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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赴他乡之客

    骤冷的风将浓云聚往一处,压实后洋洋洒洒敲下许多冰花来,翻覆在卷打碧白的浪头。或者落上阴冷潮湿的甲板,被残存的暖气烘烤,渗进肮脏的木纹里,分与往来水手同旅客鞋底斑驳水渍。广纳入纷扬雪雾后仍平静的海面忽而激怒了寒风,憋着一口气掀动浪涛,越过船首扑在甲板上,撼得船体颠簸迭荡。初显凛厉的寒风搅起密云染成墨色,剐落霏霏淫雪愈加连绵,惊涛都被催着积蓄狂势不艾袭来。

    水手们将旅客送回船舱,抱着油布在甲板上彳复,遮蒙住船头木桶后又用绳子牢牢固定。梴松难掩好奇地躲在舱门旁观看,被故北拎着胳膊捉回房间。穿过走廊时,与几位船员擦肩而过,其中一人突然放慢脚步,笑着对梴松说了句海边方言。虽然字词无法逐个辨认,但大概是让他们放心,航船不会屈服于风浪的意思。她抓着师兄的手腕咧嘴笑着,用手比划“就一小会儿”,趋步跟在船员们身后,抱着门框向外张望。

    有八位船员从各处聚集到甲板上,短暂商议过后和余下众人打了招呼,便熟练地褪去全身衣物交给同伴,迎着风雪踏上两侧船舷。海风裹着雪花吹在众人身上,被坚实健硕的肌肉挂住,融化成细密水珠,又剥离出澈净清气,星星点点闪烁在周围。几人纵身跃入海里,遗落的清光交织成华纱追上众人身影,披覆在腰间腿际,转眼后被汹涌水潮冲散,湮灭在翻滚的浪头。梴松不禁忧虑他们的安危,顶着风雪朝船舷走去。昏沉海色下忽有几簇明光亮起,似生于晦暗阴郁中的水玉,埋在海水肌肤下游向航船,张开密网将船只牢牢缚住。闪烁的清光渐推开水波涌上海面,几人自退让的涡流中现身,承着清光稳住船体,一手浮于身前破开浪涛。

    久攻不克的寒风吹够了怒意息平下来,海潮失去号令也便偃旗息鼓,在清光的牵引下,航船缓缓驶出那片厚重阴云,天色骤然明媚起来。风不再凛厉呼啸,轻和地从游人发间指隙穿过,雪也没了浓密连绵,零零落落从薄云上坠下来。重回纯明澈净的海浪浅浅一层漫过众人肌肤,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在碧蓝中若隐若现,直延伸到腰际,再向后则是显露出的光洁鲸尾,徐徐拨着水流。梴松支在船舷好奇地朝海面眺望,有位戴着绯红水玉项链的水族姑娘发现了她,遥遥对她招着手。承扶航船的清气渐行渐弱,姑娘探出半身挥手吸引着她的目光,转而钻进海里藏匿身形。她惊异地四处寻找,忽然一个身影跃出海面,披着粼粼水洸划过一条弧线,翻腾着跃回海里。

    待航船彻底行驶稳当,几人将最后的清光放逐进浩瀚海洋中,鱼贯跃出水面跳进甲板,再度化成地族模样,擦干了身子穿上衣服。姑娘瞥了眼依旧站在船舷旁的梴松,径直朝她走过来,摇指唤醒几点清光,吹聚起许多雪花纷纷扬洒在她身上,笑说:“南洲多年未有过雨雪,久违了。”

    梴松摊着手站在原地,聚精会神地看雪花落在手掌中,像跌伤了精神迅速松垮下棱角,被肌肤纹路抓住融成细小水珠。她抬起头,漫天飞雪如鹅毛般飘扬,模糊在湛蓝的晴天里,随着风降坠在她发上肩头,于视野边缘沾上一片微冷的白色。她回身想对那位姑娘道谢,身侧却早已空空荡荡。船员们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不常出海的旅客纷纷从船舱出来看这场难得的雪,只有故北和间瑓在身后向她走来。

    故北也难掩新奇地仰头望着,伸出手试图接来一捧,不由地一番感叹:“十多年了,受浊气影响,南洲有十多年未见雨雪。今日居然在海上看到,真是意外。”

