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芷特意到市中心的妆造店给自己弄了个和以往都不同的造型，而当老板娘为她处理完毕时，她发现她并不讨厌这样的自己。

    康芷自从来到广州之后，为了更好地照顾重病的父亲，就把头发剪到了只到耳后的长度，现在头发稍微长了一些，在耳朵到肩膀的位置，一套经过拣选的淡蓝色西装，束腰的设计非常适合她的身形，老板娘在为她系扣子时略带关心地叫她多吃点饭，手臂和腿都瘦得没肉了。

    “好。”她朝老板娘微笑，接下来朝着镜子深呼吸了几次，又踩上一双漆皮黑色高跟。

    今天至关重要，如果成功，父亲做手术的钱也大概率有了着落，成败在此一搏。

    她的上腹部突然有几分疼痛，今天早上没吃早饭就出门了，为了尽快奔到公司看看自己昨天和付宇的那番对话到底有没有用处。

    今天一大清早，她第一个进了公司园区的大门，在四周无人的情况下，找到自己的工位，坐了下来。

    果然，一坐到工位，就看到一张对半折压在她鼠标垫下面的纸条。

    上面写着：中午十二点，园区南门，付宇。

    康芷眉头一皱，时间这么紧。

    她一边喝着茶水间免费的红茶，一边在网上搜寻合适的妆造店，毕竟机会近在眼前，自己示人的模样太水总不行。翻来翻去找到了这家网上评价效率最高的店，再三确定之后，她便向总监请了个假。

    总监听到已经来了好一段时日，从来都不请假的康芷突然说要请假，狐疑地四下张望，但是看着她一脸平常的样子，也就逐渐放下疑心，把假条批了。

    康芷在店里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完，从店里来到了公司南门的门口，付宇正在一辆车的主驾驶座上等着她。

    “准备好了这是？”付宇看着她坐上副驾驶座，上下打量了她几下。

    “那是当然，有付副总监信任，我肯定要好好表现。”

    “但愿如此，选了你，别让我失望。”

    付宇开车带她来到了荔湾区沙面南街1号的白天鹅宾馆，这是中国最古老的五星级酒店之一。

    酒店坐落在珠江岸旁，此时是刚刚来到下午的光景，整个建筑衬着背后湛蓝的天空，在建筑群中，无论造型还是气质，都独树一帜。

    酒店的入门不算大，但是门高极不寻常，在几米高的门前早已停了六辆黑色奔驰，每辆车内都有穿着西装的人在车里等候，门前两位负责迎接来人的美女看到他们下车，面上展露出温和含蓄的笑容，不急不慢地做出“有请”的动作。

    一踏入酒店，这里就扑面而来一种简约中铺满奢华的感觉，设计继承了中国传统园林与岭南传统园林设计的精华：中庭以壁山瀑布为主景的焦点，形成别有洞天的岭南风情，整体有历史气息与文化内涵融入建筑空间的功能，完完全全地把现代化和中式美完美地组合在一起，让身在其中的康芷都一下觉得自己身价不菲起来。

    当年服务广交会日益增长的外国客商对于客房需求量很大，白天鹅宾馆定高时，白天鹅因地处航道，为了不破坏沙面景观，酒店建筑高度要限制在100米以下，塔楼的高度还要只控制在大约99米。在不到100米高的楼内塞进28层、1000个房间，在当时对于设计团队都是个挑战。

    筹建白天鹅时，霍英东投资5000万港元、彭国珍投资1250万港元、广东省旅游局投资400万元人民币。1981年白天鹅宾馆还向中国银行广州分行贷了3631万美元。按当时汇率折算，白天鹅宾馆建设投资近1.8亿元，那可是20世纪80年代。但这是中国首家五星级酒店，当然不怕不赚钱，白天鹅建成当年就开始盈利，当年总结算时获得纯利润1282万元。单是这一宾馆的成功就足够带动大批外资进入广州，随后开业的中国大酒店、花园酒店等五星级酒店，让广州在当时全国8家五星级宾馆中占了3席。

