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咸不淡，江颜曦没当回事，权当他是一贯的嘲讽口吻，因而态度在薄霁昀看来，是刻意的散漫。
她木着张脸，不想把全部情绪写于脸上，默默地承受着薄霁昀此刻灼灼目光的打量，其实是心里还有几分怄气，无法轻易释怀。
半晌过后，薄霁昀捏了捏她的手腕，似是威胁，“怎么不说话？是觉得理所当然吗？嗯？”他连番发问，语气故作悠哉，却又有那么几分煞有介事的味道，隐约透着股滑稽。
江颜曦不由得气笑了，抬手将他推开一些，“薄霁昀，你什么时候得了妄想的毛病？正好这里是医院，要不我带你去治治？”顿了下，她笑意只增不减，“我可以让温医生给你介绍一个绝对靠谱权威的神经科医生……”
她后来的笑里，有些刻意，确切地说，是多了挑衅的意味。
然而，话还未说完，薄霁昀忽地弯下身来，直直地盯住她的双眸，里面清亮水润，能看清他的倒影，同样地，江颜曦也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当即瞠目结舌，完全忘记了此刻是不是还应该说些什么？
他语气幽幽地发问：“所以，你承认你出轨的对象，就是你口中的温医生了？”
闻言，思绪一下子回拢，江颜曦一腔的气恼，伴随着的还有几分匪夷所思，“你空口无凭，人家温医生清清白白，不要空口污蔑！”
薄霁昀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淡声道：“我还说你狡辩呢，我都‘当场捉奸’了！”说完，他目光往下瞟了瞟，在之前被江颜曦拽住的那只胳膊上，视线停留了两秒，似是意有所指。
说完，他抬手扶了把额，那样子就像是真被气到了一样，又仿佛很是无奈，缓了口气后，他正色道：“明天开始，我会派护工过来，一个可能不够，两个……“他顿了顿，想了下，“三个应该差不多够了。“
江颜曦懵了下，因他话题转得太快，一时实在有些跟不上，不解地硬声质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薄霁昀不答话，只看着她，紧紧地抿着唇，无波无澜的眸中看不出任何的意图。
他这副态度在别人看来，可能觉得是关心，但江颜曦没那么好糊弄，她深知不能轻信于他，他的一举一动都要分辨着去听、去看。
“哦，我懂了，你不就是想在这里安插眼线，好时时刻刻地监视我吗？”
想了半天，江颜曦吐出这么一句来。
薄霁昀先是一愣，随即觉得好笑，嘴角一侧轻勾，他把玩着左手小指上的那枚尾戒，双目微眯，带着抹玩味再次凝住她，不紧不慢地说：“薄太太，你言重了。”
这话表面上听是相当客气，似是梁孟相敬，而其中却还有另一层极为嚣张的意思，那就是：你说得对！
江颜曦气得不轻，动手去掰薄霁昀扣着她手腕不放的那只手。
她自认为已经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脾性了，但哪料到这个死男人总能只用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就轻易惹恼她，气得她牙痒痒的，想来还是自己太过年轻，不如他沉稳老到。
江颜曦气力不敌，推推攘攘中一直落于下风，薄霁昀却突然发了好心似的，主动松开了她，不再跟她计较。
他整了整发皱的袖口，眉头稍蹙，抬眼看向江颜曦，问：“晚上几点回去，我让司机来接你？”
语气稀松平常，就仿佛无事发生一样。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她可做不到像他这么淡然！
江颜曦心中感慨这么一句，虽还在置气，但觉得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便笑着答：“九点。”
态度还挺诚恳的，这接受别人的恩惠总不能还甩脸子吧！
薄霁昀没作声，只脸色稍稍沉了沉，看她一眼后，转身抬脚就要走。
这次换做是江颜曦拉住了他，她急着声又切切地问：“你和我妈到底说了什么？”
薄霁昀没转身，只稍稍偏头看了眼江颜曦拉住他胳膊的那只手，葱白纤细，仿佛柔若无骨，而所使的力道却不小。
半天没等来回答，江颜曦不免有些急了，她兀自转到薄霁昀跟前，与他面对面，直直盯住他，想要弄清楚答案。
晦暗不明的光线模糊了他的五官，江颜曦到他跟前才看清，不知几时，薄霁昀已变了脸，脸色沉得十分难看。
江颜曦自知是等不到他的回答了，便丧气地松开了他，在他冰冷目光的注目中，她变得不自在起来，两手交织，搓了搓。
薄霁昀冷哼了一声，低低呛她一句：“我看那个温医生和你还挺般配。”他靠近江颜曦一步，微微俯下身，漠然的语调中多了点不明的意味，“和我结婚，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
江颜曦诧异地盯住他，舌头有些打结地问：“你真心的？”
薄霁昀直起腰身，目光凌厉地扫她一眼，伴随着一道冷哼，理直气壮地答：“当然不是！”
