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温长岭提及亡妻,一惯如儒雅大夫的他,当着亲生女儿的面,险些失控,因着过分隐忍,额头青筋凸起。

    但很快,温长岭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温棠没有开口争辩什么,母亲的事,她所知并不多,也寻不到证据去替母亲辩解。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被人泼了脏水?只要女子生得美貌,倾慕者众多,稍有几句流言蜚语就能将她推下万丈深渊。

    父亲没有选择信任母亲,陆嘉年也在家族清誉与她之前,选择了前者。

    父亲与母亲年轻时候,是京都城的一对金童玉女,他二人的缘分还被话本先生杜撰成了话本,可后来的结局着实令人唏嘘。

    温棠时常在想,所谓山盟海誓、情深似海,到底算得了什么?

    父女两人皆陷入缄默,面色各异,皆有心思。

    温棠自是不会为了尊严,而不顾祖母的死活。想来,她去索要一根野山参,陆嘉年八成会同意,他那人虽刚愎自用,但表面上会维持人情练达,不叫旁人抓住任何把柄。

    温棠神情坦荡:“父亲,我会去陆家借来野山参,但有一言我必须要说,父亲宁可选择信任旁人,也不相信替您生育了一双儿女的母亲,委实让人心寒。母亲已经走了,父亲还想怀疑她什么?您曾怀疑阿诚不是您的骨肉,可如今,阿诚十九岁了,与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您还有什么好说的?”

    温长岭杵在原地,无话可说,可心头堵得慌,找不到一丝发泄的出口。

    温棠盯着温长岭,眼神仿佛是在质问:“母亲离开的次年,父亲便另娶了自己的表妹为续弦。可见,父亲对母亲谈不上真情。既是如此,如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父亲为何还要诋毁母亲?父亲是读圣贤书的才子,自当雅量,日后还请注意言辞。”

    温棠丢下几句,这便福身离开。

    免得一会见了继母,与同父异母的妹妹,会让她平添不悦。

    温长岭僵在当场,张了张嘴,本想喊女儿留下用个便饭,到嘴的话却又吞咽了下去。温棠年少时,他曾当着她的面,咒骂过她的母亲,还扬言会弄死温诚。可如今他就像是一个笑话一般,事实证明,温诚就如同他年轻时候一般无二,俨然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曾一口一声“野/种”,骂着他的儿子……

    ***

    隔壁宁远侯府的六时苑内,卫子策已经站在院墙处,侧耳倾听了片刻,直到察觉到隔壁没有动静,他这才远离了院墙几步。

    夜阑面无表情,但张了张嘴,欲要说些什么。

    将军如今已是京都城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此这般偷听墙角,真的妥当么?

    他陪伴将军常年征战在外,自是不知晓温府如今的状况。

    但彼时,温家大小姐当真是个极好的人,在宁远侯府落难之际,曾数次对卫子策伸出援手。

    莫非,将军是想报恩?

    夜阑以为自己读懂了自家将军的心思,遂上前一步,主动请缨:“将军,属下这就去命人四处搜寻长白山的百年野山参。”

    卫子策看了一眼夜阑,二人一道长大,出生入死十多年,他眸色深邃清冷:“多管闲事。”

    夜阑:“……”

    将军方才偷听墙角,难道就不是想多管闲事?

    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啊!我的将军!

    夜阑紧绷着一张俊脸:“将军说的是,是末将的过错。将军……这是要去哪儿?”

    见卫子策往院外款步走去,夜阑一路跟上去。

    ***

    卫、温两府刚好占据了一条巷子,两家的府邸大院也皆是坐北朝南,温棠走出温府大门,准备上马车之际,卫子策也刚好从侯府大门走出。

    见侯爷出府,侯府的持剑侍卫立即牵上那匹通体雪白的战马,而此时,卫子策虽目不斜视,指尖却在轻轻转动着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在无人察觉到之际,他手中石子射出,刚好击在了陆家马车上,惊吓了拉车的马匹。

    “少夫人小心!”马夫出声提醒。

    事发突然,温棠也没预料到,在她始料未及之时,一只大掌拖住了她的后腰,与此同时,男人的另一只手摁住了马车,直接用蛮力阻止了马车失控。

    温棠刚站稳,独属于年轻男子低醇磁性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小心。”

    温棠转过头,刚好对上卫子策深邃的眸,如此近距离接触,她将卫子策的脸看得更是仔细,他的五官看似没有任何变化,但已褪去了彼时的少年稚嫩,取而代之的,是久经沙场历练出来的肃重与英气。

    “卫将军。”温棠后退了一步,而此刻,卫子策的手掌也已经从温棠腰间挪开,不带有一丝挑逗成分。

    卫子策负手而立,他离开京都之前,与温棠差不多身量,如今已经高出了她一个头了:“原来是温家姐姐,我还以为看错了。”

    温棠莞尔,面对大殷的英雄,她与旁人一样,是仰望且又敬重的。

    “方才多谢卫将军出手相助。”

