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还是可以喊温姐姐,是么?”

    卫子策年少时,总喊她温姐姐。

    换做是十年前,温棠欣然接受,不觉得有任何不对。可今时今日,她眼前站着的人已高出她太多,是京都城家喻户晓的年轻将军,乃当朝权贵都想巴结的新一任宁远侯,便是皇亲国戚见了他,也得给几分面子。

    彼时的落魄少年郎,如今已是一匹令人闻风丧胆的豺狼。

    他还是唤她温姐姐,给温棠造成的心境截然不同了。

    从前的一声温姐姐,让温棠怜爱欢喜;今日的温姐姐这个称呼,则让她有些承受不住。

    少年喊她姐姐,是敬重;可一个成年男子再喊她姐姐,总有些古怪意味。

    温棠愣神了一下,未及她开口反对,卫子策先一步提及要事:“对了温姐姐,你托人告知我,你想借用野山参?可是温姐姐的身子有哪里不适?”

    夜阑不忍直视这一幕:“……”将军明明知晓,陆少夫人是为了温家老夫人的病况,才求借那枚野山参。

    将军先是窥听墙角,后又入宫在圣上面前谎称早年受伤,很难痊愈,直接开口索要了一枚长白山的百年野山参,圣上只好让陆家将御赐的东西又转赠出去。

    虽说野山参常见,可长白山的百年野山参就很稀罕了。

    将军绕了这么一大圈,就为了在良家妇女面前显摆?

    是京都的风水有问题么?

    将军此前就连一只母马都不会挨近,一回京都,不仅花里胡哨了起来,还会诓骗、诱导女子了。

    夜阑坚守在雅间内,决不能轻易离开,免得给将军制造酿成大错的机会。

    温棠见卫子策当真带来了野山参,心生欢喜的同时,眸中带笑,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卫子策正凝视着她唇角的小梨涡。

    “我身子无恙,是祖母她病体成疴,药石枉治,若不尽快给她调理身子,只怕日后再难医治。将军放心,我已经命人四处寻找野山参,只要寻到,立刻买来还给将军。”

    卫子策与温棠之间的距离,仅有一步之遥。

    温棠虽觉得不对劲,但也没有往不好的方面去想。卫子策是彼时的邻家弟弟,全天下的人皆有坏心,他也不会有。直至如今,温棠还记得卫子策年少时雾蒙蒙的眼,他忍受着痛失家人的痛苦,将哭未哭,喊她温姐姐,对她说,他心里很是难受。

    在温棠心里,卫子策的形象一直停留在那个无措可怜的少年身上。

    此刻,卫子策好看的薄唇轻轻一扬,他笑起来煞是好看:“我可以将野山参让给温姐姐,我也暂时不需要温姐姐还我一份,不过……眼下倒是有一桩要紧事,需得温姐姐的帮忙。”

    温棠好奇:“是么?将军有何事需要帮忙?但凡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若是能银货两讫,各不相欠,那是最好不过。

    温棠很不喜欢亏欠任何人。

    卫子策悠悠一声轻叹,目光紧锁着温棠,他本就生了一双深邃迷人眼,如此盯着人看,仿佛将对方整个人罩住。

    “也不怕温姐姐笑话,我常年征战在外,浑身臭汗,眼下已是个弱冠男子,总不能还一身粗鄙气味,听闻……温姐姐你擅制香膏,不知可否替我量身打造几味护肤香脂,改一改我这一身粗犷。毕竟,我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

    卫子策说着,忽然又凑近了一些:“温姐姐,你瞧,我这脸皮子可是不够细致?”一言至此,他又朝着温棠伸出了手掌,他是断掌,手掌大而宽实,又因常年握剑打战,掌心生了老茧,“温姐姐,我这手心实在粗糙,日后牵着美人玉手,会不会硌着她?”

    “……”夜阑额头俱是黑线,似有几只乌鸦扑腾翅膀飞过。将军的肌肤的确粗了些,尤其是脸皮,甚厚。

    温棠愣了一下,这才豁然明白。

    原来,邻家弟弟是想娶妻了。

    当初的少年生得白皙精致,如今虽十年过去,容貌还如曾经一般无二,只不过褪去了稚气,谈不上粗犷,倒是更显稳重。十年前是狼崽子,如今已是狼王。

    温棠被逗笑了,以为卫子策仅仅是爱美,她一心寄挂着祖母的病情,遂直接应下:“那好,我定全心全意替将军研制男子所用的香膏,对了,将军喜欢什么气味?”

