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苏启现任大理寺少卿一职,也是京都城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彼时,他也的确对温棠表露过倾慕之心。

    但也仅仅是在温棠尚未出阁之前。

    温棠与陆嘉年相识于年少,青葱年纪便互生好感。

    温棠曾经一度以为,她此生何其有幸,能与陆嘉年互通心意。彼时的陆嘉年即便待旁人疏离清冷,可在她面前从来都是神色生动的。

    他会对她讲起国子监的趣事,东宫的动静,又或是对朝政的见解,甚至于还会拉着她的手,与她畅想大婚后琴瑟和鸣的日子。

    陆嘉年虽平日里多少显得有些风骨峻峭,但其实,也有少年意气的时候,会因某桩趣闻,在她面前捧腹大笑。他们初次牵手那日,陆嘉年涨红了脸。

    但时光催人变,陆嘉年已经五年不曾对温棠笑过,她已经几乎忘却了他展颜一笑的模样。

    此时此刻,被陆嘉年冷冽如刀的眸子逼视着,温棠猛然惊觉一事。

    她心中所爱之人,早就不是眼前的太子近臣。

    而是当初那个爽朗温柔、风光霁月的陆大公子。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温棠先是一怔,但随即就彻底释然了。

    原来是这样啊……

    不是她的爱变了,而是眼前人变了。

    她依旧心悦着那个真诚炽热的少年郎君。

    但这份心悦不属于眼前的陆嘉年。

    她心爱的郎君已经“死”了。

    温棠面对陆嘉年的质问,忽然笑了笑,笑得坦荡又纯粹,但这抹笑意落入陆嘉年眼中,却只以为她是在挑衅自己。

    陆嘉年不是一个轻易失控的人,他是文臣,但每日晨起习武,臂力惊人,伸出手握住了温棠的双臂,将她从石杌上提了起来,当场晃了晃她。

    “温棠!苏启至今未娶,据说,他房中还藏着一位与你神貌相似的通房丫鬟,可真是对你用情至深呐!你就像你那个母亲一样,是红颜祸水!”

    一旁的桃夭吓到无语伦次。

    人人都道大公子温和有礼、臻于至善,可此刻,桃夭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大公子,让她心惊胆战。

    温棠可以忍受陆嘉年诋毁她,但不能祸及她的母亲。

    温棠挣脱出一只手,无法自控情绪,一巴掌扇在了陆嘉年的脸上。

    陆嘉年不怒反笑,像是受了激励:“呵,又打我?我可是你丈夫!”

    男人内心深处不可言说的原始/性/情被激发了出来,陆嘉年像是醉了一般,此刻,只想堵住温棠的嘴,让她再不能说出气人的话。

    两人挨得极近,那令他痴迷的楚楚体香拂面而来,温棠因为挣扎,发丝微软,白皙面颊呈现出些许潮红,更是刺激到了陆嘉年的感官:“今晚为夫就宿在你院里,你身为陆家少夫人,也该给我生个孩子了!”

    温棠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人:“……!”

    他这又是疯了吧?

    他与她已经走到陌路了,生什么孩子?

    他应该去和他的好师妹喜结连理、早生贵子。

    陆嘉年的脸突然靠近,温棠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出于本能防卫,又抬手扇了他一耳光。

    温棠自己怔住,可陆嘉年却不怒反笑,又将她搂近了一些:“呵呵……一天之内,打了我三巴掌,手掌该疼了吧?我的好夫人。”

    温棠胳膊吃痛,仿佛要被陆嘉年捏碎了:“陆嘉年,你能不能清醒一些?你若是发疯,请你出去疯!”

    陆嘉年又笑:“我不清醒?还有谁我更清醒?这里是陆家,这座汀兰苑以及包括你在内,皆是我的!”

    “……”

    温棠更加笃定,眼前人绝非是她曾经心悦之人。

    她想离开的心更是决绝:“陆嘉年,我要和离!你我已无感情,为何非要如此耗下去?和离后,正妻之位就能让给楚小姐了,难道那样不好么?既能让你的恩师瞑目,也不会委屈了楚小姐,你我之间更可以从此划清界限。陆嘉年,我不喜欢你了……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温棠近乎高喝,她性情温良,极少如此失控。

    她与他本该都是温润如玉的人,如今却不知怎么变成了这般。

    陆嘉年愣住,那双赤红的冷眸,一瞬也不瞬的凝视着眼前人,仿佛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脑子里一直不断回荡“我不喜欢你了”几个字。

    顿了顿,陆嘉年仿佛从方才的失控中回过神,他手掌松开,逐渐站住了身子,面上异样的情绪消失,又恢复了清冷卓绝之态,仿佛没听见温棠方才的话,只面无表情说:“你尽快养好身子,身为正妻,你自当操办平妻进门的事宜,我陆嘉年娶平妻,断然不能辱没了颜面。”

    轻描淡写丢下一句,陆嘉年转身离开,背影姿态洒脱,好似不久之前的失控都是假的。

    温棠堪堪站稳,双臂酸痛,方才陆嘉年是恨不能掐死她。

    残阳如血,温棠望向月门处,凝望着陆嘉年的背影,她彼时那么痴慕的男子,此刻看上去却是无比陌生。

    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温棠也颇为诧异、费解。她与陆嘉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无法沟通的?

