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格

    寺院厢房内,空气里的淡淡的檀香,与寺里独有的香火味交织在一起。

    过于安静的屋内,千慧大师佛珠的转动的声音,一下一下敲打着沈氏的心。

    “大师,我这一双女儿就是我的命根子,好容易才将她们拉扯长大,不求那泼天富贵之命,只求她们平安健康,求求大师救救她们,便是用我的命来抵,我也无怨无悔……”

    沈氏把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声嘶力竭地恳求着面前的僧人,没有半点官爵贵妇架子,满是焦灼慈母之态。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贵人天命所定,旁人无力插手。”千慧大师声音悲悯而沧桑。

    沈氏听了后,仿佛被人抽走了半条命,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不会的,一定有办法的,她们是双生姊妹,怎么会互相残杀,不会的……”

    千慧大师见沈氏已有疯魔之样,终是不忍心,重新开口。

    “孪凤成双,此消彼涨;一死一伤,天各一方。”

    “此乃贵人完整命格,夫人或可从中参透一二。”

    沈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停地复述,“孪凤成双,此消彼涨,一死一伤,天各一方……”

    “孪凤成双…天各一方…对,天各一方!大师,是不是她姐妹二人天各一方,便可破解……”沈氏激动地站了起来。

    千慧大师神色不变,手中的佛珠转动不停,“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说完便离开了厢房。

    沈氏以为参透天机,也随之前往大殿,祈福还愿。

    二人离开后,徐画梨才缓缓睁开眼睛,出神地盯着床顶,胸口的心脏咚咚直响。

    前世徐画棠莫名被沈氏送往道观,她曾多次询问沈氏原因,沈氏都避而不答,就连她想去道观看望姐姐,也被沈氏拦下。

    姐妹二人及笄后,她与太子定亲,靖王上门求娶姐姐,本是好事成双,奈何母亲态度强硬,不同意姐姐的婚事,母女二人为此大吵一架后,姐姐如愿嫁入靖王府,不久母亲郁郁而终。

    她守孝一年后,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大婚当夜,先帝驾崩,太子继位。而她也直接从太子妃一跃成皇后,半年后,靖王发动宫变,她冤死宫中,姐姐成了新帝的皇后。

    如今回想起来,前世种种,皆一一应验了命格所言。沈氏为阻止姐妹相残,所以才将徐画棠送往道观,徐画棠又因种种变故,还是回到了陵州城。二人先后都成了皇后,只是徐画梨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前世的画面不断在眼前浮现,她逐渐冷静了下来。

    若真如命格所言,她与姐姐只能活一个,前世既已应验,那她为什么又会重来一次,还有千慧大师所说的天机究竟是什么?

    她身上高热未退,只觉得像是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又扔进油锅里炸,冷热交加,心里乱糟糟的一团。

    忽又想起,宫变之时,她与废帝本可活下来的,但废帝却一改往日面目,心狠将她杀害,可见不是良人。自己是死在废帝手里,深究起来,到底和姐姐关联不大。若这次,自己没有嫁给太子,靖王直接称帝,换姐姐当皇后,那死局是不是可破?

    *

    冬寒料峭,大雪后的护国寺中,薄雾缭绕,幢幢钟鸣声划破天际。厢房外传来簌簌的扫雪声,云徘掀起厚重的门帘走了进来,月徊端着药紧跟其后。

    “姑娘醒了,可还头晕吗?”云徘一进门就瞧见徐画梨睁着双眼,愣愣的看着屋顶。

    听见动静,画梨才慢慢回了神。她彻夜未眠,想通了许多事情。

    “不头晕了,只是身子仍乏得很。”云徘上前扶起她,半倚在床榻上。

    “瞧着姑娘还有些低热,赶紧喝了药,再躺躺吧。”月徊将手里的药壶放在桌案上,倒出一碗黑黢黢的浓稠的药汁,捧上前来。

    徐画梨自小体弱多病,不知吃过了多少补药,一闻到这苦涩的味道,眉头就皱了进来,偏了偏脑袋,“先放着吧。”

    云徘看着床榻上的姑娘,原本粉团般的面容,因病着显得雪白。想着一路过来看到的雪色,都不如自家姑娘这身冰肌玉肤,虽如今大病一场,容颜不如平日的亮眼,却也多了几分弱柳扶风的风情,更加惹人怜爱。

    “姑娘,药还是趁热吃为好。”云徘接过月徊手里的药碗,目光看向月徊身后,月徊领会,转身走出了厢房。

    画梨推脱不过,就着云徘的手喝了半碗药。“母亲呢,可还在诵经吗,还有阿姐怎么样了?”