    卫子策剑眉轻蹙,似是有所思量:“这……我也不太懂,不如温姐姐替我拿主意,想来温姐姐的品味必定极好,温姐姐喜欢的香料,我必定也喜欢。”

    温棠莞尔应下。

    卫子策双手奉上长白山的百年野山参:“温姐姐可不能耽搁了我娶妻。”

    温棠:“……”

    她即便研制不出好的香膏,也不会耽搁了他娶妻呀。

    “好。”无论如何,温棠还是感谢卫子策。

    温棠接过锦盒,而就在打算福身告辞之际,忽然一阵头重脚轻,这才想起来今日仅在早晨时食了一碗清粥。温棠身子一晃,下一瞬,卫子策眼疾手快,已经扶住了她的腰侧,手掌颇为有力,让她牢牢站稳。

    卫子策的手掌一碰即离,很快挪开,不会让人多想。

    年轻的将军负手而立,站在温棠面前,紧挨得,垂眸看她:“温姐姐成婚后,日子过的不顺遂么?还是说陆家的伙食不够好?怎叫你这般纤细清瘦?我瞧着陆大人一脸刻薄清寡之相,八成不旺妻。”

    夜阑面无表情,目视前方:“……”将军真是够了,怎么还挑拨人家夫妻?陆少夫人貌若芙蓉,国色天香,俨然少女模样,分明在陆家过得极好。

    温棠怔了一下,眼神中出现了一刻的茫然,似是不明白为何卫子策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不过,旋即,卫子策又说:“温姐姐不要多想,我与你打小认识,算是故人。既是故人,关切一些,理应是正常事。对吧?温姐姐。”

    温棠礼貌一笑:“多谢将军关切,那……若无旁的事,我得先去一趟温府。”

    卫子策似乎很为温棠着想:“温姐姐,你到底已经嫁人了,我不方便与你一道出去,更是不能送你去温府,温姐姐先行一步,我稍后再离开。”

    夜阑:“……”听听,这叫什么话?今日接二连三触碰到了陆少夫人的腰肢,这又冠冕堂皇的说,不能影响了陆少夫人。

    他怎的好似闻到一股浓郁的茶味?

    温棠再度福身,这才告辞。

    门扇从外面合上,卫子策终于不再装腔作势,他扭了两下脖颈活动筋骨,又持盏一饮而尽,不像方才学着文人品茗的模样,只浅浅品尝。

    卫子策薄唇含笑,可下一刻,脸上笑意又瞬间凝固,且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鸷狠辣。

    “陆大人,的确不旺妻。”

    夜阑终于忍无可忍,面无表情提醒:“将军,您的温姐姐早就嫁人了。”

    旁人的东西,如何能觊觎?宝物可以夺,但妻不行。

    卫子策一个冷冽眼神射过来,倘若眼神可以杀人,夜阑已经被捅了几个窟窿:“不会说话,就闭嘴。”

    夜阑老实闭嘴。

    ***

    温棠将长白山的百年野山参送到了温府。

    温长岭竟不是最先担心老夫人的病情,而是以为温棠与陆嘉年又夫妻和好了。

    温家是诗礼之家,祖\上曾出过帝师,温长岭本人年少扬名,但如今已至中年,仕途仍旧不顺,就在国子监任祭酒。

    “棠儿,贤婿是詹事府一把手,又是太子近臣,将来太子一登基,他前途不可估量。你可定不要再耍小脾气了,你即便不为了你自己,也得替阿诚考虑。将来阿诚入仕,若能得他姐夫鼎力相助,定能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温长岭面上带笑,试图让女儿全心全意扑在陆嘉年身上。

    他是男子,他最懂男子。

    他彼时的确对发妻情根深种,可后来接连打击,表妹投怀送抱时,他无一丝抵抗力,也完全不想拒绝。

    天底下的男子大抵都是如此。

    “贤婿如此年轻,就在朝中站稳脚跟,便是圣上也常在朝堂褒赞他。贤婿更是一表人才,倾慕他的女子,必定不少。你呀,需得盯紧了些,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温棠将野山参交给了婆子去煎药,她对温长岭这一番耳提面命,委实无法以好脸色相对。

    “父亲,野山参是隔壁卫将军借给我的。您嘴里所谓的贤婿,根本不屑于救治祖母。另外,阿诚并不是入仕的料,父亲若是强行将自己的夙愿压在他身上,只会害了他。”

    庙堂是吃人的地方,稍有不慎,阖族覆灭。

    阿诚是怎样的心性,她这个长姐十分清楚。

    温长岭先是哑然,下一刻就暴跳如雷:“你、你!你就连自己的夫君都看不住,为父养你何用?!阿诚若不入仕,温家就完了!”

