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连忙前去禀报，乔姝瑗等了一息，只等到三个字：

    “随她去。”

    也行，反正被嘲笑的不是她。乔姝瑗心安理得地拉好被子。

    美美睡了个好觉，本来心情不错，看见桌子上的早餐，娇艳的玉容立刻扭成一团。

    稀粥配咸菜，这是人吃的？

    桌前站着个形容娇美的丫鬟，和昨晚被她砸的老婆子有些相似，形容谦卑，语气倒是从容：

    “王爷喜清淡，王府早膳一向如此，请王妃恕罪。”

    几位夫人刚入府时也不习惯，但在齐王府，齐王就是她们的天，谁敢违逆王爷的喜好？

    小王妃年纪小不懂事，迟早要学会顺从夫君，正好从早膳开始。

    “周止戈和本王妃能一样吗？”乔姝瑗皱起精致的眉头，

    “他肠胃粗糙，当然喝粥就能饱。本王妃娇贵，早膳要喝羊奶燕窝，皮肤才能保持滑嫩，吃小食，一整天才有精神。”

    赵枝被她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噎住。

    皇后贤德，居然将庶妹养得如此刁蛮，不尊夫君，不敬长者，不知礼数！

    御使们尚有不惧生死直言上谏的风骨，她虽为一丫鬟，却也不能丢了齐王府的体面。于是梗着脖子道：

    “王爷节俭，王妃更该夫唱妇随，以身作则，辅佐王爷稳定后宅，否则怎配为王府主母？”

    “我不配你配啊。”睡了个好觉带来的好心情被彻底败光，乔姝瑗怒了，

    “阿雪！把这些碍眼的家伙都给本小姐弄走！”

    小姐英勇！几个嬷嬷立即上前，将赵枝压到院子中央。赵枝从没受过此等□□，拼命挣扎：

    “我娘亲可是王爷的奶嬷嬷，掌管后院大小事务，深得王爷敬重。王妃，您就不怕王爷不喜吗？”

    乔姝瑗正艰难吞咽着阿雪给的板栗糕。这玩意噎人，她不太喜欢，奈何阿雪说必须吃点垫肚子，不然就找姐姐告状。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姐姐，只得小口小口地啃，模样委屈至极。

    听到赵枝的嚷嚷，更加委屈了，一把将糕点砸到她头顶，声音娇脆：“谁要他喜欢了？他也配喜欢本小姐？”

    赵枝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愣怔一瞬。

    王爷天之骄子，英武不凡，俊美绝伦，京城多少贵族小姐为了进王府情愿做妾室，花容小姐居然如此不识货？

    她显然有几分急智，定下心神，换了套说辞：

    “王妃娘娘，即便您不喜欢王爷，可您作为他的妻子，自当以夫为尊，做好后院表率，否则也会污了承恩侯府的名声。”

    这狡诈的丫头，居然用承恩侯府威胁自家王妃。陪嫁丫鬟们怒目而视。

    阿雪带人押着衣衫凌乱的赵嬷嬷踏进院中，闻言微微一笑。

    这丫头倒是打错了算盘。

    小姐绝不可能被这一套话术拿捏。

    自从被选好的未婚夫婿接二连三地打击，她就打从心底觉得自己完美无瑕。

    错都是别人的，凡是让她不顺心的，都是蠢蛋。

    鉴于这两天发生的事，想必在小姐心中，尊贵的齐王殿下已经成了蠢蛋中的蠢蛋。

    “王妃，赵嬷嬷带到。”将赵嬷嬷丢到赵枝旁边，不顾两人的哭喊，大声道：

    “奴婢带人破门而入时，这老婆子正喝着极品雪燕，吃着蟹黄包，模样好不惬意，不是说王府上下只有稀粥可吃？”

    犀利的视线掠过众王府下人，语调意味深长：

    “还是说，王爷王妃喝粥咽咸菜，下人却能燕窝配小食，如此尊卑颠倒，上下不分？”

    赵嬷嬷和赵枝心里一咯噔，赵枝年轻，脸上立刻带了几分心虚。

    赵嬷嬷倒是沉稳老辣，惴惴地看了乔姝瑗一眼，仿佛被她打怕了，低声道：

    “老奴受了伤需要进补，燕窝是自己买的，不过是让厨房帮忙煮好端过来罢了。”