    云徘端着药碗不答,直盯着她喝药,画梨无奈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这下可以说了吧。”画梨的脸被药苦到皱成一团。

    月徊正好端了一个匣子走了进来,赶紧从匣子里拿出一颗蜜饯递给她,“没有渍梅子了,姑娘先用蜜饯压压苦味吧。”

    画梨接过蜜饯,云徘才开口道,“半夜里七姑娘也发起热来,夫人在七姑娘那里。”

    一听姐姐病了,画梨急了起来,“阿姐被冻了那么久,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的,可请大夫了,病得要紧吗?”

    “半夜里就请了医僧去看了七姑娘,夫人也一直守在七姑娘房里,想来应当不打紧了。”

    正收拾蜜果匣子的月徊也接话,“早起我去厨房给姑娘熬药时,正好碰见了给七姑娘熬药的云归,云归说七姑娘没有大碍,只略有些风寒,夜里已吃了药发了汗,烧便退了,夫人也就回房休息了。”

    “那就好,这一夜母亲怕是不得安宁。”

    “可不是嘛,姑娘不知道,七姑娘背你回来的时候,你脸色青白,夫人几乎被吓得晕了过去,好容易撑到夜里,姑娘没事了,七姑娘又发起热来,夫人又去陪了七姑娘一夜。”

    “我阿娘陪了阿姐一整夜?”画梨有些惊讶,这可是徐画棠从来没有过的待遇。双生姐妹里,沈氏一直过于偏爱她,她甚至以为母亲不喜姐姐。昨夜将落水误会解开,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一次母亲不会送走姐姐了。

    “听夫人身边的浮翠姐姐说,像七姑娘这种平日里不怎么生病的人,一旦病起来才厉害呢,所以夫人亲自照顾了七姑娘一夜。”月徊附和道。

    画梨服了药后,困意袭来,朦胧间又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过午时。云徘月徊正在收拾她用完的饭食,徐画棠外披大红色貂裘斗篷走了进来,小脸隐在斗篷帷帽里,依旧被寒风吹得微红。

    “阿姐,你怎么来了?”徐画梨掀起被子就要下床,画棠急忙上前按住,“我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

    画棠解下斗篷,露出里面藕荷色对襟夹袄,坐在了妹妹床边。

    “阿姐身体可还有不适,我听云徘她们说,你夜里也发了热,怎么不在房里好好休息,天寒地冻的还来看我,回去要加重病情,这可就是年儿的不是了。”

    “这会子知道自己的不是了,你掉进冰洞里,可把我吓坏了。”徐画棠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我并无大碍,只略吹了些寒风,喝了两贴药,病已好了七八,倒是你,我瞧着还是病恹恹的。”

    徐画梨与徐画棠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姐妹感情深厚不必多说,就算是前世徐画棠被沈氏送走,再回来时,姐妹二人也不曾生分。

    画梨忍不住向姐姐撒娇,“阿姐,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一定不贪玩了,这次连累你和我一起喝那苦兮兮的药,我已很过意不去了。”

    “知道就好。我都不敢想,若是晚些时候找到你,又或者找到你时,你已沉进水里,那不知要怎样严重的后果。你这样贪玩,阿姐不是每次都能正好找到你的。”

    “阿姐,对不起。”画梨抱住坐在床边的姐姐,泪光微烁,声音闷闷的。

    “罢了,这次暂且原谅你了……”徐画棠轻拍着妹妹的背,安慰道。

    “那阿娘呢,阿姐可还生阿娘的气了?”画梨从姐姐怀里探出头,眨了眨眼问道。

    徐画棠轻抚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拍着,“不气。”

