨磨唧唧的，三步一回头，还会拿手遮挡着，生怕叫人瞧见。
“不好意思来晚了。”
她刚才那副滑稽模样，格外的引人注目。她好像化了淡妆，身上能够闻到些许胭脂水粉的味道，那是先前从来没有闻到过的。
头发被精心的盘起，额前留了一个不宽的短发，唯一没有变化的是她身上那件老土的素色宽袖衣裳。
“你刚才躲着什么呢？”
“没…没什么。”因为秋生的随口一问，她的脸瞬间红涨了起来，支支吾吾的小声说到“我没来过这里。”
说话间，又有人从她身旁经过，她赶忙朝着秋生身旁靠了靠，把头压低。
“我没来过这，这里好多人啊。”她感叹着，忍不住好奇，抬起头来朝着里面望去，“我怕被人瞧见，我跟老太太说的是去成衣铺做衣服。”
“这有什么好怕的。”
身后传来了锣鼓的动静，“来不及了！”
“可是，戏园……”
还不等她话说完，秋生就拽着她的胳膊朝着里面走去，热闹的动静，所有的一切都是新奇的，此刻台上已经开场。
“他们唱的是什么？”
跟在秋生身后的素娟好奇的小声询问着。
“一些寻常的戏而已。”
“哦。”
细密的鼓点声，伴随着戏台上戏子挪动的步子，一切都恰到好处。
秋生把素娟领到了一个偏僻的位置，这里没什么人，应该能让她放松些，秋生是这么想的。
她的眼睛一刻没有挪开戏台过，秋生安排好了一切，转身就要走，素娟明显的慌张起来。
“你这就走了？”
“有些来不及了，我得去后台备着了。”
“可是我……”
一声羌响，素娟的身子随之一震，好奇的望向戏台，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我可是请你来看我唱戏的，一会儿就回来了，很快。”秋生安慰到。
纵使素娟再怎么紧张担忧，到头来也只能是点点头，秋生这才离去，还特地交代了声，尽可能不要去打扰她。
手中的绢布被紧紧攥着，东张西望的样子，有些可爱。
她的位置在戏园最后一排的角落处，虽然不是什么好位置，好在它安静些。
面前的空位陆续被人坐满，戏台上的戏也正到精彩的地方，每到这时候，总会有人挑头鼓掌，素娟也跟着他们这般做，也是有趣。
不一会儿，这出戏好像结束了？台上的戏子随之鞠躬？就是一瞬间好像周围都变得嘈杂了起来。
好快，还没怎么听就已经结束了，素娟意犹未尽，方才听戏的时候都忘记了紧张。
周围的谈论声逐渐高涨了起来，台上的桌子被撤了下去，看起来很匆忙，随之而来的是紧张。
“怎么还没回来？”素娟小声嘀咕着。
她紧张的四处张望着，但凡有人朝着她这边看来，总是羞涩的将脸埋低。
桌上的茶水已经放凉，她小心翼翼的学着别人的模样放到了嘴边轻轻的喝了一口。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戏台上的东西也换了一遭。可是迟迟没有等到开场。
“怎么还不开始？”
忍不住抱怨着，就在这时一切都准备好了，周围的声音也逐渐降了下去，朝着戏台望去。
一身华服的秋生从戏台后走了上来，随便的一个亮相动作，都显得气质非凡，就好像他是专门为了戏台而生的那边。
清亮的女声打破了戏园的片刻宁静，只见秋生唱着，身子也随着唱词变化着。
‘他办的是谁？’素娟想着出神，殊不知秋生正朝着她这看来。
此刻戏台上的秋生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整个人的气质与方才截然不同。
“那是秋生？”
渐渐的她的眼睛再也没办法离开戏台上的秋生，他的自信是自己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耳边是从来没有听过的唱段，眼前是戏台上演绎的戏剧，身边是各色的人。
素娟忍不住感慨着，随后不知从何处流露出的一丝落寞。
戏台上的戏还在继续，素娟呆呆的看向他处，就这样静静的，周围的嘈杂此刻只与她无关，一点点的过去。
“你在这看什么呢？”
被打湿的头发还贴在额头，秋生喘着粗气在她身旁坐下。
“你怎么出来了？”素娟被他吓得一激灵。
“接下来应该没有我的戏了，就出来了。”秋生顺手从桌上拿起茶碗喝了起来。
“刚才怎么样？”
“我…”那种感觉从未有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刚才戏台上的你跟平日里见到的完全不一样，就是……”