    康芷静静地往前走，是不是看看走廊中的照片，1986年，英国女王还来访问过这里。

    或许年代中间资本兜兜转转，也与他们如今的会面和康芷现在的处境有莫大的关系，毕竟人潮复杂，事件之间因年代久远而产生的关系，你想都想象不到。

    被两位美女带领着，康芷和付宇慢慢走到酒店江畔花园的江畔会议厅。在会议区，叁太的总经理贾峥杉已经慢悠悠地喝着蓝山咖啡等着鸿瑞前来谈判的人。他经过资料的调查，发现整个鸿瑞基本都是江远东说了算，根本没有第二股势力，他也知道因为种种原因，江远东肯定不能亲自来。既然今天他不能来，他也想要看看现在鸿瑞里还能派来什么人来替他出面和他们谈这个虽然数额不算很大，但是对于鸿瑞子公司的前途至关重要的一场交易。

    这个人如果是个用来糊弄人的外行，那说明鸿瑞对于接下来的合作根本一点诚心和信任都没有；但如果这个人还有些价值，那么他就必须得重新审视叁太和鸿瑞的关系，毕竟这一选择不仅关系到鸿瑞，更关系到他们这项目牵头人本身。

    叁太背后有一家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外资支撑，本金还算雄厚，但就是需要通过一些手段逐渐打开珠江三角洲的市场，才会有后续更大的发展。经过考量，鸿瑞是所有能够信任的合作伙伴中，最值得重视的。

    但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很多事也是见过听过的，哪个公司不怕给人当枪使，自己最后却一点好处没捞到。

    贾峥杉当然也怕江远东把他当作垫脚石，而且他到现在连一次真面都没见过江远东，都是他的手下和江远东手下的高管商谈事情，为了做许多表面功夫把这些事儿伪装成普通业务往来。

    你说连合作人都这样，谁又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地把谁当作队友，为了防止一不留神就被卖了，自己家那点算盘还是打打响比较好。

    他听到从远处有不断靠近的高跟鞋脚步声传来，根据这个声响，他基本可以判断出，对面来者绝对有个女人。

    这脚上的声音绝不只是迎宾的小姐们踩出来的，因为在这个地方工作的，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受过基本训练，踩出的声音不可能比客人大，如今听着这个声响，绝对是来了女客人。

    派个女人来？贾峥杉一挑眉，看来他果然是要再重新考量一下和江远东的关系了。鸿瑞那几个能谈事的，他是基本都熟知了，鸿瑞或者说整个广州还算有头脸的公司，谈钱的时候哪有女人当家做主。

    他放下咖啡杯，站起身来站定，在面前咖啡的热气弥散之后，定睛看看面前来人，瘦高白皙，看面上的骨骼五官走向，一点没有岭南人的影子。背后站着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子，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角色。

    他眯起眼，这都是哪里找来充数的演员，一看连本地人都不是，今天这个生意是要怎么个谈法。

    “您好。”康芷扬起一个标准式笑容，伸出右手，示意与谈判方握手。

    贾峥杉慢慢伸出手，就算再不信任，礼节总是要的，毕竟以后还都要在广州这片市场里混，闹得太僵总是不好的。

    “您好啊，小姐请坐，先生请坐。”

    两边都做下来，康芷和付宇并列坐在玻璃方桌的一边，另一边是一杯马上要冷掉的咖啡和叁太的总经理，和他身后的两个跟从者。他们所坐之处泉水环绕，树荫遍布，大自然的爽净气息扑面而来，却又听不着外界楼下的任何声响，实则为一个商谈的宝地。

    迎宾小姐早已退下，一旁站着一男一女两个服务员，刚才男服务员帮忙拉放椅子，如今贾峥杉一抬手，女服务员立马端上来两杯新制的热气腾腾的咖啡。

    “快尝尝，还没问您二位贵姓？”贾峥杉翘着二郎腿，大概是看出康芷并非广东本地人，立马变成一嘴流利的普通话，话语里都是客套的礼貌，但如果你仔细听仔细品味，也有许多轻蔑在里面。

