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红尘

    ------------------------------------------第一节,却之------------------------------------------

    钱塘城中,夜色已深。寥寥几下打更之声,在夜色中低低传了出去。

    人间,正是东晋朝。

    江南,乃是红尘中的繁华温柔乡。灯火辉煌之中,酒家乐女婉转低唱着吴侬小调,与琵琶弦乐两相应和。

    窄巷中,艳光四射的彩衣美人披上斗篷向着远处的古朴城门走去。

    城西凤山门乃是显贵之门,等闲人士不得进出。但这彩衣美人身形轻盈,竟一路避开了守城兵卫,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走了出去。

    凤山门外,士族名门傍湖而居。放眼望去,只见高门阔院庄严肃穆,与钱塘城内的熙攘繁华截然不同。月色之下,西湖波光粼粼。隐约中,只见湖中小岛上有一间玲珑青瓦院落,浮于水波之上。

    彩衣美人提起裙摆上了湖边的一叶小舟。那小舟似有灵性一般,也不用撑浆,一路顺着湖波向远处的小院飘去。待到她下了小舟再回首望时,来时之路已都隐在了雾气之中。

    钱塘郡中寥寥斋,只见红尘有缘人!彩衣美人心中砰砰乱跳,猛地跪倒在那小小的院门外深深一拜,“多谢寥寥斋主人!小仙素闻寥寥斋主人神通广大,能裁定红尘宿命。今日小仙有缘前来拜见,还望寥寥斋主人怜惜,替小仙写下一段姻缘。”

    院门缓缓打开。装束华贵的美貌少女从院中缓步走出,高傲道,“你已是寿命千年的仙人,又有何所求?”

    彩衣美人毕恭毕敬道,“小娘子有礼。我名唤云那罗,乃是生于西方朝霞之中的飞天。自降生以来,我侍奉九重天上诸位真神,司散花之职。数年前,我奉命下凡,与钱塘郡中画神仙壁画的书生张生一见钟情...”

    “张生乃是凡人。凡人与仙灵精怪不同,宿命早已注定,无法强求。他的姻缘乃是与钱塘郡中的吕氏之女,并非与你。”

    云那罗大惊失色,“小娘子!我与郎君情投意合,难以分离。吕氏乃是暴发之家,急功近利。郎君满腹文章,怎能与吕氏女成就姻缘?”

    美貌少女冷笑道,“哦?既是情投意合,怎地张生不愿与你一起归隐山林?”

    云那罗脸色惨白。

    美貌少女无奈道,“飞天仙人生来便有护卫九重天之责。你不惜落入凡尘以舞伎为生,都是为了替张生打点关系、谋取功名。但他只顾得你的好处,却不愿成全你的心意...”

    云那罗低声辩解道,“他是读书人,自然志向远大。”

    美貌少女怒其不争,只得叹气说,“你的姻缘,此处求不来。我叫守心。来日你若有难,便再回来此地找我吧。”

    夜凉如水。院门后小阁中的高榻上,沉睡着一位白衣少女。她眉目如画,睫长如羽,呼吸低微得几乎无法察觉。

    守心轻轻推门进来,给白衣少女紧了紧身上的云锦软毯,低声道,“小娘子,放心吧。我已经按你的吩咐将云那罗打发走了。”

    白衣少女紧闭着双眼毫无反应。守心忍不住轻轻一叹。

    桌上展开着一个玲珑小巧的古朴卷轴。这卷轴薄如蝉翼,可惜却并不完整,只有小小半个残卷而已。

    这,便是那能够裁定世间仙灵精怪宿命的神秘卷轴了。只是天下人无人知道,执笔宿命的寥寥斋主人,不过是一个温和柔软的少女而已。

    窗外月色泠泠。侍在榻边的守心满腔忧虑,伸手紧紧握住了少女冰凉的手。

    小娘子王却之,是钱塘郡中琅琊王氏的女儿。琅琊王氏乃天下士族之首,与陈郡谢氏并称王谢。她出生之时,手中便握着那半卷玲珑残卷。而她执笔写在卷上的一字一句,字字皆能扭转红尘宿命。

    可惜小娘子虽天纵奇才,却难以左右自己的宿命。自幼年起,她便时常在睡梦中魂魄离体,身不由己地在无数红尘世界中游荡。

    “小娘子...魂兮归来。”

    守心知道,只有当旭日再次升起之时,王却之离体的魂魄才能回到钱塘郡。

    ------------------------------------------第二节,姬发------------------------------------------