    她忘了。

    大抵是第一次陆嘉年当众对她甩脸色;

    又或是,陆嘉年在五年前将她一人丢在了城外的法华寺;

    也许是亲眼看见陆嘉年与楚微相拥的那日起……

    即便温棠很想对陆嘉年解释清楚一切,可他根本不信任。隔阂太多了,谁也不想继续容忍谁。

    兰因絮果,大抵就是如此了。

    桃夭惊魂未定,忙上前哆哆嗦嗦道:“少夫人,您没事吧,方才大公子刚开口说话时,分明语气甚好,怎么一下就吵起来了?”

    温棠苦笑一声。

    还能为什么?

    概因他一直怀疑她,从不曾信任,任何细节都有可能成为刺激陆嘉年的引子。

    桃夭又劝:“少夫人呐,再怎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您找个机会,与大公子和好吧。”

    温棠抱紧了自己的双臂,迎面吹着温热的暖风,坦荡又释然:“人心是会变的。”

    即便年少青梅竹马,但也抵不过岁月流年的侵蚀。

    纵使陆嘉年心里可能还有她。

    但,她已经不喜欢他了。

    真的不再喜欢了。

    破镜不能重圆,枯木也无法逢春。

    ***

    陆嘉年自迈出汀兰苑起,面上神色就已经恢复如常。

    旁人完全看不出他不久之前失控过。

    孟州一路疾步跟上去,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大公子,楚小姐的人……一直在盯着您。”

    孟州身为陆嘉年的贴身心腹,自是不方便插手少主的内宅私事。

    可打探少主行踪,实乃犯了少主的大忌。

    孟州不得不提醒陆嘉年。

    陆嘉年的身份特殊,一旦被有心之人盯上行踪,只怕会在关键时候误了大事。

    陆嘉年似乎没听见,依旧步履如风,径直往书房方向去。

    孟州不明所以,大公子这到底是默许了楚小姐的行为?还是根本不当回事?

    楚小姐若是安分守己,定能得到大公子一生的照拂。

    谁让大公子最是敬重楚小姐的父亲呢。

    其实,大公子虽与少夫人是青梅竹马,年少定情,但大公子与楚小姐是从小就认识,楚小姐出生时,大公子还陪同楚大夫在产房外面候着呢。

    陆嘉年踏足书房,起初并无任何异样,他照常处理事务,翻看詹事府的文书,就在孟州也掉以轻心时,安静的书房忽然发出一阵重响。

    “砰”的一声,陆嘉年一拳头捶在了案桌上,右手小拇指刚好砸中了黄玉镇纸。

    孟州震惊望去,就见少主臂膀轻颤,右手小拇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溢出血来。

    “大公子!”孟州不敢多问,亦不知大公子到底因为何事如此动怒,要知道,大公子素来稳重自持,鲜少愠怒。

    他立刻去取了药箱过来:“大公子,小的给您上药。”

    陆嘉年默不作声,金疮药洒在伤口上时,也一声不吭。

    孟州:“……”

    大公子从来都是如此,喜怒不形于色,也从不喊疼、喊累。

    ***

    芙蓉苑这边,楚微一直密切关注陆嘉年的动静。

    得知陆嘉年很快从温棠那边离开,后又去了书房,再也没有出来,她这才稍稍心安。

    “师哥从汀兰苑出来时,脸上是什么表情?”楚微事无巨细的询问。

    竹意摇头:“小姐,当时距离甚远,奴婢没有瞧清楚,不过大公子看似没什么情绪。”

    楚微还是不满意。

    她也听说过,师哥起初明明可以高娶,却偏生看中了区区一个国子监祭酒的女儿,还在老太爷房门外跪了一夜,才求了这桩婚事。

    师哥那般神祇般的人物,膝下自有黄金,温棠哪里值得师哥下跪?!

    楚微回想师哥对自己的温柔呵护,一心以为,一定是温棠捣鬼,才害了她迟迟不能正式嫁入陆家大门。

    楚微颔首,抬手扶正发髻上的玉珠簪子,这才吩咐身边人:“我要去见见温棠。”

    竹意有话不敢直言。

    少夫人到底还是大公子的妻子,是小姐的师嫂呢。

    如此这般直接去“找茬”,会不会惹了大公子不悦?

