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这件事,你真的不追究了么?”她把散落满地的衣裳,一件件穿回到身上,不安地看着他。

    从来没见过他为谁破了例,有错必然要受到惩处。

    “我看起来,很像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么?”他声音冷了下来,听起来有些不悦。

    她半点也不敢招惹,只是上前握住他的手,一言不发。

    “我也没打算杀他,不过,话说回来,就让他这么走了,实在有些无趣,邹衡阳要不……”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尽管心里害怕得不得了,脸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既然答应了你,从今往后,这个人是生是死,也和我再无半点瓜葛。”

    “那就好。”他揉了揉她的手背,更像是忠告。

    萤灯看着她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回听雪院,便也猜到发生了什么,心疼地不行,忙将她扶上榻,又用软枕轻轻垫起腰部,好让她舒服一些,“夫人,奴婢去给你备洗澡水。”

    “站住,”她看着半月花窗,声音有些虚弱,“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夫人……”萤灯往回折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着说不出话。若真死成了,永无对证,自己也无遗憾了。

    “奴婢知错了,实在不忍看到小侯爷受这种折磨,”萤灯抹了抹眼泪,悔恨不已,“所以才会一时心切,动那样的歪心思。是奴婢连累了夫人,夫人打奴婢吧,奴婢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不会连累我,”她道,“可你会害死他的。”

    萤灯神色凝重,不解地看着她。

    按理说,逃出王府已经算是躲过一劫,纵然赵怀英有再大的能耐,大周这么大,只要他陆照枝不再自投罗网,就没有人能叫他束手就擒。

    正要说什么时,外头响起了叩门声。萤灯收了收眼泪,起身往外,才发现是郑氏。

    “娘娘,夫人她……”萤灯欲言又止。

    郑氏轻轻挥手,萤灯微微颔首,退了出去。

    她刚要起身行礼,郑氏忙上前,“妹妹无需多礼,你身子不好,还是躺着吧……”

    “姐姐怎么来了?”她突然间想到,上回被赵怀英识破,眼下真不知道该如何同郑氏开口。

    郑氏是个聪明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担心,并不提那事,“上回我去寺庙烧香,听翠儿说,我哥哥来府里找过你。”

    她沉默半晌,点了点头。纵然再憎恨郑从善,可她始终对这个妹妹讨厌不起来。

    “我早就想过来,可惜一直没能有机会。”郑氏顿了顿,先前也来过几次,都是看见她和赵怀英在一起。若当着他的面,求谅解,怕只会被当成来耀武扬威的。

    郑氏自认胆小懦弱,因而隔了这么久,心底也很是愧疚,“哥哥他性子向来暴戾,从前在府里的时候,除了爹爹,没有人敢拦他。姐姐今日来,是特意来赔罪的,让妹妹受惊,实在过意不去。”

    “我确实生气,”衡阳直言不违道,“我知道,他是想为你打抱不平,以他的立场来看,并没有做错。我也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所以即便你们打我骂我,我都不会还手。因为,我本就有所亏欠,可他万不该,拿我弟弟作威胁……”

    郑氏神情复杂,微微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错不在姐姐,你也是受害的一方,”她轻叹一口气,“我只是希望,以后有什么事,都冲着我来,不要再去伤害我的家人。”

    郑氏点点头,“妹妹宅心仁厚,姐姐自愧不如。不过妹妹放心,姐姐向你保证,从今往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衡阳自觉话有些太重,语气缓和了许多,“说到底,是我有错在先,怨不得旁人。当初也是我自己要进的王府,从未想过要伤害姐姐……”

    郑氏笑了笑道,“我嫁给殿下,本就是父母之命。除了这个王妃的名分,什么都没有。殿下平时对我也总是很冷淡,甚至是生疏。可作为一个女子,倘若得不到夫君的爱,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妹妹不用觉得亏欠,即便没有你,殿下也一样不会爱我。我和殿下之间,从来都只是利益的交互,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添衣问暖,做一个简单纯粹的人。”

    衡阳低头苦笑了一下,握紧了郑氏的手。

    “其实殿下一直都很孤单,他阿娘去得早,又不像其他哥哥那样受父皇的宠爱,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靠他一己之力,”郑氏道,“殿下他很喜欢你,很小的时候就喜欢……”

    衡阳神情微滞,突然之间有些猜不透郑氏,胡乱说道,“或许是因为当年在国子监的时候,我与他走得比较近吧……”

    郑氏转头望了眼窗外,方才小心翼翼道,“府里都在传,昨晚从密室逃走的那个刺客叫陆照枝,这是真的吗?”