    间瑓看着二人的欣悦,从旁说道:“东洲这个季节十有九阴,此去或许能赶上几场大雪也说不准。”

    “我还不记得看过雪呢。”梴松锲而不舍地捧着手,接住一朵又一朵雪花,再看它们软趴趴瘫在手心,最后细密的水珠汇在一起变成豆大般水滴。她突然嬉笑着把水滴一股脑全甩去故北脸上,激得他缩着脖子别过头躲避,右手偷偷背在身后撩起一阵快风,把从空中收集来的雪花吹成一团松散雪球,忽然自肩后升起抛到梴松脸上。看她被雪埋得睁不开眼睛,故北把胳膊支在间瑓肩膀上,笑得直不起腰。

    梴松胡乱往脸上抹了两把,将碎雪扫下来,“哼哼”地低声坏笑着趴在船边,自己鬼鬼祟祟忙活些什么。间瑓拍拍故北意味深长地抿唇忍笑,后退一步给他让出位置,他才看到梴松正探着身子,引来一注海水渗进雪球,再召唤清风用力压上一层绵雪,如此反复直到雪球表面几近透明。梴松捏着拳头大的冰球奸邪地坏笑着,满甲板追着师兄跑,瞅准时机对他丢了出去。故北连忙侧身躲开,冰球轻盈地飞跃过船帮,直直冲进海里,发出惊愕二人的“咚”的一声。

    航船推开水浪悠然向前驶着,逐渐把这片淡云薄雪也抛在身后。二人趁着轻雪尚落在心中留下许多美景,梴松没想过雪的边界能像帘幕一般从行人头上遮过,浩渺沧海上一半晛晏,一半霂雪。她随着雪花退行的痕迹一路追到船尾,看那零碎小雪缓缓离自己远去,不禁长久眺望着南洲的方向,满是怅惘。她回头时,故北和间瑓正从甲板跟过来,默默立在身后,便轻笑道:“要是南洲也能看到这样的雪就好了。”

    海浪的倒影消磨着日光,很快等来月华高悬在东天,也就抛下清透的蔚蓝,换上一身幽谧暗色。辽阔海面上唯有孤独的航船漂浮着,晃晃悠悠渡了许多天,认真数着每个日夜。直到远赴他乡的旅人燃尽了新意,精神同身躯都在波涛摇动中疲惫,一座老旧的灿黄高塔迎面矗立入众人眼中,指着塔脚方石堆砌的僻陋港口,游客们才又起了兴致,纷纷来在甲板活动筋骨,等着看他们如何泊船。

    梴松扶着船舷混进人群里,看航船与码头间夹起的水道越来越窄,最终只剩下两步多宽,汩汩的拨水声被旅人喧哗和工人们的高声交谈盖过,变成细不可闻的港口底色。航船在岸边搁了一小会儿才彻底安停妥当,人们便收拾起行李围在艞板前陆续下船,转眼就散落进半长栈桥的每个角落。旅馆的车夫穿梭在人群里招揽客人,扛起大包小袋装上马车,经过商贩时将倦乏的叫卖声重新唤起,此起彼伏铺开在港口内部。故北从斜后方打了个响指,把她的视线吸引回来,提醒她一起下船不要走散。

    三人随在人群末尾缓缓移下了船,刚踏上栈桥垒砌的青石,还来不及感慨地面的坚实稳固,一位车夫就迎面凑了过来。大谈自家店里的实惠和便捷,甚至不由分说地介绍起独有菜单,左右挪着步子把他们堵在原地,大有非做成这个生意不可的架势。

    间瑓往复让了两步,不管怎么躲车夫总牢牢堵在面前,才颇为无奈地解下腰间锦囊,从中掏出一块温和圆润的翠绿玉璧。托至车夫面前问:“我身上所带财银不多,可否用此物相抵?”车夫眼中一亮,又匆匆收敛神色,满口说着没问题。恐怕有人抢生意般紧赶慢赶着把三人安置上马车,熟练地拉起遮阳纱幔,才算放心喊了声号子,驾着马车驶离港口。