“难怪黄山喜欢你。”素娟委屈的说到，无奈的叹气，坐在那里也没有了方才的精神气。
“你这说的什么话。”
“刚才你的样子换我是黄山应该也会喜欢吧。”
她说的真切，秋生不知怎么接她的话。
戏好像很长，咿咿呀呀的，时常会有精彩的地方，也有无趣的时候。戏子扮着不同的角色，演着早就写好的本子。
“走吧。”秋生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现在吗？”
秋生没有回她的话，自顾自的朝着戏园外走去，素娟手忙脚乱的跟上。
“等等我。”素娟尽可能的保持端庄，“你这是要去哪？”
“回院子去，时候好像也不早了。”秋生说着就径直朝着一旁的巷子走去。
“不用等车来吗？”素娟有些紧张，路上的行人不知不觉间变的多了起来，在她眼里是这样的。
“这里离院子不远，平时我都是走回去的，你要是回去的话，就在戏园门口等一等吧。”
素娟瞧瞧了戏园里面，又朝着秋生望去，犹豫了片刻快步朝着秋生走了过去。
“我跟你先回院子吧，我有些话想说。”
秋生瞥了一眼她，轻笑了一声。两个人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晃荡着，素娟靠在内侧，看起来还是很拘谨。
“你这一直低着头，一会儿撞着了。”
“没事不用管我，我能看的到路。”
素娟嘴上这般说着，下一刻就迎面撞到一个男人身上，仓皇无措的躲闪着。
“你看看。”
秋生笑话着她，殊不知她脸红的已经到了耳根。
渐渐的戏园越来越远，路上的人也少了许多，素娟这才逐渐抬起头来，不好意思的说到。
“让你见笑了。”
“你平时都不出门的吗？”
“也不是。”素娟深吸一口气，两人折转进了一条巷子，安静的很。
“以前跟老太太一起出来的，不过去的都是些人少的地方。”
秋生点了点头，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变化，兴许是同情，也可能是感到她可怜而已。
“让你见笑了，难得有人找我出来。”她苦笑着。
临近中午，那太阳逐渐变得热烈了些，透过树叶搭在青石路上，很静，很静……
“那个……”素娟犹豫不决，时不时看向秋生。
“怎么了吗？”
素娟赶紧摇头到，“没…没什么。”
“我想……我想你能不能教我唱戏。”
“你怎么突然想学这个？”秋生侧着头看着她。
巷子旁的几间屋子半开着门，里面传来谈笑声，几个孩童蹲在一旁的地上数着蚂蚁。
“我看你方才在戏台的样子，我真的很…很羡慕。”
孩童突然站起身来，嬉笑着从俩人身旁小跑过去，嘴里哼唱着童趣的调子，素娟的目光跟着他们跑去的方向看去。
“不过一个戏子而已，有什么好羡慕的。”秋生故意这般说到，“你喜欢小孩？”
“嗯，我觉得他们很可爱。”素娟嘴角自然的上扬，挪动着的步子好像也轻快了些。
“我觉得戏台上的你跟现在的你完全不一样，那个人更加有魄力，更加……”
这突然而来的夸奖，秋生有些受宠若惊，可是接下来素娟的话，让他愣了一样。
“兴许黄山他喜欢的就是这个吧。”
她微微低垂着眼眸，双手拘谨的握在一起，声音很小但是在这空旷的巷子里，能够听的很清楚。
“那家伙可不是喜欢我，我只是在这抵债的而已。”
素娟捂嘴轻笑着，这在笑话自己，还是在笑话……很快她又恢复了平静。
“我想学戏唱给他听，应该可以的吧。”她自言自语到。
“那家伙看起来也不喜欢你，你还想着他。”
素娟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这一切她都是明白的，可是自己不过是他的妻子，已经没其他身份了。
“为什么不跟他和离？”秋生唐突的问到。
素娟停下了步子，眼神呆呆的看向前方，有些出神。方才慈爱的眼神这会儿变得落寞，让人心疼。
“他提过。”
素娟接着说到，“可是家里的老太太不同意，没有办法。”
素娟上前拉上秋生，这巷子感觉好长，就像她的一生一般。抬眼看早就能够看到出口，可是走了好久却无法到达。
“想着能够留住他，兴许是最好的吧。”
她的眼角湿润，却还在笑着，别过身去偷偷拭泪。
“怎么跟你说这种话呢。”
“我教你唱戏。”
