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昨天兔肉的功劳，今早起来郑妙妙的力气多了不少，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
郑霄知道小妹正在长身体，虽然猎物不好找，可他决定等会再去林子里转转。
阿娘力气小，家里烧菜起锅的柴火都是他弄的。等把这两日要用的木头劈好之后，他就可以出门了。
他刚抽出木头，就看到豆丁似的女娃晃晃悠悠地拿着斧头，准备递给他。
郑霄忍俊不禁，忙道：“小妹，大哥用不着这个。”
郑妙妙歪着头：？
只见男人抬起手掌，动作快得惊人，郑妙妙还没看清，那大腿肉粗的木头便被劈成了两半。
郑妙妙目瞪口呆。
“阿兄好厉害！” 这武力值也太吓人了，空手做白刃。
郑霄劈柴速度很快，摞好木头后摸摸郑妙妙的头顶，嘱咐她道：“阿兄要晚上才能回来，妙妙在家乖乖的，别乱跑。”
郑妙妙表面乖巧点头，实则等郑霄走远了，趁阿娘还在地里浇肥，立马撒着萝卜腿跑了出去。
她初来乍到，还有任务在身，需要尽快摸清大环境。
因为天气热，乡亲们鲜少有人出门闲逛，郑妙妙想了想，就往那成片的水田走去。
这里大多是乡长家和乡里另几个家底殷实的人家开垦的良田。地里还真有几个人影，有的在田里耕作，有的三五结伴在阴凉处纳凉。
乡长周秦守这时候正在田里，往来的村民和他打招呼，郑妙妙躲在树后，听见乡长两个字立马探出头去偷看。
他的脸被晒得黝黑，因为劳作满头大汗。许是太累了，周秦守放下手里的活计来树下歇息。
郑妙妙仔细打量着他，看来看去也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人。
他坐下来，掏出一方素色的帕子。
这帕子很新，被他身上暗沉的颜色衬得极为扎眼。
本以为他要用来擦汗，没想到周秦守只是拿它凑近去闻，鼻头在柔软的布料里一耸一耸的，神情沉醉，活脱脱的痴汉模样。郑妙妙这时才看清了帕上的绣纹：
是浅紫色的兰花，一看便知是姑娘家用的。
她愣在原地，大脑有些宕机。
这个看上去年逾四十的男人，怎么有这种年轻小姑娘的贴身手绢？
郑妙妙面露嫌弃，又看见不远处有名年轻男子扛着锄头朝这儿走来。
周秦守立马把帕子揣进怀里，生怕被他瞧见。
这是周秦守的儿子周通，乡野夏日太长，他这会儿来替他爹的活计。青年拿起周秦守带着的水壶，咕咚几口入肚，惬意地哈出一口长气。
“混小子留着点儿！看你等会喝什么！” 周秦守瞪他一眼。
青年嘿嘿两声，这几天他心里有个主意，抓心挠肝的实在按捺不住，不如现在就跟他老子直说了。
周通朝男人咧嘴道：“反正郑家欠你的钱他们也还不起，干脆让她家姑娘给我做媳妇吧。我也老大不小了，该娶媳妇了！”
周秦守面色一动，“你娘怎么说？”
“我娘当然乐意了，二十贯钱换个俊俏媳妇，多划算的买卖啊！”
男人只板着脸应了一声：“我回去和你娘商量商量。”
周通知道这事成了，脸上堆起笑忙催他爹回去。
等人走远了，周通吹起了口哨，挽起袖子准备下地干活。
而听见这一家子算计的郑妙妙，惊得掉了下巴，这人想拿她二姐来抵债？
“小妹！你躲在那儿干嘛，快上来！”
不远处响起一道年轻女声，郑妙妙扭头望去果然看到一抹窈窕清丽的倩影，哪怕按照这个距离，那女子脸糊得根本不足以看清，可那股气质让人下意识觉得：
这是个十分难得的美人儿。
周通这时才发现躲在树后的郑妙妙，吓了一跳。
“晦气晦气！呸！” 周通脸色刷的变了，挥手赶她，“赶紧离我远点。”
郑妙妙连连退了几步，从体型上看，她不过七八岁，而对方却是成年男子，加上他凶神恶煞的表情以及驱赶的动作，她会害怕简直理所当然。
郑妍已经赶了过来，将受惊的郑妙妙抱进自己怀里。
“小妹乖，阿姐在这。” 少女的嗓音轻柔，有意安抚着郑妙妙的情绪。
“是郑二姑娘啊，这么巧！” 周通看见郑妍，眼神都直了，虽然赔着笑跟她打招呼，可脚下还是不动声色地挪远了好几步，仿佛当郑妙妙是什么洪水猛兽。
少女一身青衣，面容素净，立在这山间像静静绽放的一株幽兰。她敛着神情，将这男人的动作尽收眼底，却还是微微一笑：“周大哥，天气这么热还在做工啊？”
周通笑得更显眼，眼尾都挤出好几道褶子，“不热不热，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要出来干活了！”
这时田间偶起了一阵风，郑妍的发被吹乱，她呀了一声，神情焦急地弯着身子往乡长家的水田里瞧。
“怎么了这是？” 周通倒是殷勤得很。
郑妍春山黛似的眉蹙起来，手往他们旁边的水田指了指：“我的簪子好像掉进去了。”
“我我来帮你找，肯定立马就能找到！” 周通立马献宝似的挽起裤腿，扑通一声跳进去，青绿的稻苗立马被踩垮了。
看他忙成一团，郑妍眼里冷冷的，抱起郑妙妙往家的方向走去。
“阿姐，簪子不要了吗？” 女娃从她怀里抬起头，指着那边还在田里乱翻的人问道。
少女噗嗤笑了，捏捏自家小妹的鼻子：“傻妙妙，阿姐哪来的簪子，唬他罢了。”
好聪明啊。