    马车从步行的旅人旁悠悠驶过,辗着前车滚出的交错车辙,把堆垒旧木箱的摊贩逐渐落在身后,不知何时拐上布满鹅卵碎石的小道,与一座年岁已久的村庄擦肩。梴松探着身子向外张望,村里并不热闹,人声虫鸣都只如万物初生般,停在暧昧朦胧的程度,散发着不合时宜的闲散的柔软。她转头向前眺去,往来的车轮辞退石间杂草借来一条小径,延伸进平缓低矮的山丘,于曲折山地间时隐时现,直绵延到再远处的城墙下。

    马蹄声“嘚嘚”地在路上响着,偶有别驾马车从旁经过,短暂地参与进来,又从节奏中抽离“嘚嘚”地淡出听闻。梴松伸着手捻过道旁泛黄的花草,看一片叶子摇摇欲坠,被风卷挟去卡在毂轴间,折着腰闪避飞转的轱辘。她朝缝隙吹进一缕清气,却怕清光锋利伤破薄叶,只好弹散作轻烟托着细叶边缘,试图将它救出囹圄。这样的努力持续不多时,马车便悠悠然驶近城下。车夫放慢了速度给卫兵出示证件,她趁机将手臂斜插进空隙,拨着瘦叶落在地上,起一阵和风送进苍黄山野。随即有声明快的哨子吹与马匹,车轮紧跟着就奔忙起来,她匆匆抽回手臂。待车马行稳,才从纱幔中站直身四处观览。

    城市笼坐在舒缓的山丘顶,粗糙潦草的方石斜回着垒砌成半人高的驳色城墙,里出外进的将城市圈住。林岑房屋似假生至丘上的崟峦,绵亘层叠着比栉中央,让出一片红砖铺地、砀石搭凳的广场。向内有近三尺宽、一半丈高的确石立起露天环廊,长短参差荡迭若海涛波卷,略无差失围护着正中心磐石雕凿的海神巨像。巨像面海避首、垂目低眉,系着一块摇曳薄纱,将脸庞朦胧遮掩看不分明。披着一袭柔绫软缦,有琇带缠束腰间,斜挂在右肩之上。双臂玉白丰润、匀称修长,与左乳一并袒着,缓抬在身前。一滴剔透玲珑天蓝水晶自指尖落下,被右掌承起,收蕴着海相水魂悬于空中熠熠生辉。

    整座城市仿佛倒映入水色,沿洁白石廊,赤的、橙的、驼色的缤纷屋顶层层降去,还过低矮城墙,退至平阔陵阿,最终湮融进浩浩渺渺无风无澜的无垠海。隔着砖瓦烟囱与树杪,烁绚水晶分来一缕华景迎到梴松眼底,让她恍惚分不清是天上水色,亦或是水里天光。唯有旷寂青绿中,她好似瞥见的一粒茶褐异色,咕噜咕噜向前滚着,蓦地把她从幽冶幻境中撞出来。她倏忽回神,轼栏猛地在眼前跌了个踉跄,故北只手掣住她臂肘,将漆木堪堪横在眉眼外。间瑓从旁小声提醒道:“湝怀王后是南方的海神,手中海魄石收藏天下海水之灵秀,久视会产生幻觉。”

    “王后?”梴松未听闻过东洲见识,扶稳身子好奇地扭头去问。间瑓颔首答道:“传说湝怀神乃是阴阳同体之躯,称呼自然也与众不同。”

    她若有所思地再度仰首,神像却已随路转到烟囱那边,仅得从石楼间隙中窥眺一角,难睹全貌。道旁房屋各有高矮,苍灰的砖石墙上嵌着广大透亮的窗户,窗棂蒙有浅淡花紫、湖蓝、粉绿的软缯。房门却小巧精致,细窄的条框压出拱形,嵌进光影陆离的彩绘玻璃,与鲜亮屋顶彼此呼应,显得整座城市娇憨可爱。

    行走的人群匆匆穿过步道,踱靠两旁避让。马车也逐渐放缓了速度,在前面的十字路口拐弯,略带吃力地爬上斜坡,驶入一片小广场。广场中央有白石围起喷泉,再砌一块石台,立着一个孩童戏水雕塑,肩上扛着只圆腹收口玉瓶,汩汩地往外淌着清泉。车夫挥着鞭子指向广场两侧,怅然称述到旧时,那些宾客零星的旅馆从来车水马龙,每天的饮食物品总成筐成筐的朝里搬,街上人头攒动、挥汗如雨,那时的萱港才叫热闹。自打北边的新津建成,往来航船多数都泊那里去了,如今全凭着挂怀此地的旧宾老客撑持,也让人不盛唏嘘。