    乔姝瑗扭头，懒得再看院子中那两张脸。

    本来就长得不好看，行事还不端，再看下去，她漂亮的眼睛都要不明亮了。

    说来说去，都怪周止戈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粗鄙武夫，连个后院都管不好。

    阿雪深知自家王妃慵懒娇气的性子，让丫鬟堵住赵氏母女的嘴：

    “清查赵氏母女的房间，在外的资产也查查。”

    血燕珍贵，赵嬷嬷母女的例银不可能够。

    完了。赵嬷嬷母女瘫坐在地上。

    事情交给阿雪处理，乔姝瑗非常放心，带着阿雨和几个小丫鬟准备到处逛逛。

    本以为自己的主院都如此破旧，王府应该很穷。

    谁知出了院子，便见处处红墙绿瓦，雕梁画栋，虽然没有皇宫精美和承恩侯府富丽，却也不算差。

    逛了一圈，就自己那个院子最破旧，最偏远。

    乔姝瑗抚着胸口，顺了顺气。御医说过，不能生太多气，否则会快速衰老，就不漂亮了。

    眼前是一片荷塘，颗颗莲蓬小碗似地坠在细细的茎秆上，这个时节的莲子最是清甜。

    连莲芯都吃不到苦味，煮粥或做成糖莲子都是一绝。

    刚才的烦闷一扫而空，正准备吩咐人准备条小船，荷塘深处突然钻出一颗乌黑的脑袋。

    肤色微黑，五官虽有些锋利，却很是漂亮。

    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穿着身简便的短衫，神态潇洒，若不是胸前的凸起，乔姝瑗一定会把她认成少年。

    邹竹苓也在打量她。

    面前的小姑娘一身繁复华丽的宫装，梳着已婚妇人的高髻，面颊虽稍显稚嫩，却漂亮的不像话。

    神态单纯，眼神无辜地像只幼鸟。又深深明白自己会被保护地滴水不漏，所以无惧无畏，连暴风雨来了也敢跳进去挑衅一番。

    如此神态，一定是表哥昨天娶的小王妃了。

    邹竹苓敛了敛眉眼，笑容清淡：“王妃娘娘也想吃莲蓬吗？我这里有摘好的。”

    乔姝瑗猝不及防地被莲蓬砸中胸膛，娇贵的绸衫被尖锐的茎杆勾破。

    丫鬟阿雨将莲蓬接过去，见小姐娇嫩的皮肤没被刺伤，松了一口气。

    转头对上邹竹苓淡然的眉眼，大怒：

    “大胆！”说着就要唤人将邹竹苓抓上来。

    几个下人立刻将船上的女子拖拽到岸上，邹竹苓挺着脊背，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乔姝瑗。

    凶狠，爆戾，充斥着幼兽般的破坏欲。

    乔姝瑗愣了愣。

    这双眼睛无论是神态还是形状，都和周止戈的有几份相似相似，放在一起仿佛猛兽之王和他尚未完全长成的幼崽。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

    “放肆，面对王妃居然不行礼。”阿雨呵斥道。

    一旁的四个丫鬟使尽全身力气，愣是没把她按下去。

    “算了。”乔姝瑗也不太喜欢旁人动不动跪自己。

    不过得罚，否则岂不是很没有威信，她苦思片刻，“便罚你再给本王妃摘一筐莲蓬吧。”

    烈日炎炎，肯定能热得她满头大汗。

    邹竹苓眼珠都没动一下，扯了扯嘴角，微微躬身：“谢王妃体恤。”

    “今晚送过来。”

    乔姝瑗还惦记着回去吃莲子，正准备离开，阿雨上前，低声道：

    “小姐，这就是王爷带回来的医女。”

    原来是她。

    乔姝瑗再次朝邹竹苓看去，从头发到胸口到脚踝，打量得仔仔细细，力求不放过一处细节。

    见她宝贝似地抱着手中的莲蓬，鼻头皱起：

    “我就知道周止戈是个小气鬼，居然连水果都不给你吃，只能在这摘莲蓬。你跟我回去，我让人给你拿别的水果吃，不过要先换个漂亮院子，我那个破院子太煞风景了……”

    包括邹竹苓在内，王府众人都被她的态度惊住了。

    乔姝瑗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忽略身后奴婢磕磕巴巴的询问声，就要将邹竹苓拉走。

    邹竹苓似乎不习惯和人接触，手触电般地向后缩了缩，乔姝瑗只抓到一片粗糙的衣角。

    好啊，连衣服也如此粗糙！

    吩咐道：“拿几件我没穿过的裙子过来，要鲜艳华丽点的，熏荷花香。”