“我看还是算了吧，反正跟你说的差不多，学了他应该也不喜欢。”她的语气很是无奈。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素娟疑惑的看向秋生，还不等她开口拒绝，秋生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快步朝着巷子的出口跑去。
“秋生，慢点……”
“松手……”
猛地一阵光亮迎面而来，身旁又想起闹热的动静，失态的素娟躲在秋生的身后。
“秋生？”
秋生没有再这样挡着她，素娟一脸震惊后，用帕子遮挡着，低下脑袋。
“抬起头来，想唱戏就要敢抬头看那些人。”
形形色色的人在眼前略过，没有人看向她，素娟还有些担忧，可是那帕子早就被秋生夺了过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亭子，桌上摆放着茶水，唱戏的声音磕磕巴巴的从那传来。
“太难了些吧，我后悔了。”
素娟抱怨着，秋生拽着她的胳膊，摆着扭捏的动作，她的额头上已经冒了一层薄汗。
“这才学了一会儿，你已经喊了十几声了。”
“我只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
“你不是想要唱给黄山听吗？”
“我……”
折腾了半天，秋生才肯放过她，素娟一屁股坐了下来猛地喝了几口，已经完全顾不上仪态了。
“你那些仪态现在怎么全都忘了。”
被秋生这么说，素娟坐好身子，一举一动显得端庄，这很累还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嘘，可别叫我家老太太知道了。”
微凉的清风吹来，两人相视一笑。很静，很吵……
时间一点点过去，素娟已经能够摆出动作来，那哼唱的调子跟拉锯一般，秋生听了直皱眉。
“什么时候了。”
“午后一个时辰了吧。”
“坏了，坏了。”说着素娟赶忙从亭子里跳了出来，整理衣裳，不停的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
“我跟老太太说会早些回去的，一时间忘了。”
慌慌张张的朝着屋外快步走去，门开了她站住，挺直了腰板，微微低下头，迈着小巧的步子。
“过两天我再来。”
休息了一日，秋生才再回到了戏园，本就没什么戏的他，现在也是清闲。
不知为何今天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奇奇怪怪的，秋生仔仔细细的看了自己，跟往常没什么不同，这是？
“这是怎么了？”
秋生问道却没有一个人回他的话，一个个的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气氛诡异又压抑。
正纳闷呢，英红不知道从哪里窜了过来，拽着秋生到后院去了。
“这是怎么了，我才一天没来戏园，大家看我的眼神怪怪的？”说着还不忘往回看一眼。
“还能怎么了，你都不知道你从戏园出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英红看起来比秋生还要着急，正在她要开口的时候，清江从他的屋子里走了出来，笑脸盈盈的看向秋生他们。
一下子英红就哑了火，尴尬的抓挠着头发，踱步到了秋生身后。
“恭喜啊！”
一股敌意迎面而来，紧接是清江越来越近的脸，笑着却看起来很凶。
这让秋生愈发的摸不着头脑，清江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每一下都很重。
“前日客人送来的东西瞧见了吗？”
“东西？”
“就放你平时用的那张桌子上了。”
“我还没去，昨天没来戏园不知道。”
清江的脸色愈发的难看，笑脸愈发的僵硬，“没事，还是要恭喜你啊，来戏园没多久就收着东西了。”
他的话里有话，嫉妒，仇恨和不满，这家伙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心思都藏不住。
“不过不要忘了自己的位置。”说着又重重的拍了一下秋生的肩膀，“快去忙吧，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等确认清江已经走了，英红才怯生生的走了出来，秋生也大概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叫你别招惹那家伙，这下好了吧。”