    说话间马车驶出广场,又在巷子里拐了几个弯,彻底慢下来停至一栋楼宇前。几个蹲在台阶旁玩石子的小孩见有人回,连忙把石子揣进兜里,迎面接过车夫的缰绳,待三人下车后牵着马往后院去。车夫将三人引入旅馆,暗中比划着对前台说了些什么。前台会意,从抽屉底翻出一张硬纸卡,曲里拐弯地写上几个字,盖了章后又操着当地方言高声唱号,边交给车夫,由他继续引着三人朝内走。

    梴松新颖地环顾店里装潢,揉了揉肩膀,把背囊换到左手拿着,趋步跟在车夫后到处张望。不同于外墙的明艳活泼,旅馆内多是温和的浅驼色、淡咖色与橡树棕色,偶有一抹缃色映入眼帘,便为此多添来三分典雅。和柜台相向的墙角搁着漆木雕花高脚凳,上有常绿的枝条覆住瓷瓶垂下来。旁边是倚墙建的木质楼梯,才刚打过蜡不久,正泛着隐润的光泽。车夫没有瞥那架楼梯,而是径直穿过前厅,进了一扇小门。门内是半大的拐角厅,也有蒙着杏仁黄窗棂的敞亮窗户,窗下摆了张圆桌和一长条沙发。左边是仅两步见方的拥挤短廊,三间房门都紧闭着,让她不禁好奇这些门能否同时打开。右转又是一扇小门,终日常开着,门后是陈设质朴的会客厅。背靠背放了两套沙发茶几,搭着玉红并深海绿的流苏绣毯,几个房客正坐在那儿热烈地讨论。直冲前去是条一臂宽的狭廊,连通起数个房间,同左侧的狭廊一道合成夹角,中间种上半园子花木,恰遮挡住后院的杂物马棚。花园向内的廊壁用木隔扇仿出石制式廊柱与拱门,棂格仍然用木制雕花,将园里的一花一叶都裁入窗中。

    车夫带三人左拐,拿钥匙打开走廊尽头的房间,等他们依次进入后闩上门。这是一间普通客房,厚重的绒布窗帘使屋内稍显昏暗。靠墙横放着单人床,床头两边有对白漆的方柜,床尾立着比人高一头的衣橱。车夫把卡片塞到胸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们搭把手。梴松二人见状只是提行李站着,看间瑓敛装上前后,才暂将行李放在床头,四个人悄无声息把床挪开两步。

    随着地板从床下的阴影中脱身,一道暗门逐渐露出头来。车夫拉起盖板,冷不丁说了句底下狭小,便率先跃进暗道,突然寻不清了身形。间瑓跟着就要伸脚,梴松连忙拽住他,把他往后拦了拦,先行钻进地底察看情况。暗道入口约有一人多高,屋内晦昧的天光落不下来,四周都如虚空般漆黑一片,唯有前方传来折踅的脚步声,在悄寂的环境里指明方向。梴松循声过去,车夫忽然又低语念叨起什么,待她“咚”的撞上土壁后,才听清楚那两个字是“低头”。她捂着脑门儿闷哼,车夫已经摸到挂在墙上的火把,点着了递光过来。借着火芒,她粗略扫视周围,暗道诚然太过狭窄,仅能供一人弯腰行走,张臂抬手且困难,更不必论舞刀弄剑。于是冲地面招招手,半蹲着钻入暗道,很快间瑓、故北也先后下来。车夫又拿了个火把传给故北,四人猫着腰沿路行着。

