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这个夏秋季，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命案。
鸿瑞在今夜成为了警方焦点。
江远东在听到这个骇人的消息后，连忙推了明后天的行程，赶紧让秘书定了最近时间夜里的航班，从深圳飞回了广州。一落地，提着行李箱打车就来了鸿瑞大楼，整个公司现在完全被警方包围起来，一个人都不许进出，就连公司总经理也不让进去。
江远东知道硬闯不可能成功，只能稍安勿躁，先打车回了家中。
一进门，江木兰正用小小的身躯贴在窗户边上，往远处鸿瑞被封锁的大楼那边看。
因为命案发生在公司园区内部，所以也没有引来太过大量的人群聚集，周围听到声响停下脚步的路人现在也被警方疏散得差不多了。首要的犯罪嫌疑人窦纪钢已经被押回警局待审，付宇的尸体在五个小时前被抬回警局进行了解剖，目前大概正是尸检报告出炉的时候。
“小兰，下来，那边高，危险。”江远东赶紧朝江木兰喊，他在听到付宇是从二十二楼活生生地掉下去摔死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连忙阻止自己的想象力挥发起来。
“哦。”江木兰听话地下来，打开电视开始选游戏，等选好游戏时，她抬起小脸询问还在玄关处换鞋的江远东。
“爸爸，小姨什么时候回来。”
“小姨，什么小姨？”
“......就是姐姐。”
“哦......”江远东解开领带往椅子背上一挂，坐在江木兰身边，“姐姐有点忙，今天可能来不了了，小兰是想有人陪你打游戏是吗？”
江木兰点点头。
“那等会儿爸爸陪你打好吗？”
“好。”
“那能让爸爸先打个电话吗？”
“嗯。”江木兰应完声，就自顾自地先挑选起一个单机模式的游戏，自己轻车熟路地打了起来。
江远东走进卧室，坐在卧室阳台前的摇椅上，给广州市警局里认识的干警打电话。
“喂？小风，是我。”
“哎，哥，我能听见......您现在没事吧？”
“我没事。”江远东叹了口气，“现在事情怎么样了，尸检报告出来了吗？”
“十分钟前刚出来，我趁乱去扫了一眼。现在法医刚刚经过仔细验尸排查，完全没有在付宇的体内发现任何药物弥留的痕迹，尸体表面也没有任何伤痕、勒痕或者刀口，除了付副总监胸前的衣领上，全都是窦总留下的唾沫和指纹。目前警方初步判断付副总监大约是被推下去的，窦总现在是首要嫌疑人，已经被关在刑讯室里将近七小时了，他一直说不是自己把人推下去的.......”
“我知道了，小风辛苦你啊。”
“哥，我应该的，您自己注意安全。”
“好。”江远东把电话挂了，站起身来在阳台处走了几步，转身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喂？江总。”接电话的是江远东的秘书施韵，也是当时在给康芷打完要不要来广州就业的电话后，转接康芷一整个工作关系的人。此刻她接听电话的声音十分小声。
“你现在在哪里？”江远东也尽量降低自己的声音，但同时保证对方还能听得见。
“江总，我还在公司，前面刚刚听说您要立刻回来，本来想去接您，但是大楼封得很快，每一层都有警察看管，我们没人能轻举妄动，我现在也出不来。我现在在厕所隔间给您极小声地打电话。”
“你当然不能出来，等你出卫生间之后，让所有人都安生一些，待在那里。还有，封锁消息，和我们合作过的几个大媒体说，让他们在行内自己先切断消息的散播，拦住那些蠢蠢欲动的记者，已经听到消息的，不管给多少钱都要让他们闭嘴。”
“是。”
江远东感到疲惫，又慢慢坐在了摇椅上，闭上眼睛“我上飞机前警察应该还没全部到，应该没拦到你，之前我让你去地下一层的保安室调的监控怎么样了？”
“因为今天窦总来，刚到楼下时，他就自己提出要把所有监控暂停，估计是怕万一闹起来，不愿意留下什么打人闹事的影像，但是天台处不算室内，就没有经动。现在那一段时间的监控，只有天台的一个摄像头，拍到的角度也只有付宇从楼上掉了下去，已经在报警的第一时间交给了警方。楼梯，大厅，食堂，会议区，包括主电梯的监控刚才已经全部被重案组的何SIR查过一遍了，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主电梯？那我那个专门的副电梯呢？”江远东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睁开眼睛，猛地又站了起来。