“不就是平常收着客人送的东西而已。”
秋生的话刚说出口，就被英红一把捂住了嘴巴，警惕的张望着。
“这话可不敢乱说。”
离开戏园太久了，有些事情都不知道，英红压低了声音，“从清江当上角儿了后，就不准再有客人再给别人送礼了。”
“客人的事，他哪管着着。”
“嘘！他管不着客人，他可管着着你啊。”说到这，英红只感觉浑身发凉。
“师傅不去管管他？”
“当上角儿了，早就无法无天了，本来就少了秋生那个台柱子，师傅可再丢不起一个了。”
“你最近还是别来戏园里，师傅那边我去替你说。”
“秋兰，英红快开场了。”清江在门口冲着他们喊着，脸上还是那可怖的笑。
“来了！”英红随口回了一句，转过身对秋生说到，“最近还是小心着些吧，还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挤兑你呢。”
说罢英红灰溜溜的跑了，清江还站在那，就这样盯着秋生打量，眼神很毒辣很尖，让人发毛。
秋生礼貌客气的回笑，随后便钻进后台去，桌上的东西被弄的一团糟，客人送来的是一束花，现在早就被弄的七零八碎的，秋生将它靠在桌上。
“你疯了？”
“我觉得是客人送的挺好看的。”
那人冲着秋生竖了个大拇指，倒也是钦佩他的胆量，兴许是她才刚来戏园不知道规矩吧。
秋生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清江，他的嚣张气焰是时候该灭一灭了。
“好戏开场了。”
秋生吼了一嗓子，就拿起笔来开始今天的演出。
这几天忙活完戏园的事情还要回到那小院子里教素娟唱戏，好在那几段简单的唱词，她练了几遍也算是勉强记住了。
“你看起来很累啊。”
看着一脸疲惫的秋生，素娟有些内疚因为自己一时兴起说出的话。
“这几天戏园里有些忙，有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说着打了个哈欠。
“那我就先回去了。”说着素娟开始收拾起来，秋生也没有要留下她的意思。
今天早早的结束了，一脸倦态的素娟从屋外进来，没想到看起来轻松的事，弄的这么狼狈。
“可算是回来了。”
听口气已经等了有会儿时间了，不过听起来没有生气。
“你上次说去做的衣裳，铺子叫人送来了。”
“是吗？”
素娟回应着，进屋没有去请安，径直走向一旁灌下去一大杯的水才算缓过来。
走到跟前，老太太的面前一个布包放着。
“娘你没打开瞧瞧吗？”
“这不等着你回来再看吗？”
说话间，老太太就将那布包麻利的打开来，一包衣服就这样散开在桌子上，几乎都是深色和素色的，看起来有些压抑。
开大的衣裳和袖子，几乎是说把整个身子包裹住了，看起来肥大，就算是那妓院里的头牌穿上都会少许多姿色吧。
“还行，这衣裳的料子确实不错。”
老太太随手拿起一件，对着素娟开始对照起来，本来就少了生气的脸，这会儿衬着有些蜡黄老太。
“都是些新料子。”
素娟附和着，蹲下身子开始将零散的衣服堆叠起来，一共做了五六件够这几年穿了。
在那几件衣服最下面露出些许炸眼的颜色，是素娟偷偷订下的，还不等素娟藏起来，老太太就一个眼尖瞧见了。
“怎么挑了这么一个色儿啊？”
只见老太太从那一堆衣服里面提溜出一件淡粉色的衣裳，一脸嫌弃的看着，又看看素娟。
“这你挑的？”
素娟心里一慌，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平静，下一刻就从她手中拿了过来。
“老板说这颜色衬我，本来想着说等黄山回来穿给他瞧的，没想到这颜色这么艳，一会儿我去问问能不能退。”
素娟说着，眼睛时不时的打量着老太太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
“先前黄山说我穿粉色会好看，所以…”
说的谎话多了，这一会儿也不在那么紧张，素娟紧紧的攥着那件衣裳，看起来是真的喜欢。
“这颜色穿出去别叫人笑话死了，都是嫁为人妇的人了，一天天穿的花枝招展的像什么样子。”
老太太是逮着机会就要说教一番，耳朵里都听出茧子来了，素娟蹲在一旁乖巧的点头。
“放心吧娘，我就在屋里穿给黄山瞧，不会穿出去的。”
素娟保证着，老太太瞪着她，犹豫了半天，很勉强的妥协了，素娟的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把这些衣服收起来吧，放这碍眼。”