    暗道几乎是完全笔直地向前,两侧土壁上高低叠掩的铲痕让人怀疑,他们是否在原地打转。不知过了多久,梴松只觉得腰都要累断了,不由羡慕起绘唳堂的朋友,可以化回原形四脚着地地走,眼前的道路蓦地出现一堵墙。车夫灭了火把,依旧挂在土壁的空当儿里,攀着墙便向上爬。趁着身后映来的微光,梴松看见嵌入墙内的横木条,也就抓着跟上去。车夫在洞口停下,伸手顶了顶盖板,即刻就有人从外面打开门,依次将众人接出来。那是个身材短小的胖子,穿了套槿紫色呢子制服,里面的羊毛衬衫紧绷在肚皮和□□上。一见车夫立马大笑起来,声音颇粗野雄浑,操着方言叽里咕噜地和他聊天。车夫闲话了两句,掏出纸卡递给她,手上冲三人比划着。胖子接过卡,立在原地打眼瞧了他们一遍,去到桌边翻开册子登记,随后招呼车夫一声,示意三人跟自己走。

    濆崖公馆就建在海神巨像脚下,与别处的建筑又不相同,偏爱用茶花红的砖石做墙裙,大理石当墙体,盖上茉莉黄的琉璃瓦。再耸起尖顶的阁楼,开出半凸的天窗,配着日月流照的彩绘玻璃。坐落在曼丽的花园中,十分巧妙内秀,别有意趣。几人离了地窖,通过一段向上的长楼梯,从连廊某个偏僻角落的挂毯后走了出来。胖子选的是条鲜有人行经的路,沿途只有两三个洒扫侍从拎着工具路过,都小声抱怨着不愿负责这片区域。

    这条路的终点是扇凤信紫的不起眼的小门,藏在两道墙壁的拐角里,门上有浅雕作几何图形的装饰,连阴影也淡淡的,几乎同墙壁融为一体。门内是仅两间宽、一间进深的屋子,靠墙摆着一排转角的梧桐书柜,窗下是张漆面雕腿的梧桐书桌。两侧倚墙搁着方凳,都有铃兰插花的皎白玉瓶。屋内,一位年轻女子托着下巴,正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忽听闻有微弱敲门声,立刻发话让人进来。

    凤信紫的小门被缓缓推开,间瑓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她才算稍放宽了心。等三人依次进屋,胖子向女人行了礼,便带上门退去。

    间瑓携二人上前躬身行礼,拿出玉璧交还给女人,说道:“臣请问公爵阁下秋安,此番远行承蒙阁下照拂,方能出入无虞。此二人是臣赴南洲之时结交的好友,愿助殿下共谋国事。”

    女人颔首回礼,向他们说道:“我是此地的封爵——拉文,多谢两位义士。”又转而问间瑓,“此行结果如何?”

    梴松在后面打量着拉文,她额前刘海随意歪到旁边,自头顶至两鬓宽松地编进四颗蓝宝石,掖在耳后。余下的枫红的卷曲长发有绫带扎成一把,斜垂到胸口。穿了件金盏黄的丝绸衬衫,领口有银线刺绣的花边,衣袖是三层交叠的荷叶边。魏紫的缎面马甲,与牵牛紫的缎面紧身长裤,都有金线走针点缀。厚牛皮长靴外侧各缀着三颗粉红水玉,用金线绣上几何条纹框住。

    看得正入迷时,间瑓在前沉缓言说:“肴羊野心猖獗、窥伺天下,如今勾结外贼,欲为不可为之事。还请公爵阁下转请南方其余六部,准备大祭事宜。”

    拉文不禁惊愕,望着他默然良久。一时暗暗思忖南部人事,些许犹疑道:“南方七部恐有人生异心,本应密谋之事尚难密谋。况湝怀王后远归阊阖已数百年,我难言定绝无差失。”

    “殿下亦知此事艰险,本意托宗亲相助,奈何宫中已如囹圄。”间瑓说着,突然再拜行礼,“臣出宫前,殿下曾命臣带有一言:万事全凭公爵阁下。”

    拉文连忙也躬身行礼,答道:“殿下言重了,臣应尽之事。”

    二人话毕,拉文朝书柜走去,把柜中五六本书依次推进半格,每推一次都会有清脆的“嗒”声隐约从柜后传来。待她停下动作退后,墙内的齿轮咬合声却越发清晰连贯,紧跟着牵扯出铁索搅动声,在眼目不得见处奔忙。她忽而喟叹一声,忡恤道:“当初新港落成时,你还陪殿下来住过几月,说着也就许多年了。那时一别至今仍未能谋面,无论王上连朝觐都罢了,他日再聚……”