“您是说只有刷了您的电梯卡才能运作的那个吗？您也不常用，那有里面有一个小监控，当时给您设置留下的录像传输路径连接的是您办公室的私人电脑，录像现在应该都在您的电脑里。”
“我知道，那个监控你没去看过吗？”
“没有，那个电梯唯一的一张电梯卡只有您才有，我觉得没有必要就没查看。何况上次全公司电脑系统更新，您更改了原始密码，我也不知道您的新密码。”
也是。江远东把手机先暂时放在床上，一边思索着一边往外走。
他走过客厅时，江木兰还在打游戏，他瞄了一眼屏幕，还是刚才那个游戏。
其实这个游戏也可以调整成双机的模式，但是她一直在打单机模式，是在心里习惯了他嘴上说会过来陪她打游戏，但是大概率只是哄她玩儿的，他永远在忙别的更重要的事情。
他穿过客厅，走到玄关，察看了一下门柜第二格处存放的电梯卡，它还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
他又走回房间，江木兰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此时电视屏幕上游戏人物的惨叫比刚才要惨烈一些，她手上的速度也变得更快了一点。
他走回房间，关上门，重新捡起床上的手机。
“喂。”
“我在，总经理。”
“等一下我会把我电脑的密码加密发给你，你悄悄上顶楼去查看一下关于那个电梯的录像，如果有什么可疑的就发给警方。我总觉得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全公司只有那一个地方没有其他人知道，警察估计也不知道。”
“是。”施韵挂了电话，隔了几分钟，收到了一条加密的短信。19780614，发信息人是江远东。
她悄悄推开厕所隔间的门，在确认了盥洗室内没有人，只有一个保洁阿姨之后，她才敢带着手机出来。
她不敢锁屏，怕弄丢消息，也想节省到了上面翻找信息的时间，只好保持着手机屏幕常亮。
她从隔间里走出来，来到保洁阿姨旁边，擦了擦脑门的汗，故作镇定地洗手，保洁阿姨的身边是一辆体积容积相对来说较大的手推车，阿姨正在带着卫生口罩和橡胶手套专心地洗拖把，也没看她。
阿姨挺高啊，她恍惚中有个这样的下意识，但是刚刚才发生了这么近距离的命案，而且又拿到了上司给她布置的秘密任务，她的神经极度紧张，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那些无关紧要的别的事情。
水龙头“哗哗”地开着，她看着一旁的手推车，心中打了一个主意。
“那个......”施韵往前凑了一步，对着依然在洗拖把的阿姨微微一笑，“您能帮我个忙吗......”
几个一整个晚上一直驻守在二十二楼的警察接到上面的命令，这次案件的犯罪嫌疑人现在基本确定下来了，这个时候一些人手可以返回归队，去协助进一步的调查了，而且从现在这次换班开始，一级戒备也调整成了二级。
几个警察歇了一口气，本来今天就不应该加班的。正到了和其他人手换班的时候，都疲倦又兴奋，几个人不是在插科打诨就是在打瞌睡，也没有人注意到一辆手推车轻快地从楼梯间推过滑过。
江远东打完电话，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看着还在打同一个游戏的江木兰，才刚刚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关心过这孩子了，今天公司里死了熟人之后，才突然觉得后怕起来。
他的同情心在看到还是孩子的江木兰时，发散到了顶峰。付宇是李重幸介绍过来的，家里也有父母，自己唯一的孩子死了，自然也会心疼，以后的生活可能也成问题。
要是小兰出点什么事......她在天上又怎么会放过我。
无所谓吧，反正她本来也不要我们俩了。
他笑容带着点苦涩，慢慢蹲下来，“兰兰，爸爸陪着你打游戏吧。”