“下次不要一个人跑出来，是不是被日头晒着了，出这许多汗。”郑妍拿出帕子给她擦汗，郑妙妙愣了一会儿，瞪圆了眼睛，拿过那方素帕仔细查看。
女娃面色复杂，那老变态藏的不会是她阿姐的帕子吧？！
“我刚才看到了跟它一样的手帕！” 郑妙妙小手捏着帕子，颤颤地举到阿姐面前晃了晃。
郑妙妙意识到想完成任务，自己何必冥思苦想，身边有现成的帮手啊！
只是一股乍起的风，郑妍便能借力戏弄周通，如此聪慧的女子，当危机降临在她身上，又怎能置身事外呢？
郑妍果然追问，郑妙妙便一五一十地把方才的见闻都说了。
童言无忌，郑妍丝毫没有怀疑，也因她前段日子确实丢失了贴身的手绢，由此看来，周秦守对她的觊觎更加板上钉钉。
少女清眸愈冷，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阿姐……”怀里的小人轻声唤她，郑妍这才低头，看见小妹正担心地拽着自己的衣襟，不禁松开眉头，揉了揉她软软的脸颊，轻哄她道，“妙妙别担心，阿姐知道了。”
阿姐在特意照顾她的情绪，这让郑妙妙有些眼热。她当了十几年的孤儿，临了失足落水也无人问津，他们对原身的疼爱，她之前从未体会过。
*
黄昏将至，阿姐在棚子里烧火煮饭，神情并不松快。
院子里果然来了不速之客。
那女人摇着蒲扇，圆润的手腕上还戴着个银镯子，大摇大摆就进来了。
李江柳出来看见来人，脸色有些僵滞，扯开一个局促的笑：“是……是您，快进屋坐吧。”
郑妙妙小声问阿姐：“她是谁啊？”
旁边郑妍脸色也很凝重，“她是乡长的老婆。”
郑妙妙心道不妙，她是来要人的！
果然，那人有些不耐烦道：“不坐了，我今儿个来呀，就是想问问那二十贯钱，到底什么时候能还？”
李江柳支吾道：“您也知道——”
女人毫不留情地打断，“要别人体谅你，那谁来体谅我啊？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
“我知道你们家困难，实在拿不出钱……” 妇人似勉为其难一般，提议道，“就让你家二丫头嫁给我儿子，哎呀，谁叫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就是喜欢你们家姑娘呢！如果咱们当了亲家，那二十贯钱，就当是聘礼了！”
李江柳面色苍白，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阿娘！” 郑妍看出不对劲，连忙过去搀住人，神情很是焦急，“阿娘没事吧？”
“你别装晕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乡长夫人叫嚷着。
这时，郑霄打猎回来了。
他见二妹扶着阿娘，立马奔过去查看，看到人没事，接着就把视线锁定在乡长夫人身上。
这目光太震慑人，乡长夫人心里发怵，后退几步，强撑道：“当初的欠条写的是两年，现在时间到了，再给你们两天时间，要么给钱，要么给人，否则就报官！”
妇人扬长而去，此时夜幕降临，院子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郑妍低着头，乌发与她的眉眼俱垂，在夜幕下透出一股浓烈的凄美。
“当初爹给他们做工出了事，一瘸一拐的回来，喝了半碗水人便没了。”郑妍美丽的眼睛里满是恨意，“乡长不肯付赔偿金，就连爹的棺椁丧葬，也要我们写上欠条。”
“这世上，不该有这样的道理。”
当少女再抬起头，她却说要答应这门亲事。
全家都被吓了一跳。
“阿妍，你不用委屈自己，娘会想到办法的！”李江柳像是生了气，声音也比以往的大，“这话不许说了。”
郑霄也皱紧了眉，拦她道：“郑妍，别昏头了！”
虽然不知道怎么和孩子们解释钱的来源，李江柳还是试探着道：“阿妍，娘有一笔私房钱，够的。”
闻言，兄妹俩显然有些惊讶。
可郑妍很快回握住阿娘微凉的手，微笑道：“阿娘，即便您真的有，这笔钱我也是不愿给他们的。”
她一字一句说：“为富不仁的人，凭什么欺男霸女。”
李江柳知道阿妍素来是妥当的人，瞧她那般神情，她有些迟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了？”
郑妍的眼里蓄起锋利的光，“阿娘，他们可以耍赖不赔偿，我们也可以。您明早去找乡长立一份字据，就写只要郑家长女愿意嫁给周通，郑家欠周家的债务便一笔勾销。”
“我肯嫁，到时他们却未必肯收。”
少女掷地有声，阿娘和阿兄一时竟没有继续阻拦。
她身影纤薄立于月下，言辞坚决，目光沉毅，像位无畏果敢的女战士。
郑妙妙注视着那双倔强冷静的眼睛，突然跑过去抱住她：“妙妙和阿姐一起把坏人赶跑！”
郑妍蹲下身，抚着女孩柔软的鬓角，虽然知道这是孩子气的话，却也心底一软。
把悔婚的主动权交到周家手里，总觉得会有变数。郑妙妙正是有些担心，所以打算明日去探探虚实。
最好把阿兄也带上，他身手这么好，不用上实在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