    黄河怒浪滔天,奔涌不息,带起狂风飒飒。

    王却之白衣如雪,孤身立在河边巨石之上,向对岸看去。

    西岐城外,数万军队正浴血混战。这,是与钱塘郡截然不同的一方红尘。

    人族降生之后,玄鸟后裔成汤一统天下,建立殷商。

    殷商王朝传承五百年后,商纣王殷寿猜忌诸侯。殷寿先将姬发之父西伯侯囚禁在朝歌城七年,又将姬发的长兄伯邑考活活做成人牲,强迫西伯侯亲口吃下。西岐因此愤而起兵,与殷商分庭礼抗。

    殷商闻太师乃三朝元老,遣邓婵玉、魔家四将与两万殷商先锋军来攻西岐。邓婵玉系出名门,魔礼青、魔礼红、魔礼海和魔礼寿四将亦是得道护法金仙。

    西岐此战,艰险无比。

    隔着黄河怒浪,魔礼青与魔礼红二仙正显出庞大无比的金身法相,与一位少年将军鏖战。

    却之凝视战袍加身的少年将军。他剑眉凤目,高挑矫健,满身的俊朗神采将夜色都照亮。白色骏马之上,他凌厉如狼,迅捷如豹,硬生生与魔礼红、魔礼青战成平手。

    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生机勃勃的西伯侯次子阿仲,如今,是浴血厮杀的周武王姬发。

    白衣游魂轻轻一叹,乘风落在西岐城外。

    远处,正有一队殷商精兵纵马急速冲来。千钧一发之时,却之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英气勃勃的女将军猛地勒住骏马,“你是何人?竟敢擅拦我殷商先锋军!”

    女将军修长高挑,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她凤目修眉,神采夺人,深蜜色肌肤显出与众不同的果敢坚毅。

    却之含笑,“你是邓婵玉邓将军罢?我初来乍到,两手空空,借你的弓箭用一用可好?”

    陌生的白衣少女眉目如画,风度优雅,不是军中之人。邓婵玉不由微微一愣,收回手中寒光闪烁的利刃,“城中战况混乱,你怎可孤身涉险!”

    却之却轻轻扬手挡开向邓婵玉飞来的流箭,温和说,“城中危险,邓将军也该小心。”

    “你...?”饶是邓婵玉身经百战,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却之却已经取下她马侧的弓箭,向远处的姬发走去。远远地,只听见她柔声道,“邓将军,多谢。你的弓箭,我下次再还。”

    白衣飘动,温柔杀气倏然闪现。一支修细箭矢从却之手中划破夜空,快如闪电地射入了魔礼青右眼中,又从他后脑穿透而出。

    琳琅玉铃声起,风中隐约传来一缕熟悉幽香。英武绝伦的姬发心中猛地一跳,回首看去,“却之!”

    西岐与钱塘的红尘相隔千年,永不相遇。唯有却之的魂魄在夜色中飘来西岐之时,他们才能匆匆相见。

    却之面色沉静,“阿仲专心些。出箭!”

    姬发低低一笑,扬弓射出最后一箭。

    少年武王的长箭气贯长虹地撕穿魔礼红的混元伞,深深扎入他的眉心死穴。护法金仙的庞大身躯顺势轰然倒下,鲜血四处喷涌。

    姬发英姿勃发,傲然在马上立起身来,高高一挥西岐军旗。

    瞬时之间,群情激昂。几名千夫长一跃而起,振臂向后方的西岐大军高呼,“武王殿下已斩杀魔礼青、魔礼红!魔家四将,已死其三!西岐勇士,今日不胜不归!”

    擂鼓般的欢呼声中,西岐大军士气大振。大军兵分两路,一面势如破竹地将殷商大军逼退至黄河对岸,一面将魔家四将的先锋军死死地围堵在了城内。

    胜局已定!

    姬发回身一把将却之抱到马上,策马而去。

    后方营帐之中,白发苍苍的姜子牙踉跄地冲了出来,“与武王一起的那白衣女子,你们可看清模样了?”

    侍卫困惑不解,“太公,我等未曾看见有人。”

    “白衣女子?”明艳稳重的邑姜追了上来,“并没有什么白衣女子。父亲,方才场面混乱,你怕是眼花了。”

    她望向骏马消失的方向,失落道,“武王殿下向来都是独来独往的...”

    “那样的白衣,那样的箭术...我在梦中见过的!”姜子牙却充耳不闻,一把推开邑姜,跌跌撞撞追了上去。

    骏马嘶鸣,向着西岐城外一望无际的苍原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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