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广州，鸿瑞制药总部。

    李重幸最近觉得自己项目总监的位置将要不保。原本在他看来温润谦和的江经理，这几天像打了鸡血一样，逮住他就问他自己最关心的那最近的项目怎么样了，幸亏他打哑谜的功夫甚至要比自己这一路以来上位的功夫还要精湛许多，勉强还算应付得过去。

    他擒着想要在公司再上一层的心思，冒着风险接了这个项目，如今外界倒是没有给他什么风声，自己老板倒是不知疲倦的地给他施加各种压力。

    底层的一些员工，和副总监等在鸿瑞还不算中层的员工还并不知道，只是最近鸿瑞中上层的领导级别的员工，都有察觉到江远东有要大干什么的迹象，而至于什么，他们也不敢多嘴去问。他们只能在公司内网的私密邮件上，接收到最近三个月里，无论什么情况下，各个部门的负责人都必须配合李重幸总监，完成其手下项目工作。

    不惜任何代价。发件人则是鸿瑞董事长，远在北京主城的江川南。

    在李重幸的观察和试探下，除了几个和自己同一时间收到邮件的人，邮件的这两句话甚至连江远东自己，都不知道。

    康芷当然也不会知道。

    对于每一个自己将要扎根生活，或者扎根工作的地点，康芷总是在第一时间内将四周探得一干二净，一个缝隙都不会放过，她这种连专门设计的秘密机关后的隔间都能一眼找出的本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生成的。

    难道是大专里的灾难演习？

    在背下项目表的第三天，康芷原本是想去茶水间冲泡一杯红茶，却在茶水间背后几乎没人知道的隔间听到了一段，原本不该被她听到的对话。

    “你是不是脑壳坏了？董事长要弄死江远东！你还到他前面给他凑什么热闹！”康芷看到，说话的男人正是自己已经烂熟于心的项目表上打头的名字，也是公司这次活动的主要负责人，项目总监李重幸。

    “不能吧小舅......那可是他的亲弟弟啊！”回答的男子是市场部最近因为李重幸的提拔而逐渐有演变成江远东面前红人的趋势的李重幸的侄子付宇。

    “亲弟弟算个屁！他们那种有钱人家，真的有过亲情吗？”李重幸给了面前的年轻人一个狠狠的脑瓜崩，“总之董事长我见过不止一次，他最怕的就是异己，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弟弟在做什么了，江远东敢动心思，他不搞他才怪！”

    “舅，那我们现在怎么做？”付宇捂着脑袋被打的地方，在痛中咬着牙问。

    李重幸往隔间的桌沿上一靠，眼中露出几分阴狠，“当然是谁庄大跟谁，押对宝才能活啊......”

    康芷闻言，心想这还用说，当然是在江家叱咤风云十几年的江川南手中权势更大了！

    她放缓脚步快速地离开了隔间，以不断抚平自己心口的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

    看来自己没有猜错，江远东这一步是步险棋，但他还是走了，不知道是在人屋檐下压抑多年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的头又隐隐的胀痛起来，不过现在可不是头痛的时候，她摇晃脑袋，逼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在刚才隔间谈话的最后，她找到了一个可以翻身的机会，她想，这也算是报答江远东了。

    让李重幸心焦的可不止江家兄弟阋墙这件事，如果做不好自己手里的事，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里，第一个走的就是他和他侄子。

    在隔间谈话的最后，因为他还有个较为重要的会议，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付宇扯这些世故，他只是叫付宇在这几天赶紧找到合适的人选。

    反正他随时可以带着手底下的人反水，不如先装傻，先按照董事长的指令去做。

    李重幸早就在受到江远东的信任指派把江远东通过加密信息传给他的文件，通过文字的重新组合排列变成了一张以项目表格存在的东西，就算有人无意中看见，也不可能看出其中的玄机。

    那些文件上是这些公司背后起底的信息，有黑的有白的，他顺便还加了料，就是江远东和他们交易的日期。

    一旦他要反水，就立马把记下的日期交给董事长，只要一查鸿瑞监控，江远东背叛江家私募产业的事情就有了实锤，到时候说不定他还算功臣。

    这种背叛旧主投奔大庄的事情，在商界怎么会少见。

    付宇这几天的心路历程，可谓是从一个喜滋滋的高点掉落到了一个内心毛毛的谷底，他端着自己三菜一汤的午饭坐在食堂几百平米的厅中，环目扫了一圈，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周围路过的，奇怪地看着他打自己的同事全部被他狠狠地瞪了回去。