江颜曦呆愣住，这个男人的脑回路怎么如此清奇，她根本弄不懂，薄霁昀到底在想什么？
薄霁昀不愿再呆下去，他退开些许，绕过江颜曦直接往医院出口的方向走去，步伐稳健又急促，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
江颜曦转过身，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薄霁昀的背影消失在亮如白昼的医院大厅里……
折回去的路上，江颜曦越想越不得劲，和薄霁昀交锋，是很难落得好的，明明这样的认知已深入骨髓，可心里为什么会有失落感？
她和……温医生么？
她从未想过……
电话是薄封南亲自打来的，要求薄霁昀明晚回去吃个家宴，态度强势，不容拒绝。
车里的许宥，看到薄霁昀从医院里出来，以及接起的那个电话，心里笃定了几分，一脚踩下油门，将车开到他跟前。
薄霁昀上了车后，对着电话那头不耐烦地说了句“知道了”，便挂了，将手机重重地扔进置物盒中。
他仰靠着座背，闭眼，抬手捏了捏眉心，心烦之色溢于脸上。
每年的这个时候，薄家都会有个小型家宴，届时家里的很多亲戚都会过来，薄霁昀本就厌烦这些人际往来，却偏偏不得拒绝。
许宥却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回过头说：“一早老爷子就给我透了个底儿，这次的家宴，沈薇也会参加，这个沈薇嘛，就是……”
话未完，薄霁昀猛地睁眼，他抄起手旁一个猴形的小小布偶就朝许宥丢了过去，厉声责怪道：“你不早说！”
许宥稳稳当当地接住，老板这脾性他太熟悉了，他早做好了准备。他嘿嘿干笑两声，自以为聪明地说：“说了你不还得去嘛，我还不是怕你知道了一整天添堵，所以能迟则迟嘛。”
薄霁昀狠狠剜他一眼，靠回座背，闭眼一会儿后，又猛然睁开，不客气地朝许宥要回了那个粉色猴形玩偶，紧紧地捏在手中，狠狠地揉了揉后，一把拉开储物盒丢了进去。
他可不喜欢这么粉的东西！
薄霁昀重新仰靠在柔软舒适的座背，抬手抚了抚那枚反射出微光的尾戒，他刚摘下寸许，转念一想后，又重新带了回去。
闭上双目，脑海中不断回旋着姚容澜的话，她感慨唏嘘说：“我知道你俩有缘却无份，难得你不计前嫌，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
言辞之中，是诚恳真切的感恩，但末了却转了话题，装作无意地提起了她的主治医生温川和，刻意咬重了“单身”二字，意图再明显不过。
他带着最大的善意而来，如期获得了真诚的感谢，但同时也遭到了婉转的拒绝，姚容澜认定，他和江颜曦不合适，连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而他，从来不在意过程，只在乎结果……
回到病房，姚容澜已经躺下休息，江颜曦不好叫醒她，便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目光在病房里转了转，最后落在床头柜子上那包装精美的高档保健品和一篮水果上。
江颜曦心中没有半分感激，对于这样的差事，自然不会是薄霁昀亲手操办，她倒是觉得麻烦许宥了。
开车途中，许宥头一次大着胆子调侃了一句：“薄总，您亲自挑选的礼品，岳母大人还满意吗？”
“许宥，你是不想干了吗？”
……
晚上九点一到，江颜曦刚打了下哈欠，便接到了薄霁昀的电话。
电话接通，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下来。”
便挂了。
江颜曦使力睁大眼看了下手机屏幕上的那则通话记录，心底闪过四个字：莫名其妙。
她拍拍脑袋，赶走困倦，走到病床前帮姚容澜掖好被角，不舍地看两眼后，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司机将车停在最显眼的位置，江颜曦一下来便看见了。她快步过去，拉开后座车门的刹那儿间，她一愣，没料到薄霁昀也在车上。
她当即闪过不悦，语气也跟着转变为质问口吻：“你怎么也跟来了？”
薄霁昀冷冷斜她一眼，反问：“怎么，我不能来？”
这次江颜曦学乖了，她坦然地点头，莞尔笑说：“能的。”
薄霁昀看着她不说话，不知是喜还是怒，直看得江颜曦心底直发憷。
她刚坐上来，夜空就飘起了雨丝儿，夜风夹着雨丝的冰凉，直往衣服里钻，她忙关上车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没有带伞的习惯，也常常忽略小雨之类的天气预报，此时时刻，她对某人是心存感激的。
刚想转头对身旁的男人说声“谢谢”，却见薄霁昀一贯漠然的眼神比之前更甚，江颜曦抿抿唇，打消了那句已到嘴边的“谢谢”。
她扭头看向窗外，身子稍侧，背对着薄霁昀。许久之后，她依然能感受到那道冰寒目光的注视，后背连连发凉，她未再转过头，心里骂了句“臭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