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琮出院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得益于业界顶尖的康复师和医生，他出院时的状况已经好了许多。转移，穿衣，都可以独立完成，扶着助行器还能站立一会。疏桐对他的进步已经很满意了，只是听到医生说季琮的腿仍有残存的肌力，如果好好恢复，是否能再次行走也未可知，所以她还是很关注季琮的康复，从来不敢懈怠。

    季琮回到家里后，专门留了一楼的一间房间，作为复健室，也请了常驻复健师。

    疏桐有天窝在沙发上，看着另一头的季琮在安静看书。她忽然觉得这样的平静幸福很可贵。她蹭过去，把头枕在他的腿上，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季琮利落的下颌线。

    “承礼……”

    “嗯？”

    季琮没有停下阅读，漫不经心应着。

    “承礼，你昏迷的时候，我觉得有种天塌了的感觉，我觉得那段日子，好难熬，好难熬……后来你醒过来，那么严重，生活发生了颠覆，我看你不便的样子，也觉得好难熬……不知道生活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如常。可是现在呀，才觉得终于终于终于有了生活的正常样子。我觉得好不易，又觉得好幸福……”

    季琮放下书，垂眼看着定定看着他的疏桐，含笑说：“所有苦难都会过去的，就像天总会亮。身在黑暗时，就默念天会亮的，熬过去，就好了。”

    疏桐点点头。季琮继续说：“其实无论自然还是生活，都有强大的复原力。你看那些地震造成的苍夷，几年后依旧长满青草，树木生长，自然已它的方式慢慢恢复创伤。生活也一样的，桐桐。一切自有神力。”

    季琮声音和煦，充满了抚慰的意味。尽管遭受劫难的是他，可是他还是平静安慰着因为他而忧心的女孩。

    疏桐抱着他。他的腰挺不直，有种病态的柔软。

    后来，不知怎的，好几次困局中，这句话总会清晰响起。在磨难和苦痛里，她反复默念，天会亮的，天总会亮的。身旁的季江不明就里，只是抱住惊惶的疏桐，安抚着她。

    季琮老友有时会打趣他，说他有了小女友，看上去年轻了许多。他每次听到，都是笑笑，不置可否。是的，疏桐走进他的生活前，他的世界很平淡，工作，刻章，看书，他一个人对抗着顽疾。后来，疏桐闯了进来，她直率、可爱、善良，有时像个小孩会为了糖果而哭闹，有时她像个女侠仗义执言敢作敢为。因为她，他被迫知道了某牌包包需要配货预订，他被迫评价一款时兴的美甲好不好看，有时还要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帮这小家伙订一房难求的度假酒店。她的消息要求必须看到的第一时间回复，不然就生气闹脾气，季琮将她的对话框置顶，以免漏掉小公主信息。他并不恼，也不会觉得麻烦，他甘之如饴哄着小女孩，因为有了她，刚才他觉得生活扰攘热闹，有了真实的感觉。

    这日，疏桐捧着一个小袋子，笑得一脸谄媚走过来。当时季琮刚和何楠余飞谈完公事。

    疏桐把袋子扣在书桌上，几声脆响，是一包印石。

    “承礼，蓓妮看了你给我印象，她说好好看。她快生日了，我也想送她个礼物……能不能……麻烦你……刻一下？”

    季琮还没来得及反应，何楠大声说：“我的天，大小姐，你竟然让季承礼刻章，你做人情？”

    季琮哭笑不得，无奈推了推眼镜，并没有马上拒绝。

    何楠一看，立马不依：“不是吧承礼，你真给她刻？如果这样，那我也要。我也要季承礼治印。”

    余飞闻言也凑热闹。

    “承礼我也要。”

    季琮的书房瞬间吵闹起来。季琮无可奈何，伸出手。

    “你看，受伤位置影响小指，无名指力道也大不如前，虽不至影响生活，但握刻刀已经很难。”季琮说着拱拱手，告饶状：“还望各位念及我身有残疾，高抬贵手。”

    疏桐有些遗憾，因为季琮送给她的印十分精美，她更心疼他的手，他很少提及，今日才知道他的小指没有知觉的。

    “那我那个印，是绝版产品？”

    “看来是的。”

    “会升值吗？”