老太太的兴致一下子就没了，拄着拐杖侧过身子去。
抱着那一堆衣裳素娟紧张又激动，快步走到屋内，淡粉色的衣裳在阳光的映衬下，多了些娇嫩的感觉。
素娟喘了口气将衣服摊放在床上，打开衣橱，迎面一股子‘陈旧’的气味铺面而来。
那宽大的素色旗袍占据了全部，零星的有几件黄山的衣裳挂在那里。
一件接着一件，新买的衣裳挂在里面完全看不出来，就像是早就呆在那里一般，轮到那件淡粉色的衣裳，她的手顿了顿。
阳光照进屋子内，一切都好舒服的感觉，面料比较轻薄穿在身上有了些清凉的感觉，依旧是比较宽大的样式，不过偷偷的收紧了些。
深吸一口气，素娟才敢把镜子翻转过来，镜子里的人一下子有了精神气，左看右看，手轻轻搭在脸上。
“我怎么在笑呢？”素娟心想着，下一刻脸僵硬在了那里，微微泛红的眼角。
她走到窗前，外面偶尔走过的人，谁能注意到在窗边俯视他们的人呢。
街上那些盘发，穿着得体舒服的衣裳，是她羡慕的样子，她倚靠在窗边，沉思了许久，到底我想要的是什么呢？
风有了些凉意，衣柜的门关上，一切静悄悄的。
依旧是那陈旧的味道，依旧是那素色的衣裳，那件粉色的衣裳从来没有来过一般，被她小心翼翼的珍藏在最深处。
素娟没了出门的借口，老太太更是不让她再去掺和铺子里的事，也幸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多了好多秋生的场子。
“你已经几天没休息了？”
秋生在后台将脸上的油彩一点点抹去，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快七天了吧。”
“也没见先前有安排这么多场女角儿的戏份。”
呵呵—秋生笑了声，脸上多了些倦态，伸展了一番筋骨，将身上的衣服直接退下。
“英红都没这么上过场。”
“今天怎么没瞧见她。”
“师傅把她叫出去了。”
秋生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了一番，准备回去了，爱凑热闹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凑了过来。
“我看就是清江在刁难你。”
偷偷摸摸的凑到秋生身边，小声说到，说罢还抬头观察了一番。
“不至于吧，我不过一个刚来戏园里的小戏子而已，他那个角儿，怎么可能瞧得起我。”
“还不是你抢了他的风头，以往能收到礼的只能是他，上一个…”
“别说那么多了，等会儿让清江知道了，下一个连轴转的就是你了。”
被人这么一说才悻悻作罢，不过最后还是好心提醒秋生小心点清江。
简单的收拾了一番，秋生一进后院就瞧见蹲在角落的英红，脑袋里顶着茶缸一动不动的，一看就知道受罚呢。
“你站门口受罚呢？”
秋生凑了过去，英红恶狠狠的瞪了回去，也不知道蹲在这里多久了。
“你看不出来吗？”
“叫你不学好，瞎折腾你那头发。”
秋生回过头，看到师傅气呼呼的拿着竹条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谁知道它弄不回去了。”英红不服气的嘟囔着。
那头发起初没有被发现，她就偷偷摸摸的又卷了几次，谁曾想那头发不听使唤了，怎么洗，就好像固定在那一样。
“这两天你就别唱戏了。”
师傅的话还没说完，英红就已经急了，茶缸的水撒出来一些，竹条在面前空抽了一下，英红瑟缩回去蹲好。
“别啊师傅，不就头发卷吗？不耽误唱戏的。”
“要么你把头发剪了，要么等你什么时候头发直了再上台。”
英红一下子就没有话了，低头委屈模样，师傅看她这副不成器的样子，无奈摇头叹气。
“一点规矩都没有。”秋生站在一旁偷摸笑着。
“过两天我要出门一趟，大概四五天的样子，你替我管一下戏园。”
英红一时没反应过来师傅在跟自己说话，整个人蹲在那里还是蒙圈的状态。
“跟你说话呢？”
“我？”英红一脸诧异。
“除了你还有谁，反正这段时间你的戏也停了，闲着也是闲着，替我管两天。”
眼见着英红的嘴巴都快笑咧到耳后，师傅眉头一皱当头一瓢冷水。
“但凡这段时间有什么岔子，我回头就收拾你！”
师傅恶狠狠的说到，吓得英红回过头看向别处，嘴里还不忘嘟囔。
“找我的准没好事。”