    “我姓康名芷，是部门副总监，这位是付宇副总监。”付宇在康芷介绍到自己时一点头，表达示意，贾峥杉也朝他们微微点了下头。

    “我知道贾经理日理万机，今天挑这个时间过来，也绝没有耽误您时间的意思。”康芷打算长话短说，免去那些世俗可见的客套，“那我就先开门见山了。”

    “洗耳恭听，康总监。”

    “如今鸿瑞的资本积累已经完成到第二阶段，整个产业链都是完全独立的，并且完全有机会在制药业中寻找其他伙伴，生产国外委托的新品，甚至自己邀请研究人员，成立单独的科研组，除了母公司的市场分配和人际关系，鸿瑞现在不依赖任何人。”

    “哦？”

    “我知道现在大家做事都一向谨慎，您想必也是绝对在事先查过鸿瑞的底，今天我们俩为什么会坐在这里，相信您和我们江经理再清楚不过了。”

    “那是自然。”

    “那么既然做事情都有风险，我们鸿瑞依然选择在这个董事长一家秉持的第二产业上多费心思，想必这个紧迫性您也能了解一二。”康芷说玩这句，付宇连忙轻推一下她的胳膊，觉得她说得也太直白了，希望她再谨慎一点。

    贾峥杉此刻倒是一概刚才的状态，眼睛直直地看着康芷，愿意听她说下去。

    “鸿瑞现在是不走被人带着跑的光明大道，但是愿意别开生面，这种决定的不易，您们这些靠外资兴起的企业，绝对能懂得，那么现在我们开的价位，也希望您能理解，我们需要保底，也要防止风险，才能在不明的道路上时缓时快时即使止损。”

    “康总监不妨直说对我们的要求。”

    “两千万。”

    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面面相觑，倒是一男一女两个服务员，保持着和康芷脸上一样的表情。

    付宇听到她报这个数字时都惊了，说他顿时感到呼吸困难是不过分的，两千万？！他带她一起出来时，答应一定拿回李重幸的数字也只有五百万，这对他来说都足够他胆颤了，因为行内都知道，第一次合作新项目，先掏两百万都是多的。怎么现在这个女人敢对都没有经过长时间了解接触，获得真正底细的对方，一下子涨出四倍来。

    他用眼神看向康芷，意在说，你怎么回事？

    康芷看都不看他一眼，但是他也不敢出声询问甚至斥责，毕竟他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

    还是贾峥杉最先打破了沉默，“康小姐，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和当初第一次说的好像也不太一样吧。”

    康芷没有理他，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这倒是一下子把贾峥杉打蒙了，这是来搅局的吧。

    他站起来，伸出手指了指一个任意角度，本打算走，不过此时付宇立马跳着站了起来，满脸堆笑想要说几句，他没想到今天会当和事佬，但是人还是不能给气走，否则这不是黄的彻底吗？

    “贾经理喜欢那边的风景？那我不妨陪您去走走看看。”康芷此时把咖啡往面前一推，以防面前两人有什么动作争执，让咖啡洒在自己身上。

    她缓慢地站起来，继续面含笑容地看着贾峥杉，同时手面朝着刚才贾峥杉随意指的地方慢慢展开。

    贾峥杉意识到她是有话要说，抖了一下因为站起来太快而有些褶皱的西装，抬脚走到康芷所指的那处阳台观景台，外面是几十米高的百年老树，围成一个浑圆的形状，几缕微风吹来，让刚才快要勃然而出的怒气，在此刻轻减了几分。

    付宇不知道两人这个时候要干嘛，只得再坐下来，和贾峥杉带来的两个随从者六目相对，时不时紧张地端起咖啡喝两口。

    “不知道贾经理见没见过我们经理？”康芷走到他边上，双手一撑观景台的栏杆处，眼睛也看向外部，站定时轻声询问，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这......还没有。”贾峥杉的一些预测在刚刚被康芷的狮子大开口浑然击碎，此刻他只能谨言慎行，生怕自己出错，给公司带来什么损害。

    “那您肯定也不知道有关于我们经理的一些事情了。”康芷继续轻描淡写地说，她能够感到对方现在对她即将要说出的话具有着极强的戒备，但也非常期待。

    “唉，我们经理是可怜人啊。”