    到底找谁呢，哪有这样的人。

    他这几个月在公司的身价是仗着被经理重用的小舅翻倍地提升，没几个人敢惹他，但随之而来的工作也是比之前的难度大了几倍。

    李重幸需要他找一个完全震得住场子又能了解中间情势的角色，这公司里的不是刁钻油滑，各怀鬼胎的管理层，就是木讷呆板的研究员和文员，这么短的时间，到哪里找一个这么富有“技术含量”的角色？这不是为难他还是为难谁！

    他低头，久久没有动筷，却在五分钟后突然觉得眼前一晃，一个面目白净削瘦的大眼睛女人端着餐盘在他的斜对面坐了下来。

    付宇感到气愤，平时他都习惯一个人享用这安静的角落，没有人敢来打扰他吃午饭，尤其现在他还在想棘手的事情，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娘，新来的不懂规矩吗。

    年轻女人拿着金属餐勺一口接一口慢悠悠地往嘴里喂饭，付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想用狠狠的眼神逼走她，但是女人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只是一口一口吃饭，是不是喝一口碗里的汤。

    倒是坐得住，付宇愣住思考了一下，忽而间女人已经把自己的转向他，“付副总监，你再不吃饭就都凉了。”

    他听她这么说更加愣了，他还没来得及责难她，她倒是自来熟起来。

    “你是谁，新来的不懂规矩吗？”付宇压住这几天因为烦躁而积压的火气，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对面前的女人说。

    “我是销售部门新来的康芷，之前开公司大会的时候，我还和您握过手呢。”康芷朝他笑笑，继续慢悠悠地喝着面前的汤。

    康芷？小角色，他没什么印象啊。哦，想起来了，好像是经理直招到公司里的，好像当时对她还很满意的样子，不知道给江远东喝了什么迷魂汤。

    不过嘛，付宇转念一想，这几个月自己在江远东面前拼死拼活又卖笑地干活，这个当时进公司时他还给过几眼，心中怀有戒备的角色，也没有到江远东面前抢过他的功，好像是老老实实地做事，而且下了班就走，难道是结婚得早？

    想到这里，他内心的敌意放下了几分，拿在手中的筷子开始往嘴中送起了食物，“你坐过来几个意思啊，康副总监？”

    “我知道付副总监最近在忙些什么。”康芷故作神秘地朝他压低了声音说，“经理会有大动作，我也知道。”

    “哦？”付宇一听，立马来了兴趣，“你也知道，哦，怪不得，你之前不明不白进得公司，想必也是经理的人喽？”

    “未必，眼见不一定为实。”康芷放下手中的餐勺，开始正视面前的男子，“其实......我是董事长的人。”

    “哦？”

    “付副总监不信？”

    “哈哈，你也说眼见不一定为实，那耳听不是更加为虚？”付宇眼中闪烁着试探，“也不能你说是董事长的人，就是董事长的人吧。”

    “那当然不是，”康芷故意要卖个关子的状态。

    “那么何以见得呢？”

    “我知道——”康芷将声音压得更低，原本食堂中没有什么人，现在到了更加繁忙的饭点，几百平米的地方变得拥挤起来，“董事长给每个知情者都发了价目表的事情。”

    她知道价目表是江远东给李重幸发的，那个语言的排列顺序，康芷不止一次的在与江远东对接工作更为频繁的销售部总监，也就是她的顶头上司的电脑中瞄到，而李重幸那边都是负责项目，常与外部人员交接，和江远东的接触自然没有公司内部销售多。

    毕竟事关重大，她料定李重幸不会把这种事详细地告诉付宇，她也料定也是因为这种亲疏关系，才导致李重幸要第一个背叛江远东。

    “你......你怎么知道有价目表......”在她看到付宇茫然的眼神时，她更确定了。

    “那是当然，我是董事长的人，董事长早就知道江经理有这一手，在恒达以下的所有事，什么能瞒过董事长的眼睛？”

    付宇觉得这个女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关键她还说出了小舅悄悄给他看过的，那张小舅自己都说十分重要的价目表。

    虽然小舅没有告诉过他是谁给他的价目表，但是小舅自己说过要跟庄大的那一方，董事长和经理，谁庄大这想都不用想。

    “哦？”

    “董事长最怕的就是异己，所以即使是亲弟弟，也不可能放任他为所欲为，觊觎大哥的钱和地位，如果换做是你，你也不会什么都不做，是不是？”

    “我......”