师傅瞥了她一眼，“蹲好了，再蹲够一个时辰你再下来。”
英红哀怨着，师傅瞪了一眼也都咽了回去，拽着秋生到了一旁。
“近日看清江总是盯着你看，你可离他远些。”
“我不过是一个新来戏园的小戏子而已。”秋生显然没有放在心上。
“那家伙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现在当上了个角儿，可见不到谁比他好了。”
“我知道，找个机会教训教训他。”秋生嬉皮笑脸的说到。
“胡说八道。”师傅眉头一紧，竹条轻轻的打在他身上，“还不到你出头的时候。”
“知道了。”秋生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行吧，你自己多注意着些吧，离他远些。”
这句话听的有些未免太多次了吧，秋生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了师傅的叮嘱。
好像一切都没发生，只不过总是有一双眼睛时不时的盯着自己，秋生明白那是谁的。
日子倒也是过的太平，很久没有素娟的打扰，也清闲了许多。
几日后师傅按早些说的出门办事去了，这下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了。
英红就差在身上挂上个牌子写上“管事的。”大摇大摆的在戏园里外闲逛，那模样看着还有些滑稽。
“瞧给你能耐的。”秋生忍不住调侃到。
“可是师傅叫我管事的。”
她脖子昂着，秋生轻笑了一声便钻进了后台，今天还有安排好的戏要准备。
这秋生才刚坐下，清江就径直朝着他走来，目标很明确，秋生瞄了一眼便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秋兰。”他热切的朝着秋生叫到，随后挨着他坐了下来，“拜托你件事儿。”
秋生的手停在那里，僵硬客套的笑下一刻就已经挂在了脸上。
“有什么事还要劳烦你个角儿来叫我啊。”
“这话怎么说的。”清江的心里估计已经乐开了花，“今天跟我搭个戏呗？”
生怕秋生拒绝，他一把抓住了秋生的手紧接着补充到，“就今儿个，赶巧跟我搭戏的人身子不舒服。”
可真是能够自来熟，前些日子那眼神恨不得把秋生生吧活吞，今儿个倒也转性了。秋生将手收了回来擦了擦。
“行啊，一会儿告诉我唱什么就行。”
秋生爽快的答应了下来，自顾自的打开面前的瓶瓶罐罐在脸上打扮起来，清江有些愣神。
“你个角儿来叫我了，我还能不答应不成？要是唱我没学过的，那我可帮不了你。”
眼见着秋生这话还没一撇，“不用你唱什么，就这样上台就行，到时候你就在那，我自有安排。”
“行啊。”秋生站起身来，“那你先忙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好！”
一切都出奇的顺利，清江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不过下一刻那阴险的表情显露在了脸上。
戏园的一切都还是照旧，英红正清点着一会儿上台要准备的家伙事，省的出来岔子，等她转悠到台子后面时。
“是谁把轿子放在这的？”
不大点的后台被突然出现的轿子挡了大半，赶场的戏子上下台时显些磕着。
大家都个忙个的，没有一个人理会英红的话，这些天客人莫名其妙的多了起来，大伙可都累坏了。
“师傅不是说过不让把这轿子拿出来吗！”
英红扯着嗓子吼着，是想让谁听到，见没人回应，气不过的她上前试着拖动那轿子，还没挪动多少就被人叫住了
“你在干什么？”清江突然出现在身后，叫住了她。
“清江？”英红看了一眼可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你拿出来的？”
他倒是没有要否认的意思，点了点头，这可给英红气的够呛。
“师傅不是说过不准再唱那个了吗？你还要把这东西搬出来，你想干什么！”
“唱戏啊。”清江到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绕过英红径直走向轿子，掀开帘子往里瞧了瞧。
“唱来唱去都是些老掉牙的唱段，我想让那些客人听些新鲜玩意儿。”
“你瞧客人都在等着，我这个角儿可不能让他们老是听些老东西。”
“不行！”英红直接拒绝到，“不能唱。”
