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瑰园,是三公子陆展的别苑。

    陆展虽是庶出,但其母是陆家正式抬入府的贵妾,即便已经过世,陆展还算被厚待。

    陆嘉年师从儒家学派,对这位庶弟多是帮扶,不曾打压。

    陆嘉年倒是目光长远,深知家族兴旺,需得指望陆家子嗣繁茂,多一个人入仕,便多一股势力。

    陆展此人聪明机辨,暗地里也足够阴鸷狠辣,是可用之才。若是培养的好,可以成为陆嘉年手上的一把利刃。

    故此,陆嘉年这位少主,才会愿意在陆展身上稍稍费些心思。

    月华如练,夜色苍茫,少年从海棠门大步迈入,一抬眼,就对上了兄长的一双冷眸。

    陆展先是一愣,随即更是加快了步子:“兄长,你怎么来了我院里?”

    陆嘉年负手而立,眉目之间藏着深沉,他忽然发现,庶弟已在不知不觉中长大成人,再不是当初那个涸辙之鲋的瘸腿少年。

    陆嘉年言简意赅:“嗯,我来看看你,顺便亲自告诉你,国子监的一切,兄长都打理好了,你且去听学一阵子,或许能有所进益。明年你就弱冠,也该考虑入仕的事。”

    陆展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甚是敬重自家兄长:“都听兄长的安排。”

    陆嘉年不是一个话多之人,他素来君子雅量,话只说到重点上,却忽然多问了一句:“方才去哪儿了?”

    陆展笑出整齐的白牙:“就在府上逛了逛,晚上吃多了,消消食。”

    陆嘉年不再多言,抬手拍了拍陆展的肩,这便离开了瑰园。

    而就在陆嘉年迈出瑰园月门的瞬间,陆展脸上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沉了下去。

    玄月挂枝,落下婆娑月影,少年颀长身量,立于天地之间,他一手朝后,缓缓紧握成拳。

    贴身小厮飞絮从暗处悄然靠近,提醒道:“三公子,大公子这是想支开您?莫不是因着今日您下水救了少夫人的缘故?三公子为了前程考虑,万不可得罪了大公子。”

    大公子曾为娶少夫人过门,在陆老爷面前跪了一天一夜,他那样孤高卓绝的男子,肯牺牲膝下黄金,足可见,大公子即便如今冷落少夫人,也断然不会允许旁人染指,又何况是自己的亲弟弟。这万一闹出什么叔嫂违/伦之事,只会让家族蒙羞。

    陆展凤眸微眯,映着漫天夜色,薄唇亲启。似是冷笑:“呵,当下,的确不能得罪了兄长!”

    ***

    次日一早,温棠起榻洗漱,准备去一趟温府,探望染病的祖母。

    原本,昨日就该回去一趟,但因着楚微提出要见她,后又两人双双落水,给耽搁了。

    楚微可真是好心机……

    但愿她能达成所愿。

    眼下,温棠对陆嘉年已无半分念想。楚微如何心机,她都不关心。甚至于昨日之事,她觉得甚好,或许可以推进和离进程。

    桃夭给温棠挑了一件粉色大袖对襟罗纱衫,下身则搭配柔绢曳地长裙。温棠在女子当中算是身段高挑的,体态风姿卓绝,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容貌偏向明艳清媚,稍稍一打扮,便足可艳压群芳。她随意挽了一个发髻,仅插了一根白玉簪。

    因着回温府探望染病的祖母,不宜着妆,仅这般不施粉黛,倒是更衬得肌肤柔嫩光滑,一夜修整,脸色不再苍白,多了几丝精神气。

    桃夭即便日日跟在温棠身边,还是不免看痴了,又思及少夫人眼下处境,不由得叹息:“当初倾慕少夫人的京都权贵比比皆是,若是不曾选择大公子……”该多好啊!

    桃夭的话堪堪止住,深知自己不该在陆宅说出这种话,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又会给少夫人徒增麻烦。

    但温棠却没有出言训斥,好似根本不在意,只莞尔:“傻丫头,世间的事没有重来的机会,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人要往前看。”

    桃夭虽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替温棠不值。

    陆府位于京都城西南面,乘坐马车去温府,路经长安街主道,大抵需要一个多时辰方能抵达温府大宅。

    马车行至长安街主道,外面传来熙熙攘攘声,赶车小厮隔着车帘,朝着里面道:“少夫人,今日战神班师回朝,还将卫家亡灵的骸骨都带回来了,咱们需得先让道。”

    温棠这才猛然记起今天的日子,她此前就听闻卫家那位年轻战神要回京,但因这两天发生的事,竟叫她忽略了,叶棠立刻吩咐:“速速让道。”

    宁远侯府卫家,百年忠烈。自大殷开/国之初,卫家便是将门之首,历经数百年的风风雨雨,一直死守大殷边陲。

    而此次归京的少年将军卫子策,更是温棠熟悉之人。卫、温两家比邻而居,在十几年前,边关告急,卫家嫡出一脉的祖孙三代皆奔赴战场,无一生还。树倒猢狲散,朝中不少人趁机踩踏卫家,险些让卫家背负投敌叛国罪名,彼时,年仅十一岁的卫子策,带着数百府兵,悄然出城,杀去边关,这明明是死路,他却不成想一战成名。