    楚微从小娇生惯养,是楚大夫唯一的女儿,性子难免骄纵了些,何况,她将温棠视作情敌,自是不会发自内心将温棠视作师嫂。

    ***

    汀兰苑这边,在艳红的残阳中,温棠拔下了玉簪,散下了三千青丝,迎面吹着风,像是在默默告别什么。

    楚微跨入月门,一眼就定格在温棠身上。

    有那么一瞬,楚微心中涌上一丝自卑。

    她内心承认,温棠的确比她貌美,是那种空谷幽兰的美,温棠甚至于从不曾针对过她这个情敌。

    就是因为温棠如此明艳的容貌,且还不争不抢的性子,让楚微更是憎恨厌恶。

    仿佛,温棠的存在,将她自己衬托的不是那么美好了。

    “少夫人、少夫人!”桃夭低语提醒温棠,往月门处使眼色。

    温棠朝着楚微看过去,水眸中的神色清冷平淡,像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楚微揪紧了帕子,见温棠如此态度,更是心中忐忑。

    她楚棠凭什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她就半点不忌惮自己?

    楚微走了过去:“我有话与你说。”

    温棠明白她的意思,对桃夭示意:“你暂且退下。”

    桃夭只好后退了数步,楚微的下人也远离了亭台。

    温棠自行落座,并不打算好好招待楚微,她一边饮茶,一边揉着酸痛的臂膀:“我上次已经配合你去泛舟,也与你一道落水,让你验证了陆嘉年的心意,他的确偏向你,一切皆如你所料,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温棠语气淡漠。

    楚微听了,只觉得像是轻嘲。

    她就站在亭台下,因这身段不及温棠高挑,天生娇软弱小,此刻便就站着说话:“我要当师哥的妻子。”

    温棠看向她,忽然噗嗤一笑:“那你去向陆嘉年说这桩事,我又不能代替他娶你。”

    实在是可笑啊。

    这便是名门闺秀,大儒之女么?

    在正妻面前耀武扬威,说要嫁给她的丈夫。

    温棠此刻无比庆幸,自己心里已经没有陆嘉年了,不然,定会被这对师兄妹二人伤得体无完肤。

    见温棠如此态度,楚微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你……你不离开陆府,我如何能嫁给师哥?既然上次已经验证了,师哥真正在意的人是我,你就应该从我们三人中退出去。”

    温棠脸上笑意收敛,她有些羡慕楚微,若非是被人从小被保护得太好,又岂会这般嚣张?

    温棠眼神镇定纯澈,仿佛没有一丝丝的情绪波动,俨然不将这桩事放在心上。

    “这一个个的,当真不让人消停。是我不愿意离开么?倘若陆嘉年肯放人,我立刻签和离书。”温棠言简意赅。

    她其实愈发不懂陆嘉年,既然二人情义耗尽,他心里也已经没有她,为何还要困住她?

    楚微身子轻晃,她自幼体弱,但还算聪明,自是听明白了温棠的意思。

    是师哥……不肯放妻?

    可温棠若是不走,她充其量只能是平妻了呀。

    平妻再怎么尊贵,还是低了原配一头。

    师哥怎么舍得让她受一丝丝的委屈?

    楚微转身离开汀兰苑,走到院外,就捂唇哭泣。

    竹意见状立刻就问:“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

    楚微捂着唇没说话,温棠的话不似作假。

    师哥为何不肯和离?

    可她只想独占师哥啊。

    很快,陆嘉年也知晓了楚微去见过温棠,且还哭着离开的消息。

    陆嘉年总算是开口说话:“可知她二人说了些什么?”

    探子答话:“回大公子,少夫人与楚小姐是单独谈话,下人皆被支开,无人听见她二人之间的谈话。不过,楚小姐似是十分伤怀。”

    陆嘉年的左手极有规律的敲击着檀木桌案。

    他这人极少会关切女子的心思。

    但此刻,倒是很想知道,师妹是怎么被温棠欺负哭的。

    温棠还在意他,不是么?

    不然,又何必针对楚微。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陆嘉年憋闷的胸口总算得以好转。

    ***

    宁远侯府,六时苑。

    看着下人捧着托盘鱼贯而入,夜阑满腔困惑,不得其解。

    如今,将军已是家主,自是不必再入住少时的别苑,四房诸人虽唯利是图,但谁也不敢轻易惹了将军不悦,故此,四房尽数搬离了上院,偌大的侯府,空置的别苑多得去了。

    夜阑迈入屋子,见桌案上摆放着数件簇新的男子衣袍、发冠、玉钩、香囊……他薄唇微动,看向正饮茶的卫子策。

    将军原来是一位惨绿少年啊。

    之前在战场奔波,耽搁了将军的精致。

    夜幕降临,屋内已经掌灯,葳蕤火光下,卫子策的面容有种矜贵冷沉之感,他单单是坐在那里,就像是一把利刃,叫人不敢轻视。

    夜阑走上前,待婢女皆退下,他如实禀报:“将军,后日侯府的洗尘宴已经开始准备了,另外,您让属下散播的消息也都传出去了,不消两日,全京都皆会知道,将军是个少言寡语、不喜热闹、不善言辞的君子。”

    卫子策淡淡笑过:“甚好,本侯离开了十年,京都百姓不太了解本侯,免得被人误会了,本侯只好提前告知所有人,本侯到底是何心性。”

    夜阑:“……”将军是想在众人心目中打造这种的形象?他委实看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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