    兴致一起，也没注意到手边传来的阻力，一路将人拽到自己的院中，打开妆奁，笑得若繁华盛开，豪气干云：

    “你喜欢哪个？随便挑。”

    邹竹苓僵着脸，肩膀缩得极紧，双手背在身后，仿佛前方是什么洪水猛兽。

    “多谢王妃好意，我不喜欢。”

    “你喜欢的。”乔姝瑗手上使劲，四个丫鬟都没按动的铮铮傲骨，硬是被她扯得向前踉跄两步。

    她拿起一支桃花簪，诱惑地在女子眼前晃了晃。

    没有女子会不喜欢首饰。

    邹竹苓说不喜欢，可能是害羞了。

    乔姝瑗举起簪子，打算直接给邹竹苓戴上，女子却后退几步，表情居然有几分惊恐。

    “你怎么了？”她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小姐。”阿雪微笑着跨进门，“荷叶酥做好了，您快趁热吃。”

    乔姝瑗立刻将打扮邹竹苓的事抛在脑后，拉着她跟在阿雪身后。

    絮絮叨叨：“你也尝尝，阿雪做的荷叶酥可好吃了……”

    在她身后，一贯清淡从容的女子不着痕迹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今日无风，炽阳的余晖将院子里烤的如同火炉，本打算处理公务，也被热得没了心情。幕僚们坐在下首，面上是如出一辙的菜色。

    军师杨行看了看端坐在上首的高大男人，用手帕擦掉额头上的汗，形容斯文俊雅，试探地开口：

    “今日回门，您不过去，宫里那边不好交代。”

    这场婚姻本就是王爷和皇帝博弈的结果，既然开始了，总不好中途给皇帝递把柄。

    副将孙缴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五大三粗的脸热得绯红，胡须被汗水凝结成一绺绺，看着颇为寒碜。

    他深深为自家王爷觉得委屈，粗声粗气道：

    “如今形势不由人，王爷您暂时委屈点，等咱们回了北疆，您想怎么磋磨王妃都行。”

    周止戈执笔的手一顿，阳光的阴影笼罩了半张脸，明明灭灭，阴郁从骨子里四散开来，缠绕住在场所有人的脖颈，勒得人喘不过气。

    孙缴莫名其妙地抖了抖，还要再说，杨行眼疾手快地用鸡腿堵住他那张破嘴。

    书房的门被敲了敲，秦生缩着脖子探进一个头，极为艰难道：“王爷，王妃要吃水果。”

    “还、还说要是不给她，她就过来把前院砸了。”

    死一般的静寂。

    王爷高大健硕的身子端坐在上首，山岳般的威压中混杂着战场上的血腥气，秦生低垂着头，浑身冷汗。

    这小王妃可真是胆大，这可不是要吃水果，是准备贡献自己的漂亮脑袋给王爷下酒吧？

    “咳咳。”杨行差点吐出刚进口的热茶，孙缴扔掉鸡腿，狠狠拍了拍桌子，怒目圆瞪：

    “刁蛮小女！让她过来，吾保证让她哭着回去！”

    不是他吹，他这张脸能治小儿夜啼，连女蛮子都能吓哭，像王妃这样的娇小姐，绝对一吓一个准。

    秦生继续结结巴巴：

    “还、还有，王妃在赵嬷嬷房间里搜出白银万两、十多间房契，另有田产百亩，远远超过例银和您给的赏赐。便将赵嬷嬷和她女儿赵枝捆了手脚，丢出府了。”

    孙邈倒抽一口凉气：

    “白银万两，房契十多间，田产百亩，王爷，您的奶嬷嬷比咱这个将军还有钱。”

    周止戈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的冷寒把个粗犷汉子吓得向后一倒，差点摔得四仰八叉。

    视线转回，周止戈深吸一口气，冷静道：

    “把府里的水果都给她送过去，再问她还需要什么，最好一次性说清楚。”

    心中恼怒非常。好个赵氏，竟让他在乔姝瑗面前丢了如此大的脸！

    “王爷，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杨行见势不妙，立刻拖着孙邈的胳膊告退。

    孙邈好奇又不甘，却不甘反驳军师，只能憋屈地蜷缩着魁梧的身体，跟在杨行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