    那少年一走就是十年。

    如今,大抵已经不认得她了。

    不过,温棠倒是发自内心敬重他。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一字不假,温棠很难想象,卫子策这些年到底经历过什么。

    愿他千帆过尽,归来还是那个双眸明亮的漂亮少年。

    马车停靠在长安街一侧,叶棠撩开车帘往外望了一眼,万人空巷的主街上,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让人卫家军顺利通过,那彪骑上走在最前头的男子,便是卫子策。他虽已不是当初的青葱少年,但眉目之间的神韵还是让温棠一眼就认了出来。

    卫子策一袭玄黑色锦袍,墨玉冠束发,单手持着缰绳,另一只手摁在腰间的剑柄上,腰身精瘦修韧,他眉目萧索,五官立挺深邃,乍一看上去,硬朗阳刚。

    温棠看了几眼,这便落下了车帘,她风寒未愈,吹不得风。

    卫子策眼角的余光看似漫不经心瞥了过来,年轻的将军眸光十分锐利,轻易就瞥见了马车上的徽牌,但也仅此看了两眼,很快目视前方,一双狭长的深邃幽眸,神色不明。

    ***

    卫子策此次并非单独班师回朝,还带回了卫家上千人的尸骸,这些尸骸留在边关数十年之久,都被他完完整整的带回来了。

    在卫子策归京之前,就提前命人修葺扩建卫家祖坟,他要将流落在外的所有卫家军英烈,都带回京都,落叶归根。

    卫子策安置好英烈的骸骨之前,暂未入宫面圣。帝王命人连番送来口谕,让卫子策不必急着入宫,一切皆以安顿卫家英烈为首要。

    宁远侯府,六时苑内。

    绿荫匝地,花木葳蕤,墙角的一丛芭蕉已有几丈高,青石地面生了斑驳青苔,十年浪子归来,一切宛若昨日。

    这座六时苑,曾是卫子策的住所。原先,这座庭院并不叫六时苑,因着隔壁卫家有一座四时苑,他觉之好听,就将自己的庭院也改了名。

    年少时,他腹中文墨不多,虽依葫芦画瓢,这才有了“六时苑”一名。

    四下无人,唯有贴身心腹夜阑。

    夜阑提前了三个月入京,早就将宁远侯府如今的状况摸得一清二楚。

    “将军,四房这些年独占侯府,您又常年不在京都,侯府已无主母主持中馈,田产铺子早就落入了四房之手。只不过,将军此次班师回朝,四房各处都开始收敛了。”

    十几年前,卫家长房、二房、三房,从上到下,祖孙三代数十人,无论男女皆上了战场,连带着卫家府军,也全部命陨。

    那一战若是输了,大殷早就成了蛮夷铁骑下的践踏之地。

    卫子策是家中最小,也是老侯爷特意留下来的最后一条血脉,他没有谨记老侯爷的警告,让他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少年一身反骨,未经圣上允许,带上仅存下的府兵,连夜赶赴边关。

    也正因他的鲁莽行事,才有了今日的太平。他更是用了长达十年的时间,将蛮夷彻底铲除,替卫家英烈报了仇。

    至于卫家四房,不过就是老侯爷从前养的嗣子,算不得嫡出一脉。

    十几年前,卫家出事,仅余卫子策一个遗孤时,四房恨不能落井下石。

    “呵……”年轻的将军低低轻笑,眼梢神色俱是不屑一顾,“哪来的四房?那个庶子,也敢称是卫家四房?!”

    夜阑不由得颔首,他了解将军,一旦将军开始对付谁,那人必定逃脱不了。

    “那……将军,是否将四房压制下去?”夜阑询问。

    宁远侯府的一切恩荣,皆是将军带着战士们拼搏而来,四房如今却坐享其成,将军又岂会放任?四房根本不配!

    卫子策抬手,轻轻一挥:“暂时不必,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且让四房自取灭亡。”

    利欲熏心之人,总会寻到机会作茧自缚。

    卫子策唇角轻扬,他年纪不大,才二十有一,眼底神色深沉如海,仿佛早已参透世事。

    这时,主仆二人刚缄默,仅一墙之隔的卫家,传来了说话声。

    “你祖母这病症算不得严重,但要想康复,也实属艰难。郎中说,需得一味长白山的百年野山参做药引。可一时间,为父也没法得来。不过……为父记得,圣上御赐过一枚给陆家,你回去同贤婿相商,看能否借来一用。”

    温棠无意识的捏紧了手中锦帕。

    她已经打算与陆嘉年和离,日后各不相欠,偏生,这个节骨眼下,祖母刚好需要陆家的东西。

    “父亲,我……”温棠稍作犹豫。

    温长岭打算了她的话:“棠儿,你祖母待你不薄,你就不能在贤婿面前服个软,你在陆家的事,你以为为父不知晓?既已嫁了人,就该三从四德,以夫为天,莫要像你那个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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