    “我觉得会，所以你要留好。”季琮挑着唇角，玩笑说着。

    一众人哈哈大笑。

    季琮虽然坐在轮椅上，要抬头和他们说话，可是他的气度仍旧儒雅翩然，轮椅都好像成了恰如其分的加分项，让他更显得有种成竹在胸的从容。

    “承礼，是不是很久没出门？今天天气好，要不要一起出去，郊外河边，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何楠突发奇想。

    “今日周三，你们这些家伙，个个领我薪水，又想着翘班？”

    季琮笑问。

    疏桐一听何楠的提议，瞬间跳起来：“好耶，走吧，你都宅了多久了，在这样你都快长蘑菇了。 ”

    余飞也帮腔：“今天天气多好，不热也不冷。出去透透气，我们在郊外也能讨论公事，换个心情，效率更高。”

    季琮有些为难：“我从出院没有出过门。如今我身体……有些情况比较麻烦。”

    疏桐一下子猜到，他担心自己失禁。她蹲下来，拉着季琮的手：“带上小王，我也在，你别担心。”

    何楠大大咧咧：“承礼，别说是河边，有我和余飞在，哪怕是爬山，我们也能背你到山顶。等下我打电话给立文，让他也一起。”

    季琮于他们，是上司，是老师，也是大哥。每个人都对他敬重又加。

    季琮拗不过他们，答应了。疏桐到底还是个小孩，欢呼着去找小王准备。

    一路上，季琮上车下车都有五个人服务他。他玩笑说，觉得如同皇帝出巡一般。他们很快在河岸绿地上简单布置了露营装置。

    季琮坐在轮椅上搭不上手，就含笑看着三个人在做苦力疏桐在一旁捣蛋。

    疏桐玩累了，跑过来跪在草地上，趴在他的膝头休息。

    季琮帮她擦汗，看到她精致可人的娃娃脸因为运动飞起红晕，更显得娇俏。

    疏桐伸手碰到他的腰腹，才发现他戴了腰围支架。

    “喂，这么硬，你干嘛戴着它出来，很难受吧？”

    “这样坐得直，显得精神一些。”

    季琮向来注意仪态，不愿意自己佝偻驼背。有次他在沙发上，双腿因为无力分的很开，他当时才手术完没多久，整个人虚弱不堪，没有力气，就让疏桐把他的腿摆正。可是他的腿一摆正就会无力向两边分开，只能让它们倒向同一边，但这样季琮坐得就很别扭。疏桐当时不解，为什么他非要摆正他的腿，后来季琮才说，他觉得腿向两边分开太多显得不雅，有些不尊重人。疏桐哑然失笑，他动都动不了，却还在乎仪表和礼数。从此只要她在场，就会不动声色帮忙摆好他的腿。

    那天天气的确很好，河边听流水，几个人一边煮茶，一边聊公事。季琮帮他们整理了近期工作的要点，有些要打通的关节，也说了之后他再恢复一些，就可以考虑恢复职场办公。

    看季琮坐得久，疏桐便说：“承礼，要不要站一下，这里风景好，站着眺望好风景。”

    “小王，助行器带了吗？”

    “抱歉季总，没有带。”小王有些不好意思。

    余飞说：“有我们三个在，要什么助行器。我们扶着你。”

    季琮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应允了。

    余飞和立文在小王的指导下架着季琮站起来。何楠蹲下帮忙锁住他的膝盖。

    疏桐笑着说：“原来你们都没有承礼高。”

    季琮很高，身材修长，站着的时候更显得比例优越。太久没看到站着的季琮，疏桐差点忘记他本是如此高大的男人。

    季琮腰背无力，被他们架着也显得摇摇欲坠。他温和笑着，感激说：“谢谢你们。”

    立文比较感性，疏桐看到他红了眼眶。

    “承礼别说这些。真要说起来，我们三个都要谢谢你才是。”

    三个大男孩，甚至架着季琮，由何楠人工扶着他的脚交替迈步，一会做出走路的样子，一会又加快频率做出跑步。季琮笑着抗议，又无力挣脱，大声说：“喂，你们这是在拿我开心吗？”

    疏桐在一旁咯咯直笑。连小王都笑的说不出话。

    “你们三个！这样拿上司寻开心，小心我扣你们薪水。”

    季琮虽然被折腾一番，但也许久没有这样开怀。

    几个人把季琮放回轮椅时，季琮抄起桌上的餐巾向何楠砸去。何楠笑着躲开。

    河岸边漂扬这笑声。明媚的阳光里，和煦的也微风里，疏桐看着季琮温润英俊的笑脸，晃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