“为什么？就因为秋生？”他笑到，“可是他不在戏园啊，他现在还在黄山那做姨太太吧，哈哈哈——”
“我这唱词有什么问题吗？那天你不也是见着了吗？”清江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步步紧逼。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何况还有…还有秋兰在……”
“我可不就是唱给她听的吗。”
“？”英红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你是有病吧……”
“谁叫她刚来戏园没多久就尽显威风，还有那张讨人厌的脸，你知道我当上这角儿等了多久吗？谁都别想成为下一个。”他已然是完全魔怔的状态。
英红被他这副可怕的模样吓懵了，都没注意到清江已经离开。
“不可以。”英红自顾自念叨着，慌里慌张的在原地踱步。
“你在这叫什么呢？”秋生听到动静也走了过来，身上一件轻薄的褂子，还没打扮上。
“清江说叫你跟他唱戏，你答应了？还是他强迫你的？”
“我自己答应他的。”
秋生不以为然，自顾自的走到那轿子前，上面落了些土，轿帘也有些破损，看起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
“你？等等？”英红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自己答应的？”
“人家角儿亲自来找我的，我总要给你面子不是？”说着秋生几乎整个身子钻了进去，“里面还挺大。
“你知道他要唱的什么吗？你就答应了？”
英红看起来可比秋生焦急多了，秋生拍了拍身上的土，一脸诧异的看向她。
“这是清江为了羞辱秋生的事情唱的曲子。”一时脑热竟然当着“秋生”的面说了出来。
秋生侧过脑袋看了看，无非是那日被花轿从戏园接走的那事，到头来也没什么。
“是吗？我想听听他打算怎么唱。”
“你疯了？他不就是看你这几天风头快赶上他了，压一压你，你还敢头子往上凑。”
“不行，你不能跟他唱。”说着英红拽着秋生的手就要往外走，“你发疯可别带上我，师傅回来可要收拾我了。”
“秋兰！”听到声响，两人齐齐看去，清江慵懒的扶着门边，“还在那站着干什么，戏快开场了。”
“好，我这就来。”
英红死死的拽着秋生的手，任谁都明白那意思。
“英红，我看门口有些忙不过来了，你要不不去瞧瞧？”
“一会儿的吧，后台的事情我还没交代完呢？”
“后面的事交给我就行。”那算盘子都快崩到脸上来了，清江还能面不改色。
“戏快开场了，秋兰快去备着吧。”清江说着盯着秋生一直看。
“不行，我要秋兰帮我点忙。”
“我可不管这些，我只知道客人可等不得。”清江得意的冲她笑了笑。
“好戏开场了～”
清江轻蔑的瞥了一眼英红，大摇大摆的朝着台上走去，锣鼓声响顿时充满了整个戏园。
一个定点亮相，清江一抓所有声响都停了下来，一声突兀的唢呐声紧接着响起。
“听那戏子唱佳话，怎料佳话成了自己～”
“头戴花，胭脂水粉脸上抹，俊俏儿郎变新娘～”
清江的本事是一点没有长进，兴许真如他说的那般老旧的唱词没有人愿意听了，这种唱词看他们好像听的津津有味。
“大红灯笼高高挂，新娘坐高轿，着红装，等那新郎去红袍。”
一身红装，脸上用胭脂水粉点缀，步摇发簪一样不差，完完全全就是个待嫁的姑娘。
“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唱戏嘛，他跟我说让我自己看着来的。”
秋生笑得很轻松，用手背托起帘子，侧身坐了进去，红帘落下，唢呐声响。
“吉时已到，起轿！”
四五个大汉突然走了过来，架起轿子朝着戏台走去，清江已经退到一旁，让出空位给那轿子准备着了。
“今儿个轿子怎么这么沉？”
“别废话了，快点走吧。”
轿子一摇一晃的被抬走，还懵在原地的英红就这样看着秋兰被抬上台去。
“大红轿子摇啊摇～摇啊摇～”
清江嘴里念叨着，身子已经朝着戏台的一角转了过去，唢呐高亢，锣鼓轻快，一切都是那么喜庆的样子。这让有些发困的客人清醒了过来。
“吉时已到——”
清江拉长了嗓音，只见哼哧哼哧的抬着一顶轿子上来，随后便匆匆离开。
“‘新娘’落轿——”
