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举世皆知叶相把持朝廷大权，衬得当今犹如傀儡，是读书人眼中不折不扣的奸臣。
而我，是他的亲生女儿唯一的。
再显赫的身份也没什么用，不在乎还是不在乎。
在无人注意只有老鼠吱吱的角落，我与母亲抱团取暖相依为命，日子清苦。
直至入宫为后的那道圣旨，我原本平淡却安恬的日子倏尔拐了个弯，驶入奇奇怪怪神鬼莫测的境地。
那天我记得很深，是二月初三，龙抬头第二天。
就在这个阴暗狭窄不通风的小屋子，阿娘匆忙拉我下跪磕头，地上残留着她方才亲手为我做的白玉梨花糕，采的就是我们门前石缝里长出的早梨花，少得可怜，就一株的，可惜了没入口就打落在地脏了。
我成了暂居宫外的皇后，原以为父亲至少会来见见我叮嘱一下，就像寻常人家嫁女儿那般。没想到——
“当了傀儡皇后又怎么样，不受宠的还是不受宠，在我们相爷这里还不是什么都不是。”
“连个凤冠霞帔都没有，嫁妆相爷也没说，不会成了史上第一穷酸皇后，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什么大小姐，也就是个名头好听，整天呆在那个腌臜角落，吃不饱穿不暖，临出嫁还得穿双破烂鞋，过的连我们下人都不如。”
“要我说，不过孽种一个，不如死了算了。”
······
我猛地起身，捂着狂跳的胸口面色惨白。
“阿璃，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阿娘揽我入怀中一边轻轻拍一边细细哼着小曲，百听不腻的曲调，听阿娘说漏嘴这首还是外祖父教会她的。很难想象，一个高头大马的将军是怎么捏着嗓子唱曲儿哄闺女睡觉的。
我翻身回抱阿娘，头搁在阿娘的锁骨上，轻声请求：“阿娘，你给我说说外祖父呗。”
我小时候以为外祖父是个很神秘的人，至少在阿娘讳莫如深躲躲闪闪的态度中，我总以为外祖见不得人，刺客？杀手？······难道太监？儿时的脑洞就是这样漫无天际，后来大了偷摸摸打听，什么嘛，鼎鼎有名的大英雄，在最后一战以少胜多中战绩累累的神武大将军，这样了不起的人换成我恨不得天天挂嘴上。
阿娘铁定有故事，我亲昵的摇了摇阿娘的肩头，嗲声：“好不好嘛？阿~娘~”
黑暗中看不到阿娘的神色，只是抱着柔柔软软的酮体倏尔一僵，我背后湿润了就像往日屋内漏了雨。可我这会儿知道不是的，我当了皇后那天，下人献殷勤主动修缮了一下这个破屋子，虽然后来见叶相不作为态度大变，但总归不像往常那般刮风下雨房屋形同虚设。
“铛铛铛，阿娘我诓你的呢。吓到了吧！”我装着什么都没发现，开口说笑：“当初都说好我自己去搜寻，现下怎么能做小抄舞弊呢，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不讲信用的伪君子，我可是你教出来的···”见效果不明显，我故意伸出大拇指在阿娘咯吱窝轻轻挠，手上忙着嘴也不歇，每挠一下发出一个“顶”：“顶顶顶顶顶好的！”
阿娘终于笑了，笑的花枝乱颤，那一瞬，我觉得窗户纸透进来的月光全部都跑到了阿娘那双潋滟眼眸里，清亮透许，比星辰灿烂百倍千倍。
“罢了，阿璃。”我感觉阿娘轻轻揉着我的发顶，很舒服，就像她笑完后轻柔的嗓音：“你外祖父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父亲，是这天底下最宠我的人，他若还在，他若还在······”
阿娘陷入了怔愣，周身萦绕一股悲伤哀痛的氛围，像是找不到家的绝望小兽。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从脑海中抓住从下人闲聊中得到的仅有信息，干巴巴：“外祖父英武雄壮，在嘉陵之战中神机妙算以少胜多，然突厥奸诈狡猾手段下作，抓无辜百姓威胁，神武大将军不忍听民生悲鸣，单枪匹马闯进敌营取敌军首级，后力竭而死，以身殉国，其至仁至义至纯至忠之举，可歌可泣，令世人跪服。阿娘，外祖父为国捐躯，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英雄，你就别伤······”
“以身殉国？”阿娘抱着我的脸，盯着我的眼睛，像是透过我看向什么人，面容上浮现一抹少有的嘲讽：“呵，为国捐躯，你的灭口保密工作做的可真好啊。”
不等我询问，阿娘没了兴趣，不耐烦地拍了拍我：“阿璃，睡觉。”