    卫子策的眸子专注着看人,仿佛一眼可以望入对方的灵魂深处。漆黑瞳仁倒映着温棠缩小的人影。

    温棠愣了一下,第一次被人这般凝视着,但并无肤浅之意。

    卫子策淡淡启齿,仿佛不在意:“温家姐姐,客气了。我还要入宫一趟,今日就此别过。”

    温棠福了福身,目送着大殷最年轻的战神离开,就见卫子策跨上马背,背影挺拔颀长,后腰肢修韧有力,是习武之人该有的体魄,再没有当初年少落魄的样子。

    真好啊。

    卫子策称得上是大殷武将第一人。

    即便宁远侯府的祖上,也无人能及卫子策,在如此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已建功立业。

    不过,温棠也深知,卫子策的功绩是刀尖舔血,跨过尸海刀山换来的。

    夜阑随后也上了马,跟随在卫子策身后,但他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片刻的龟裂。

    将军方才的举动,是不是有点不讲武德?

    先激了马匹,又故意过去英雄救美?

    将军可知,人家温大小姐已经嫁人了,将军的行为,好似不太道德啊……

    ***

    温棠回到陆府后,没有再犹豫,她在回程的路上便已经下定决心。祖母的病情不能长时间拖下去。

    上百年之久的野山参极难寻到,一时间也不易购置。

    温棠只能去向陆嘉年开口索要。

    她没有特意打扮,还是从温家回来时的穿扮。

    今日休沐,陆嘉年就在上院书房,温棠过去时,他正与几位詹事府的下属庭议,小厮通报是少夫人前来,陆嘉年拧眉思量稍许,这才挥袖:“你们且先回去,沈大人的案子,明日再议。”

    “是,陆大人。”几位大人起身,纷纷抱拳告辞,在走出书房时,不免往廊庑另一头望过去,即便隔着数丈之远,也能看见陆家少夫人曼妙的身影。

    但也仅此一眼,几位大臣便收敛目光,不敢造次。

    温棠的母亲曾是京都第一美人,她的容貌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美仿佛不掺和任何凡尘俗世,俏丽若三春之桃。

    这时,陆嘉年的贴身随从,孟州,亲自上前相迎:“少夫人,大公子让您过去。”

    陆嘉年将手中书册搁置,刚要饮茶,又觉之毫无胃口,他坐直了身子,一手搭在了禅椅扶手上,案台鎏银百花香炉正腾起袅袅青烟,他身后是雕红漆戏婴博古架,上面摆放着大殷各地的地理志,以及一座珊瑚石台。

    陆嘉年的姿态从容,乍一眼看上去,像不贪权贵,醉心丘壑的竹兰君子。

    温棠一迈入书房,孟州就退了出去,还将房门从外面合上了。

    温棠回头看了一眼,虽是觉得古怪,但也没有说什么。

    她今日来见陆嘉年的目的明确,便直言开口:“大公子,我想向你借一枚百年野山参,因时间紧迫,我暂时无法得到此物,只能先借来一用。不过,大公子放心,我已着人四处打听消息,一旦寻到百年野山参,定重金购来,还给大公子。”

    陆嘉年何许人也?

    他能年纪轻轻就成为詹事府一把手,是太子的得力心腹,更是东宫掌舵人,自是已经知晓温家老夫人的病况。

    区区一枚百年野山参,直接拿给温棠便是。

    但面对温棠冷漠的面庞,还有她一口一声“大公子”,陆嘉年改了主意。

    她不是一直孤高清冷么?

    今日倒是主动上门求他来了。

    陆嘉年已经太久不曾见过温棠在他面前展露笑意的模样,他很不甘心。

    他与她之间的罅隙,仿佛只有温棠先低头方可维护他的尊严。

    “你说借,我就要借么?”陆嘉年开腔时,喉结无意识吞咽了几下。

    温棠今日离开陆府时,下人便禀报过他,此刻见温棠直接过来见他,不曾换衣,更是不特意打扮,陆嘉年胸口憋闷。

    女为悦己者容。

    女子只有在面对毫不在意的男子时,才会不在意仪容。

    她是他的妻,甚至不肯做出一丝取悦他的事。

    所以,陆嘉年卑鄙的反问了一句。

    事关祖母安危,温棠即便很想转身离开,但只能按捺住:“不知大公子如何才肯借出野山参?”

    陆嘉年目光灼灼,大概是此刻二人独处一室,他眼中流露出几分痴意。

    他不是一个重/欲之人,成婚之前身边没有莺莺燕燕,成婚之后即便与温棠闹了罅隙,也不曾偷香窃玉,至于楚微,是他的责任所在。

    能让他第一次产生悸动情/欲之人,只有温棠。

    温棠就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生于悬崖峭壁,让人渴望,却又不可及。

    可他是她的夫君,她不能一直如此冷漠待他。

    陆嘉年薄唇亲启,说出了让温棠始料未及的三个字:“取悦我。”

    他不像是开玩笑,这人也素来不会说笑。

    可他的眼神虽清冷,但更像是戏谑,是一种带着报复的戏谑,报复温棠长达五年之久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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