    一旁的桃夭胆战心惊,生怕这对父女两人又会大闹一场。

    温棠忽然一声轻笑:“父亲,您娶续弦之前,是母亲教/养我。您娶了续弦之后,一切俸禄皆交到了续弦手上,我与阿诚的花销用度,皆是母亲嫁妆中的几间铺子带来的盈利。另外,父亲自己都不是当官的料,为何要强求阿诚?”

    温棠字字珠玑,堵得温长岭气血上涌。

    他徒有才子之称,郁郁不得志。所以,才将所有未完成的夙愿,都强加在儿子身上。

    他与续弦妻子虽恩爱和睦,但生育了一个女儿之后,再也没有第二个孩子生出。

    “你……你这个逆子!”温长岭见自己愈发不能掌控女儿,又鬼使神差的想到亡故的发妻。那个女人,也一步步不受他掌控,对他的话嗤之以鼻,让尊严扫地,还扬言下辈子不要再见。

    不过,温棠眼下到底还是陆家的少夫人,是陆嘉年的妻子,温长岭亦不敢撕破脸皮。

    眼下,同僚待他客气有加,皆是因着他的女婿是太子跟前的红人。

    是陆嘉年!

    ***

    长安街十年如一日的繁华拥挤。

    卫子策站在长街中央,看着长街两侧鳞次栉比的商铺,此时此刻,他并没有觉得京都的富贵迷人眼。可在十年前,他被人从刑部乱棍打出,一路爬至长安街,只觉得这里的一切高不可攀。

    原不是高楼变矮了,而是他不一样了。

    夜阑紧随卫子策身后,察觉到有人靠近,出于本能的警觉,一手已经紧紧握住了剑柄,随时准备拔剑出鞘。

    卫子策侧过脸,一辆青帷马车在他身侧缓缓靠近,一男子掀开车帘,朝着他望了过来:“卫将军,在下陆某,不知卫将军能否赏个脸,与陆某喝几盏茶?”

    几乎是瞬间,卫子策幽眸微眯,似有寒光乍现。

    陆嘉年以为自己看错了,下一刻,卫子策收敛神色,笑意不达眼底:“不知你是哪位?”

    夜阑:“……”马车上的微牌那般明显,将军是眼瞎了么?这位陆大人,京都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陆嘉年不改常色,仿佛不因卫子策的冒犯,而计较半分。他抱拳一礼:“在下詹事府陆嘉年。”

    卫子策这才仿佛认出了眼前此人:“原来是陆大人,卫某离京十载,如今才刚归来,所以,这才不曾认出陆大人,是卫某记性不佳。”

    夜阑望着天际正游走的浮云:“……”将军没认出来陆大人,却是一眼就认出了陆少夫人呐。

    陆嘉年下了马车,亲自邀卫子策再度踏入天茗阁。

    卫子策打量了陆嘉年几眼,虽说陆嘉年是文官,但身量颀长,体格修韧,关键是,长了一张令得京都城女子,皆为之倾慕的潘安之貌。

    陆嘉年自然也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刚好与卫子策对视上时,这人却眼神轻蔑的避开了。

    “……”陆嘉年不动声色,自卫子策回京,他算是第一个主动接近卫子策的朝臣。

    卫子策年轻气盛,又亲掌卫家五十万兵马,是宁远侯府新任家主,还被圣上特意加封为万户侯,而更令人纳罕的是,此人今年才二十有一,可谓是鬼才。

    这样的人,即便再怎么行为怪异,亦是不可小觑。

    圣上龙体数次抱恙,太子已经开始参与理政,接下来是东宫至关重要的时候,而卫子策又恰在这个节点归京,故此,他不得不拉拢卫子策。至少,不能让卫子策投诚其他几位皇子。

    太子必须登基,否则,陆家长达十多年的谋划皆会付诸东流。

    踏入雅间,陆嘉年倒是颇为直接,浅聊几句之后,就言明他的目的。

    卫子策闻言,倒也不震惊,只扬唇笑了笑,风流尽显:“想要我效忠于太子?那你得奉上我最想要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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