每当阿娘板着脸做出那个动作，我就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诺诺应好，心里默念：“一，二······”
这次没到三，阿娘就软下言语，她没抱着我，只是拽着我的胳膊，不停地跟我道歉，说是阿娘不好，阿娘不该乱发脾气，阿娘对不起阿璃，阿娘下次不会了。我偎在阿娘怀里，低低地说没关系的，阿娘你只是控制不住自己，阿璃懂的，阿璃不怪你。
阿娘病了，我一直都知道。好像是我三岁那年，阿娘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经常望着望着就要掐死我。有一次，若不是萱若姑姑来得及时，我差点就死了，面色青紫的很明显。萱若姑姑让我不要怪她，说小姐是个苦命人，小姐也是很爱小小姐你的。我知道，阿娘很爱我，清醒了会不停地忏悔，会给我做衣裳，会带我玩剪纸，还有甜甜的梨花糕，对我很好。
如果说，外祖父是这世上最疼阿娘的人，那阿娘应该也是最爱我的那一个。不幸的是，她生病了，我懂得。
我紧紧抱着阿娘，轻轻抹去她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学着阿娘的模样哼着小曲哄她入眠。阿娘身体本就虚弱，一番情绪剧烈波动，也是累极，歪头进入梦乡。
“阿爹，阿爹······”透过窗外淋漓的月光，我看清阿娘的嘴角勾起一抹柔软，像个无忧无虑的婴儿，似乎做了个好梦，快乐得天真无暇。
我浅浅哼唱着阿娘爹爹的曲子，凝视着阿娘美好的睡颜，轻轻道：“睡吧，我的阿娘。”
梦中的阿娘似有所感，笑容的弧度更大了，灿烂若花。
我想，一定是阿娘找到爹爹了吧。
一夜好眠，本是美好的一天。
不知道上面人是怎么整的，好好的一个皇后，没有几个月的精心准备，没有十里红妆封后大典，更没有相关管事嬷嬷的宫规指点，我一个刚接圣旨不过两天的新任皇后，就这样两手空空一身破旧的入了栖凤宫。
走的时候，阿娘出去有事不在，管事的人不顾我的稍等请求，五花大绑压我上了马车。动作很粗鲁，大概怕我跑了，绳子勒得很紧，嘴上却假惺惺，说什么得罪了，还假模假样地鞠了个躬。
呸！虚伪！
我眼神如果能发出利箭，我相信，我现下眼前的一波人绝对都会被射成刺猬，扔到河里喂鱼。
大概是对失势者的无视，就是最大的嘲讽。管事那人丝毫不在意我的愤怒，吃着点心品着茶，时不时紧一紧一旁被捆着的上下颠簸的我的绳索，然后催促外面的马夫赶快点。
到了皇宫门口，我晕眩地难受，偏偏这会儿中午了马车上没搞到吃肚里没食，干呕了半天黄胆，嘴里发苦胃里灼烧，难受的很。
“想吃吗？大，小姐。”管事的人喊得很奇怪，后面的称谓叫的不上不下，没一点来自下人的恭敬，像个笑话。对，我在相府奴仆面前可不就是个笑话？
我不想管心里浮现出的浓浓委屈，连忙点头，接过施舍的普通点心，狼吞虎咽。
生死面前，委屈算什么。
连手缝里的点心渣也不漏，细细舔过，我挤出谄媚的笑容：“还有吗？”然后在管事的人鄙视唾弃的目光里，吃了人生中最饱的一顿饭。
真撑啊，那人命人端来一大盘，全是齁得腻人，吃到后来我都不记得最初的味道了，只知道空盘勉着笑，在贼眉鼠眼的管事的允许下，解绑走下了马车。
“老奴只能送您到这儿了，一切珍重啊，大小姐。”身后的马车快速离开，嘲笑声从风中传来，我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宫门口，面不改色，像是“蠢”“猪”的字眼说的不是自己。
宫门口守着两个侍卫，我学着阿娘教给我的像模像样行个礼，表明身份，请求两位大哥通传。
不管我内里怎样，至少权相之女的身份应该挺唬人的。我想。
我的想法没有错，奸相之女加未来皇后一出，两位侍卫大哥赶忙下跪。可没放松一会儿，他们瞥见我破旧的衣衫凌乱的发髻孤身一人，大呼骗子。什么，要身份凭证，那是什么东西？我有点不懂，什么时候我都不是我了。阿娘，外面的世界真奇怪。
我摸遍全身，连一个子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身份凭证。止步宫门口，我看着侍卫大哥手里竖起的尖矛不敢纠缠，往别处走。
陌生的地方没有什么安全感，路过一红墙有个洞，我走累了就钻进去歇歇。洞很小，也不知道是怎么产生的，还好常年饥寒交迫我瘦弱得很，伸个头无阻拦就进去了。
“你是何人？”
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尽是扑面而来的温雅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