“好。”江木兰原本木然的脸上呈现出一丝小朋友应该有的笑意，其实这孩子笑起来有自己独特的气质，有些像她。
江远东温柔地摸了摸江木兰的头，看着她兴高采烈地去电视的机顶盒处更换游戏光盘，才发现她手上出现的那张要换进去的新光盘，之前好像从来没见过。
“小兰，这是哪里来的呀？”
“上午放在门口的，有人敲敲门放在门口，我开门的时候没有人，就拿进来了。”
江木兰指了指桌边的快递盒子，江远东马上拿起来查看，在看到熟悉的北京那边的地址之后，他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江川南那边的朋友研发出了新的游戏，就直接按照老地址送过来了，估计是知道他太忙，怕打扰到他，也没来得及和他说一声。
“这个怎么玩呀？”江远东坐在江木兰的旁边，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游戏这种东西这么耐心。
“这样。”江木兰手把手地教江远东怎么按键和遥控，手法和康芷教她的如出一辙。
江远东陪着江木兰打了一局，结果当然是输得非常惨烈，他看着面前的孩子干笑，“亚女，我们再来一局吧。”
再打两盘，施韵应该就弄完了，再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怎么样了，也叫她准备准备给付宇的父母送点钱吧。
手推车中间有一个类似箱子的结构，刚好装得下一个孩子或者是身材娇小一点的成年女子。施韵刚才让保洁阿姨帮自己一个忙，就是她自己先藏在手推车里，再让阿姨送她到顶楼二十三楼，用这种方法以躲开警察的巡视。刚开始，保洁阿姨思考了一下，然后微微点了点头，也没和她说话，她就自己麻利地藏进了手推车里。
经过几个台阶的微小晃动，和最后一个大的颠簸，施韵知道自己到顶楼了。你别说，虽然只有一层楼梯，但阿姨的技术真是好，基本没让她感到过动荡。现在干保洁的阿姨力气都这么大了吗？施韵待在黑暗中想，但也没给她多少时间思考，她就被连人带车地送到了顶楼二十三楼。
顶楼的人手本来就少，现在正是换班的时候，更加没有人了。
手推车停了下来，有人用手在手推车的外部敲了两下，施韵就带着怀里依然保持屏幕常亮的手机慢慢地推开车的盖子出来，她一回头，走廊里已经没有人了，阿姨大概是下去干活了。
手推车停下的地方离着顶楼正中间的总经理办公室特别近，施韵走了几步来到房间门前，现在已经是夜里，除了走廊里微弱的灯光，办公室里也没人，四下都是漆黑一片。
她四下张望，先仔细确认了周围真的没有人，然后小心翼翼地按下智能门锁的密码。
“滴，嘎吱——”门在显示密码正确之后自动弹开了，施韵刚要抬脚走进房间开灯，后脖颈处就被一只戴着白橡胶手套的手牢牢掐住。
她感到脖子前冰冰凉，低头往下一看，是一把在夜里依然亮的反光的水果刀，只一瞬间，血就从她的喉管处喷射而出，但是割她咽喉的人的技术太好，所有的血都溅流在了她米色的工作装上，可惜她并不能看到那是谁，他走路也没有任何声响。
她被一下一下拖进了江远东的办公室，屏幕常亮的手机掉落在了总经理办公室柔软的地毯上，也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生命逐渐死亡的那几秒如此原本短暂，她被及其麻利且快速地塞在了江远东办公室的柜子里。
在柜门即将被关上的那一刹那，她有了一瞬间的回光返照，那人捡起她掉落在地上的手机，她借着手机屏幕的一缕光，看清了面前穿着黑色衣服，戴着黑色口罩的人的双眼。
一双及其冰冷骇人的眼睛，已经不太像人类的眼睛，倒像是冰原荒野上的狼，只是瞳孔异常的黑，没有和冰原狼一样瑰丽的蓝色眼眸。
等待柜子里的女人断了气，那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从手推车的另一个夹层里，拿出一瓶极高浓度，浓度高到甚至会溶化尸体表皮的福尔马林，和一卷塑料保鲜膜，将尸体整个喷洒之后，层层地包裹起来，再把柜门关上，整个过程完成的时间还不到一分钟。