    “何故这么说？”

    “恐怕您还不知道，我们经理之所以这样重视这次和您方公司的合作，都是因为被迫啊。”

    “哦？”重视吗？张口就要两千万，他此刻的心情还没平复过来呢。

    “我们经理就指着这次机会翻身了，毕竟他是......我们□□实际上名不正言不顺的继承者——私生子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这下子贾峥杉的震惊程度可是“不可同日而语”了，他甚至腿软了一下，差点没站定，就要倒下去，还好康芷灵敏地扶了他一下。

    “江总......江总不是袁夫人生的吗？”

    “要真是袁夫人生的就好了，可惜他的生母是另有其人。您看，这个秘密我和您说过之后，您大可以自己去调查，以叁太的实力，调查到二三十年前的几桩旧事和出生证明当然不是难事，只不过今天我提起的目的，是带着我们经理希望和您方有长期合作关系的诚意的。”

    “刚才我张嘴就要两千万，当然不可能只是出于这一次的考虑，如果您愿意将剩下的一千五百万作为给江经理正名的贺礼，那咱们今天这场谈判的结果可能就会大不相同。”

    “我不明白，如果江远东是江家的私生子，那么江川南怎么可能把鸿瑞总经理的位置让给他？”要知道湾区这一块的家族内斗厉害得不是一点，血脉这种东西，在很多从东南亚发展起生意，在发家后又归国的家族里，都是认人识物的第一凭证。

    “唉，这就要说到我们董事长的现状了。以前很多媒体都被钱压下不报，那么大家财，其实家里根本没人继承，当然要从打小就在董事长监看下成长的人里挑选后备人选，无论年龄还是学历，我们经理不是正合适？何况，其实我们董事长家里的大小姐和二公子都已经没了......”

    说到这里，贾峥杉也想起来，曾经听到手下人议论过江川南家里，较为“离奇”死掉的两个孩子，他一开始还不信，如今想来确有可能。

    “今天叁太愿意多掏一千五百万，作为给鸿瑞的注资，鸿瑞怎么可能亏待叁太，我们经理还会感到您对于扶持他的诚意，毕竟这些事之前您也都没怎么听说过不是吗。叁太还可以通过这次注资借机提出对于鸿瑞未来一些合作的想法，通过拉拢未来的资金，扭转现货市场目前的走向，甚至以后广州这一块的期货市场也不在话下。”

    “长久的生意比短期的好不止一点，因为鸿瑞现在是一块肥美但被人按在笼子里的软肉。日后江家必有分裂的一天，从继承人数和潜力方面来看，如果您帮助了我们这方，以后好处只多不少。”

    “如果江家的继承权平和地进行了渡过，那么就是更加地皆大欢喜了，这么多的股权分配，一个制药业当然不可能满足，到时候江远东一接管华北东北那一块的生意，你觉得在他一路走过来的过程中，他会把这一块的高位交给在他目前经历的‘危难’中信任他的谁呢？”

    “何况今天站在这里，我既然敢报出来，就知道这两千万对叁太来说不是难事，这其中的利益关系和你争我夺，我已经给您掰开了揉碎了讲，至于同不同意，其实只要我们一起再吹这里十五分钟的风，您叫手下人去查一下我说的是否属实，就已经可以定夺出来了。”

    其实这次谈判并不难，本身就是相互攀属，相互需要的利益摆在那里，只是双方的信任问题：谁牵线，谁出钱，这都有讲究；而她所谈及的东西，江远东怎么可能看不见，但如何在他无法亲自出现，且一直不能亲自下临的情况下，不触及到对方的敏感点和信任盲区，还能做到让两头都觉得有利可捞，前景一片光明，这就需要技术含量了。

    最关键的还有，康芷自己能否利用好这次小型的龙争虎斗中，没人知道并能跳越出去看见的东西，做到让牵线方掏钱甚至掏更多的钱，以此作为在江远东面前立正的第一步，也是把自己的位置在鸿瑞立稳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