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永安

    细雨蒙蒙,一辆马车疾驰在官道上,雨下的并不大,可是车夫全身上下用蓑衣包的严严实实。

    马车里,一个少女裹在大氅里,双颊泛着不自然的红色,但却衬的她整个人面似桃花,极为娇美。

    “家主,您风寒未愈,何必着急进京。”

    本朝先祖以女子之身整顿河山,登临帝位,因此,女子亦可袭爵,可入朝为官。

    少女姓林,祖先亦是开国功臣,她父母征战沙场,声名赫赫,只可惜,十年前,边关来犯,平阳侯夫妇领军出征,却再未回来,那一战,十万英魂不返乡,民间有流言说,是平阳侯急功近利,中了对方圈套才害死了胤和十万将士。

    只是陛下顾念林家功劳,平阳侯夫妇双双战死,林家只剩下了一个孤女,才不忍责罚林家。

    “我倒觉得太迟了,自爹娘死后,林家一落千丈,虽是陛下隆恩,允我袭爵,但是,林家已退出朝堂太久了,一个空头爵位还不如一地县令有用,陛下封我为郡主,只怕是祸非福。”

    半月前,林家收到了一道旨意,加封林家家主、平阳伯林馥为永安郡主。

    林馥已承袭了其父平阳侯的爵位,降一等,是为伯爵,现在又加封郡主名号,并无好处。而且,既受封,便要上京谢恩。

    林馥早早便动身了,走的水路,但是路上耽误了,今夜下雨,林馥又染了风寒,本不该动身,只不过,林馥怕朝中御史攻讦林家轻慢天子,这才加紧赶路。

    “吁!”车夫拉紧缰绳。

    “怎么回事?”安澜掀开了一点窗牗,雨丝顺着缝隙飘了进来,林馥戴上了兜帽。

    “前面有人拦路。”

    安澜顺着前路望去,前方停着几辆马车,有穿了蓑衣的随从提了灯笼站在两侧,照的前方恍似白日。安澜转过身低低的说了一句,“是穆家。”

    陛下早些时候打压世家,重用寒门,此消彼长,寒门成了新的世家,而这穆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父母还在世之时同林馥说过穆家的老爷子,真正的天纵其才。二十三岁中状元,其后得陛下看重,扶摇直上,一路官拜首辅。只是,陛下年老,又接连失去了最看重的太子与最疼爱的小公主,终日沉迷长生之术,早已忘了当时的雄心壮志。

    现在的朝堂,穆家是众臣之首。

    林馥下了马车,安澜急忙撑开油纸伞替她挡雨。只见一个年轻公子站在不远处,从人撑着伞,因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样貌。看见林馥下来,他上前几步,先自报家门。

    “在下穆家子言,祖父听得永安郡主前来,特地吩咐子言在此等候。”

    林馥的郡主封号正是永安二字。她听闻此言不由得抓紧了衣角,林家已被打压至此,再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更何况,她这几年安安分分的龟缩在巫溪的一亩三分地。陛下又怎么忽然想起她,还加封她为郡主。

    纵然心中百转千折,她还是恭恭敬敬的回了礼。

    这位穆子言是穆首辅的孙儿,也是穆家这两代里最出众的人物,穆首辅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这么一位璞玉,竟然会亲自来接人,实在是让人受宠若惊啊。

    随即,穆子言又吩咐左右准备茶水糕点,邀请林馥一道乘车。

    林馥深知拒绝不了,无论是平阳伯还是永安郡主的名头在穆家面前都算不得什么,而且,穆家的少主都亲自来请人了,林馥没有选择。

    她让安澜留下,孤身一人上了穆家的马车。

    自有侍女前来为她解了大氅,又上了咸甜点心,挑亮了烛火,才悄无声息的退下。

    本朝国祚至今已有百年,不少女子或入朝为官,或保家卫国,或经商出海,林馥的母亲亦随其父上阵杀敌,是以男女大防并不如前朝那么严重。

    林馥笼罩在烛光之下,眉目之间好像笼了一层薄纱,穆子言只望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怕唐突这位永安郡主。

    他出生之时祖父便已是一朝宰辅,他自幼便居于膏梁锦绣之中,祖父又器重他,常常带了他去王孙贵族朝中大臣家中做客玩耍,他平生所见皆是上上乘,无论是各色器具,还是风流人物。

    这位永安郡主,光论容貌,便能拔得头筹。

    只是,生的这样的花容月貌,却并非好事。

    穆子言亲自倒了一杯茶,和林馥说些闲话。

    “我听说巫溪气候湿润,怕郡主来了京中不习惯,圣上亲自为郡主选了府邸,已派工部前去修缮了,仿的是巫溪样式,不知郡主喜不喜欢?”