    拉文忽然又闭口不言,盯着书柜被绞条送出来一些,徐徐侧竖在众人面前,露出墙壁上的暗门,她便穿过暗门走进去。间瑓跟在后面,只是说:“阁下荫袭爵位以来政务繁忙,两港皆是重中之重,公案又多有不同,是以无暇休憩。等此番风波停息,朝野清肃,殿下定会设宴邀请宗亲相聚。”

    梴松扯着故北的袖子默默跟在后面,公爵的怅然让她不由地想起大师兄。不知道长杕先生的药效果如何,他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会否已经醒来。但书柜在几人穿过暗门后慢慢闭上,比外面听来更加喧嚣的铁索声将她的思绪唤回,随着最后一线光芒缓缓消失,密室内骤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在无尽黑暗中,一朵暖白的柔光冉冉照亮,垂挂在屋顶。她仔细看时,发现这朵柔光其实是十来个小光团,蹲坐在碧青的透明玻璃灯座上。灯座仿若一支倒悬的清雅百合,相佐一簇盛放葱兰,缠成灯塔。暖白柔光流照在空中,也溯汇入花茎,经由玲珑花塔放射得愈加耀眼。旋即有更多的花灯陆续亮起,悬在屋顶,照得密室内亮如白昼。她略有些惊诧,放眼四处观赏。密室约有十一间阔,九间进深,四面贴着透净明澈的月色琉璃砖,铺地是皎洁细腻的汉白玉。房间中央以沉檀作栋,缠系丝绸,架起内外交错的八角环帘。高者距地一尺,下者轻扫地面,抚着刻在汉白玉上的曲折纹路。帘外星罗棋布无数繁花,皆是晶莹宝石与温润美玉琢磨而成,放在汉白玉的庞多刻纹的交汇处。

    拉文一反常态,似初见般细致观瞻着空旷殿堂,言辞惆郁,仿佛出神般问着间瑓:“我弟弟他近来可还好?他自幼身体虚弱,要常年补养,现今之势岂不艰难?你要尽力帮帮他,拣些软的、易吸收克化的食物给他吃。他冬日里总是畏寒,不敢受风。你勤盯着些地火和暖炉,还有呢子大衣和毛皮氅子,纵然在屋里也只管要穿一件。他从来觉得这些累赘碍事,你常劝劝他,若他实在不听,就说是我的话。还有夜里,他向来爱在纱窗前读书观景,累了就在榻上睡下。别说冬日的窗棂隔不了寒气,哪怕夏天也不可再这样睡,万一冲了邪风,就比寻常着凉还要厉害……你只管把我的话告诉他,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总能听进去几分……”

    说着,她像回过神,怊然送三人进入正中的八角环帘。梴松被她话语的恳切枨触,躲在故北身后偷偷抹眼泪。间瑓跨过绸布转身望向她,正不知该怎么回答。

    拉文却突然收整神色,郑重言道:“请禀告殿下:有滨公爵拉文、戌下公爵兰契、毕之侯爵法瑞尔、勒秀侯爵珵、旦屯侯爵建安、杜泽尔侯爵亢衎、利堪侯爵祢珠,会守护湝怀王后的荣光。”

    随后,她从腰间取出一柄长玉针,深刺向中指。殷红的鲜血顿时从指尖滚下,串珠般散落进地面,滚入雕凿的纹路里。宛如被血液唤醒,八角环帘内的刻纹迸起一道清光,沿着纹路向外扩散,引亮无数宝石同美玉雕琢的玉英。转眼间偌大的殿堂似乎被阵法点燃,梴松终于看见,就连四周墙壁上的琉璃砖都有轻浅的刻纹,和气地照着微光。

    拉文的面容倏然在光芒中模糊,梴松猛地感到一阵反胃,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揉在一起使劲搅打,又一股脑全塞进大脑中,所有神志都在某一刹“嗡”的熄灭,眼前也只剩下一片空洞的虚无。无光无色里,她恍惚觉得有什么从面前匆匆闪过,同样的着层空洞,却像在内里包蕴生命,与眼前的虚无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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