他来到窗前，扯下一大块窗帘，蒙在电脑上，然后来到电脑跟前的正面，把头钻进那块窗帘布里。他打开电脑，窗帘布的厚重遮挡住了电脑四散而出的光，从大楼窗外看去，顶楼办公室里依然是漆黑一片，里面发生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又看看施韵手机常亮屏幕上的，江远东的电脑密码，19780614，他把密码轻轻地输入进去。
电脑屏幕上显示成功登录，欢迎用户使用，电脑的桌面图片是一对男女的合照，男的看起来比女的小不少，那时还是青年模样，照这张照片时显得有些羞涩；而女的梳着风情万种的大波浪，身穿大红色吊带紧身裙，露出一片雪白而性感的肩线和锁骨，姿态绰约，用双臂揽着男子的肩膀，笑容明媚而灿烂。
他找到电脑里的“录像文件夹”，把文件夹里的所有东西都删除干净，然后从鸿瑞的财务账户上，用江远东的权限，调转了三十万到另一个黑户中。
这一轮换班还有五分钟结束，他把窗帘挂回去，又换回保洁阿姨的装扮，因为电梯卡已经还回去了，所以走不了那个来时的电梯，只能推着车子一层一层下楼。
还好，一路的每一层楼梯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很多警察因为换班而嘻嘻哈哈，从他身边走过。不怎么巧，当他走到十八楼时，他身上原本属于施韵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一名走在最后的中年警察被他身上的电话铃声吓了一跳，转过头瞪着他。
他不疾不徐地掏出手机，来电提示显示致电者还是江远东，他摩挲一下指尖的手套，轻描淡写地挂断，然后长按关机键。
男警见他也不打算向自己道歉的样子，顿时一股无名火起，看他的眼神冒出更多的火。而且，男警突然发现面前的保洁阿姨身高挺高，正常的中年女人应该没有这么高。
在他的手碰上保洁阿姨的肩膀时，他本想好好教训一下并且一探究竟，却一下子被反手擒在对方的怀里，嘴上被捂上了一块涂着无色无味高浓度药品的毛巾。他的同伴已经都离开了这栋楼，他想叫喊也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倒在旁边迷晕他的人的怀里。
江远东在房间看着没人接的手机，感到十分奇怪，再打一次，对方干脆显示关机。
他感到不解，但极强的困意涌上大脑，提醒他该睡觉了。在陪兰兰打完游戏之后，一天甚至是这几天所有的疲惫一下子都上来了，江远东现在感到特别特别困，突然非常，非常，非常地想睡觉。
真奇怪，之前从来没有过没有这种感觉，可能是这几天工作真的太累了吧。
半夜十一点五十五分，隔壁房间原本熟睡的女孩，突然地就从床上爬起来，推开江远东房间的门，仔细观察他沉重的睡颜。那个人说的没错，光盘上的东西真的很好用诶，还好她提前在碰光盘的时候刚刚烧过东西，吸收过足够的二氧化碳，脑子里足够恶心，所以不会中招。
她关上门，来到客厅，打开电视，继续坐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对于那盘新的游戏十分地着迷起来，大半夜也要坐起来玩。
只不过现在，她打开的可不是游戏。
过了十二点，大概就很难删掉了。
她打开有线电视和门口监控相连的录像功能，找到了上午送快递的那一段录像视频。
硕大的电视屏幕画面上显示出黑白色的、有些模糊的影像，屏幕上面出现了一个穿着快递员服装的男子，手中拿着一个快递，敲了敲江家的门。
不一会儿，门后出现一个小女孩，男子和小女孩说了几句话之后，戴着手套摸了摸她的头，把手中的快递交给了她。
作为交换，她伸手到旁边的柜子上取来一张卡，交给那个男子。
男子递给她一张另一张假的卡，小女孩把假的卡放回原处，然后男子帮她把门轻轻关上，离开了走廊，转身时拍到了男子的脸。
整栋高级住宅是全私人化的，三分之二以上的户主不允许装摄像头，并且住在这里的每家人家几乎都有私人保镖。而这个家门口的小型摄像头是处于隐藏位的，这是她在刚从江家老宅来到这间新房子时就在电视里装的。
江木兰面无表情地把这段视频从“录像”文件夹中剪贴到电视系统里的加密文件夹中，设置好密码：19780614，然后按下遥控器上的“删除”键，在做完这一切之后继续回屋睡觉。
这期间江远东一直沉睡着，他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