    “圣上隆恩,林家能得圣上如此看重便已是贪天之幸,我年幼得薄,又无寸功于社稷,怎能心安理得受此奖赏。”

    “郡主多虑了,祖父亦时常说起先平阳侯与夫人征战沙场,保家卫国,郡主作为他们二人的独生爱女,难道还担不起一个郡主之爵。陛下本来想封郡主为公主的,只是祖父觉得太过招摇,且郡主年幼,怕有资历的宫人倚老卖老欺负郡主,这才进言阻了此事。怕郡主怪罪,子言在此以茶代酒,自罚三杯。”

    林馥连忙拦住,“多谢首辅关照,我在巫溪之时便听得首辅之名,仰慕已久,可惜我幼时体弱多病,朝中又离不得首辅,一直无缘得见,此次进京必会登门叨扰,还望首辅不要怪罪才好。”

    同时她抬头看了一眼穆子言的头顶,灰色的,林馥从小就可以看见别人的颜色,久而久之也就明白了,那颜色代表的是旁人对她的感觉,灰色的已经算是很低的,对她有恶意。

    林馥猜测过陛下怎么会好端端想起她,还封她为郡主,穆子言这番话倒是为她解惑了,不过,幸好首辅拦下了。

    郡主的婚事算是家事,尚有转圜余地,公主的婚事则是国事了,且本朝和亲公主都是夺位输了的,新帝又不能把这些姐妹都杀光,只能把她们远远嫁了,祸害他国。

    北狄新王即位,这位新王很有几分手段,先是收服了几个小部落,又操练军队,军纪严明,甚至一度打的楚家军节节败退。

    但是,他从不滥杀边关百姓,一时之间竟也有了几分贤名。

    今岁开春,这位北狄王便派遣使者前来求和,求和,自然是要有诚意的,北狄送了无数牛羊珍宝美人前来,陛下必然要返还对等甚至更多的礼品。双方深知和平只是短暂的,北狄与我朝势必有一战。

    一旦开战,‘礼品’势必受损,而这‘礼品’还包含了和亲公主。

    陛下膝下三女一子,太子和幼女早早去了,剩下的大公主身体不好,久居深宫,而三公主常年领兵在外,无论出于何种考量,这两位公主,陛下一定不会让她们和亲北狄的。

    林馥不知首辅为何会帮自己,他又想从林家身上得到什么。但是,正如林馥同穆子言说的一样,林家没落,林馥年幼,如果不背靠大树,林馥很快就会被连皮带骨吃个干净。

    穆家既然递出了橄榄枝,林馥又怎能不接好?

    马车一路行的平稳,穆子言持了穆家的令牌,守城士兵很快就放行了,待马车到了穆家之时,雨已经停了。

    夜已深,穆首辅早已歇下,且林馥一路舟车劳顿,裙摆都溅上了泥点子,此时拜见,唯恐失礼,穆子言安排人带她前去客房,明日再见也不迟。

    穆子言望着少女窈窕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带人走了。

    只不过,他不是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主院书房。

    按理来说早已歇下的穆首辅此时正坐在窗下下棋,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只是随意的说着,“默之啊,来得正好,祖父一个人下棋太无聊了,来陪祖父手谈两局。”

    穆子言解了大衣,又驱散了身上的寒气,这才坐到对面的位置。

    二人厮杀了几个来回,穆首辅才慢悠悠的开口,“默之啊,见到那位林家家主了,感觉如何?”

    “林家主年龄尚幼,巫溪治下却一片祥和,甚至巫溪知府都听命于她,反而帮着她欺瞒朝廷,不可小觑,我只说了祖父阻止陛下封她为公主,她便能立时想到北狄和亲之事,思维敏锐,哪怕林家远离朝堂,早已没落,有此女在,早晚能重振门楣。”

    “默之啊,你还漏说了一点,这位林家主生的一副好相貌,无人能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能做到的,你未必不能做到,但是,你会比她简单得多,因为你是我穆家子弟,是我孙儿。”

    近年来,天下大旱,祖父早已上报朝廷减了税赋,唯有巫溪,祖父深知陛下心意,并没有提及,表面上一如往常,私下里却让当地官员不得惊扰百姓,让他们写折子陈情。

    当今深恶世家,开国之时世家权大几可威胁皇权,巫溪又在林家治下,陛下之意便是不管巫溪,巫溪百姓活不下去怨恨的也是林家。

    却没想到,巫溪完全没受到外界影响,穆家有自己的情报网,但是,这手却伸不到林家便被砍了。

    “如果不是林家有高人坐镇,那便是这位林家主同你一般聪慧无双。”

    “祖父谬赞,孙儿愧不敢当。”

    “当得起,当得起。陛下一心想铲除世家,却忘了党锢之争,他扶持穆家对抗世家,想卸磨杀驴却发现穆家早已不是曾经的穆家。他让赵王和三公主相争,却又防着楚家和韩将军权力过大。咱们这位帝王啊,心里想的永远是制衡之术。”

    穆子言笑笑,没有说话,他听多了祖父发牢骚,朝中既有首辅,却也有左右丞相用以制衡祖父,宫里大公主体弱多病,不常见人,皇后无宠无权,她的胞弟却手握重兵,贵妃娘家是清流,她所出的三公主常年领兵在外。

    这么一盘棋,该怎么下活呢?

    上一世,祖父并没有阻止陛下封林馥为公主,后来,这位公主和亲北狄,和北狄王恩爱有加,甚至帮助北狄王联络各部,听说其在北狄境内拥有不下北狄王的权利。只可惜无法适应北狄王的气候,一病去了,国朝之内,夺嫡之争愈发激烈,胤和之外,北狄南耀虎视眈眈。

    穆子言上辈子死的时候,大公主登基,但是却是山河飘摇,有亡国之兆,不知这位新帝能否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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