他的脸上因为得逞而露出得意的笑，自顾自的转身朝着客人们靠近些。
“只那男儿身，女儿命，笑看那戏子落红尘，锁大院——”
那喜乐停了下来，几下轻巧的鼓点，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轿子纹丝未动。
这下突然变成了独角戏的清江有些尴尬，“锁大院…锁大院……”
挪着步子走到了轿子旁，一个转身压低了身子躲在一旁。
“刚你出场了。”他压低了声音，用指节敲击了轿子，紧接着一个踉跄出现在大家面前。
“怕人笑话，小娇妻可别闹了脾气……”
帘子慢慢掀开，秋生低身从里面探出身子来，一身红装格外的亮眼，头发好生的盘起在脑后，微微附身走了出来。
款款而来走到了清江的身旁，上扬的嘴角恰到好处，随手将盖头搭在了清江的脑袋上，惹得台下哄堂大笑。
“你这是干什么！”
清江背过身去，咬牙切齿的瞪着秋生，秋生不紧不慢的走到了轿子旁，就这样平静的看着他。
场面尴尬了好一会儿，秋生倒是注意到台下有些老家伙的眼睛都挪不开来。
“嘘——”秋生妩媚的将手指抵在唇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着红装，化红妆，泪眼相别，再见何时……”
秋生一开口更是惊艳，娇滴滴的模样，声音中带着些哭腔，叫人好生怜惜。
清江尴尬的笑着，这场子可丢不得，拽着秋生往后退了几步。
“你这是唱的什么？还有你这衣服怎么回事？”
台下看着举止怪异的两人，一下子来了兴致，感觉有什么热闹可以瞧。
“现在还在台上，注意着些。”
秋生丢下这一句话，转眼就笑颜相迎，踩着碎步在台上走动着，唱着些临时编造的唱词，惹得台下的客人一脸茫然。
台上的两人个唱个的，见差不多了，秋生一把拽住清江的胳膊。
“起轿！”
全然把清江当成了轿夫，自己坦然的坐在轿子里面，好在帘子挡着了，不然叫他瞧见那嘴都快笑裂开的秋生，不得好一顿生气。
“莫要误了时辰啊——”秋生还不忘催促着。
这下可好，本来是主角的清江现在变成了轿夫，本来他安排好的一出好戏，变成自己的一出“好戏”。
“大红轿子摇啊摇～摇啊摇……”
秋生哼唱着方才上场时清江的唱词，只见清江暴起的青筋，吃力的推动着轿子下台。
这场戏就在混乱中结束了，一下场清江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脾气，将轿子的帘子扯开。
“秋兰你刚才唱的是什么玩意儿！”
“不是你叫我陪你演的吗？”秋生一脸委屈的狡辩到。
“谁叫你乱唱的！”
“你——”秋生手指着清江说到，“刚才你说的到时候你上台看着唱就行。”
“我……我……”一下子就把他的嘴巴堵上，磕磕巴巴的半天争辩出一句话来。
“我是角儿，哪有叫角儿当轿夫的！！！”
“角儿？”
秋生歪着脑袋，一脸疑惑的看着他，转而意味深长的笑着，带着些许的嘲讽。
“我看他们不这么觉得。”
“谁？”他追问到。
“那些客人们，我倒是觉得他们倒是比较喜欢我的唱词。”秋生从轿子里钻了出来，个子与清江差不多，两人四目相对。
“我是角儿，台上的事都要听我的，都要捧着我，到时候……”
清江的话还没有说完，秋生直接打断他的话，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几下。
“我觉得你不是……”秋生看着他逐渐变得铁青的脸色，接着说到，“你可不是角儿，他们说你是角儿才算是。”说罢从他身旁擦过。
“等师傅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你给我等着秋兰！”清江脸都气炸了。
秋生不紧不慢的走到他面前，清江的脸色瞬间变的难看，方才的那一出戏完全就是一场笑话。
“不要觉得自己是角儿，那些客人觉得你是才是。”
秋生在他耳边小声说到，这话是他当角儿时吃过的教训，秋生退后了一步，瞧着他。
“好久不见啊，清江。”
秋生用自己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清江一脸惶恐的看着秋生，秋生在笑。
“秋生？”
秋生没有再回他的话转头离开了戏园，那天只上演了那一出“好戏”，戏园关门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