    “真的?”画梨坐直身子,与她对视。

    徐画棠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捏了捏她的小脸轻笑道,“真的。本来我是有些气母亲不分青红皂白,但昨夜里,母亲衣不解带守在我床前,我就知道,母亲待我是和你一样的,而且你落水后的样子,着实吓人,她一时气急了才如此的。再说了,哪有做女儿,生母亲气的……”

    话音未落,厢房的帘子又被掀起,冷风卷着飞雪袭了进来。

    “你们姐妹俩说什么悄悄话呢?”沈氏披着一件暗绿色福寿花纹孔雀毛领的斗篷走了进来。

    “没什么,我不想喝药,阿姐正劝我喝药呢。”画梨看了一眼刚把药端来的月徊说道。

    徐画棠心神意会,接过月徊手里的药碗,轻轻搅动着。

    沈氏脱下斗篷,坐在桌案前的凳子上。“你姐姐说的对,一日三顿,药一定要喝。”

    沈氏又想起什么,“岁儿,你自己的药喝了吗?”

    “回母亲,我是吃过药用过饭才过来的,母亲这是从哪里过来,可曾用了饭?”

    徐画梨捧着药碗,小口小口地喝着药,眼睛咕噜噜转着,打量着沈氏和徐画棠。

    沈氏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我也用过饭了,刚收到府里的信就过来了。”

    “是祖母来催我们回去吗?”画棠接过沈氏手里的信,细读起来。

    一旁的画梨向捧着蜜果匣子的月徊招招手,在匣子里捡了一颗蜜饯眯着眼慢慢嚼着。

    “不过急着我们回去收拾烂摊子罢了。”沈氏语气里带着薄怒。

    徐画棠看完信,将信递给正在啃蜜饯的妹妹。徐画梨嘴里的苦味还没散,捧着蜜饯摇了摇头。

    “大伯母病了,大嫂嫂尚在月中,祖母让您回去,掌管家务,这是好事。”徐画棠将信里内容说出。

    “你们祖母哪里有这样的好心,不过假意问候我一句罢了,毕竟家里不还有你们姑母在吗!”

    诚定伯府统共五房,除了庶出的四房,其余都是老夫人伍氏所出。徐画梨的大伯父承袭了爵位,二伯父外放做官不在京中。三房的姑母是祖母最疼爱的女儿,虽然出嫁了仍住在府中。沈氏私下里说起她这个姑母——“一年十二个月要在娘家住九个月,剩下三个月都是在回娘家的路上。”五房就是徐画梨的父亲,靠着父兄关系,勉强做了个九品国子学正。

    诚定伯府的内务一直是长房长媳掌管,如今大伯母病了,大嫂子还在月中,这管家的事务没了着落。按理应是二房夫人接手,但二老爷的夫人,早年难产过世了,二老爷一直鳏居外放,唯一的女儿也住在岳母家,整个二房无人在京。所以,老夫人伍氏才写信来,让小儿媳回京,掌管家务。

    “阿娘不是一直想管家吗,怎么又扯到姑母了?”

    前世徐画梨落水后足足昏睡了七日才醒,沈氏也没提起过此事。不过沈氏在寺中照顾了她半个月后,又急匆匆一人提前回府,留她一人在寺内修养,病好后才回府的。

    “你父亲传信来,说家里的已有你们姑母在管着了,你祖母写信来只不过是客套一下,叫我不必真应了你们祖母,回去倒是让你们姑母下不来台。瞧瞧你们爹窝囊样,生怕我回去惹了你们祖母不高兴!”

    诚定伯府老夫人伍氏生了三子一女,最疼爱就是女儿徐三娘子,除了伯爵府的爵位给不了女儿,其余的能给全塞给这个女儿。而伍氏最不喜的就是五房这个小儿子。生小儿子时,她已失了老伯爵的心,又因岁数大了难产,去了半条命才生下来,所以格外不喜小儿子。五老爷因此面对伍氏总是逆来顺受,畏畏缩缩。

    “宁愿让出嫁的小姑子管家,也不肯让嫡媳管家,这真真是陵州城里最大的笑话!”沈氏越想越气,忍不住拍了桌案。

    徐画梨终于接过信,一目十行看完,认真的说道,“如此,阿娘更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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