    “我知道你现在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康芷看着他的眼睛，“我就是来帮你这个忙的。”

    “你......”

    “没错，就是我。这也是董事长的意思。”康芷粲然一笑，付宇倒是整个人都懵了。

    “董事长的意思？”

    “是的。付副总监，不用我多说了吧，其实，这就是董事长给江经理设的一个套。”康芷见他上了钩，便继续循循善诱，“他想看弟弟自己钻进去，或许也是对亲人抱有怜悯，希望他就此止步，不要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再掉入更大的旋涡中去......付副总监，你想一想，我学历不高，工作也没有多么出色，如果不是带着点特殊任务，怎么可能留在鸿瑞？”

    “......”确实，他一开始看到这个女人还在思考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给江远东灌了什么迷魂药。

    “付副总监再想一想，董事长既然肯用时间用人力设下这个套给总经理钻，他是商人，也不会白白地浪费，当然可以顺便考察一下如此天高皇帝远的，但是最大的子公司里，员工对他的忠心程度。如果你这次用我，就是卖给董事长一个顺水人情，让他知道你根本一点，一点都不想和江经理扯上关系，你不是还在为前几个月对经理拍的马屁忧心？”

    “......”这一说，更是说到他心中这几天最隐忧的地方，自从经历过上次在茶水间隔间和小舅的谈话，他就在白天夜里责备自己对江远东花了几个月拍的那些马屁，正想找个机会在和李重幸一起投奔江川南之前赶紧把自己是江远东的人这件事所有的嫌疑都摆脱，可惜机会哪有那么准时，说来就来。

    “如果你不用我，那就是违背董事长的意思，何况我都这样来亲自告诉你了，付副总监自己掂量掂量？”

    “我......”康芷给了他说话的空间，面前的男人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来这个女的说不定真的是江川南安插在江远东身边的人，他有些慌，而且是挺慌，但他还是得继续问问，试探试探。

    “康副总监，你说你是董事长派来圆满这个套的，你也说董事长把这么机密的价目表也发过给你，你倒是说说，这上面都有什么？”

    果然问到这了，看来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最前的项目合作人来自叁太，通过私募鸿瑞的股权合作，项目的一切资源出自江经理名下......我都说完了，付副总监想一想，如果不是董事长授意，江经理为什么要用自己在鸿瑞仅有的，也是在江家唯一的实力冒这个险？”

    “......你都说完了？”付宇目光烁烁地看着她。

    当然不是，她在心中微微一笑，但表面装作刚刚想起什么来的样子，“还有第二份表格的“GR”区域，通过隐藏功能隐藏了数据，但是打印出来时因为字体颜色深浅的不同露出了标记，可以在第四面找到对应点，同“GR”中竖行排列的数据连起来就是一串又一串的具体日期，比如，2月21日，4月7日，和4月18日......我说的没错吧，付副总监？”

    康芷真是佩服自己这个记背东西迅速又完全不拖后腿的记忆力，而且自己敏感的数感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的。

    有时候她甚至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受过什么特殊的专业训练。

    不过，现在面前震惊的男人就够她得意的了。

    她看破了，她居然看破了！

    付宇快要激动得站了起来，但是周围食堂挤满坐满的人太多，他还是要压制自己一下。

    这怎么可能，除非她真的是江川南这边的人，难道小舅已经瞒着他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董事长，董事长再告诉了自己这个在江远东身边毫不起眼的眼线......

    二十分钟后，她看着付宇拿着餐盘魂不守舍，若有所思，甚至差点还要在阶梯处绊倒的样子，嘴角弯起一个胜利的弧度。

    或许她上辈子的妈真的是女骗子，她想。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了属于成都的色彩，想起了另一个人。

    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如何，不知道啊。

    她低下头，拿着餐勺的手又攥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