    衡阳点点头,知道也再无法隐瞒,“是。”

    “真是他,他真的没死,”郑氏脸上浮现一阵欣喜,“三年前,他们都说他里通外国,我不信。”

    “我也不信,”衡阳道,“但信与不信,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你就从来没想过,要为他申冤么?如今也只有你能帮他了,”郑氏道,“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想办法帮你离开这里。”

    郑氏的言外之意已经呼之欲出了,她不能不懂,“他能活着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其余的事我不敢多想。不过姐姐请放心,等我做完该做的事,自然会离开这里的。”

    “去哪?”郑氏急切道,“你不想留在这里了么?我说的愿意,是想你出去帮帮他。这寒冬腊月的,侯府没了,他又能去哪里啊?”

    “还有,你说你要走,那殿下又该怎么办?你入王府三年,这么多个日夜陪伴,当真没有一点感情吗?殿下不会答应的。”郑氏实在不敢相信,她会如此决绝,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也难免怕死灰复燃。

    “姐姐,无论将来如何,殿下是你的丈夫,你是他的正妻。我介入你们之间,本就是罪孽深重。万不敢奢求其他,至于殿下,我会想办法的。”她心中难免踌躇了一下,要想顺利离开王府,确实是件棘手的事,但眼下的她已经没精力去设想这些。

    她唯一想知道的,就是陆照枝去了哪里?身上的伤有没有痊愈,会不会饿肚子?

    书房内,赵怀英捧着书卷端坐在岸上,面前万年不变的还是一小碟子桃花糕和一壶香茶,这是他的习惯。

    裴影叩门进来,弓着腰,瘸着腿,脸色恍白。虽然赵怀英没罚他,但也知道事关重大,默默地去领了罚。

    赵怀英看他进来,眼角余光轻轻扫过,继续安静地看书。

    “殿下,”裴影他跪下身去,“末将错了,末将背叛了你,末将该死!”

    说罢啪啪啪连打了几个耳朵,脸颊顿时肿了起来,赵怀英放下书,抬头看他,“裴将军有什么错?不过是被心爱之人迷了眼罢了……”

    “……”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轻抿一口茶水,语气慵懒。

    “三年前,夫人刚进王府的时候,那年春猎,她让末将教骑马。”

    赵怀英嘴角闪过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轻笑,杯子搁到桌上,发出一声脆响。裴影心中一颤,脊背生寒。

    “看不出来,裴将军还是个痴情种呢?”

    他一句话不知道是夸赞还是讽刺,裴影的脸青了又白,不敢轻易开口。

    “那你知不知道,陆照枝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走上前,蹲下身去轻拍拍对方的脸庞,冷笑道,“若有朝一日,父皇当真传位于五哥,你觉得我还能活么?”

    裴影身子微微发颤,仰头看着他,随即低头去抽佩刀,却被按住。

    “从来都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他眼眸深远且清冷,宛若寂静的冰凉,叫人徒生寒意,“可我赵怀英偏要绝处逢生。”

    “可是,储君一事怕早就八九不离十了。”裴影的眼里满是心疼和担忧。论能力才干,自家殿下不比其他人差,就因为生母的身世,所有的努力就可以通通不作数了么?

    “别忘了当年父皇曾许诺过什么,他想借我的手杀人,可如今人没死,还活得好好的。将我拉下泥潭,却要独善其身,他还真是小看了这个最不起眼的儿子。陆照枝是去是留,我不在意,我更想知道的,是他背后还有到底多少余孽活着,也得多亏他给我们引路。到时候,我想父皇会改变主意的。”

    “无论殿下决定做什么,末将必誓死相随。”赵怀英的话,让裴影有些毛骨悚然,望陆照枝只求多福,自己能做的也仅仅是陪在主子身边,同生共死。

    衡阳端了新炖的参汤过来,听到里头人说话,脚步微滞,刚想转身离开,就被赵怀英逮了个正着。

    “进来。”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不出喜怒。

    她刚进屋,裴影就一瘸一拐地出去了,还没问什么,他起先说了,“裴将军是为了大义献身,吃点皮肉苦又算得了什么?”

    “找我何事?”

    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参汤打开,摆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舀到小碗里。

    “我打算,把萤灯许配给裴影。”

    她正在舀汤的手,微微一抖,滚烫的参汤淌过手背,疼得她险些就要丢了碗。

    好容易把参汤舀好了,抬眼看的时候,眼里满是恐惧。

    “怎么,害怕?”他牵过她的手,看着上头微微浮起的一道红印,轻轻吹了吹。

    一阵凉意袭过,也让她跟着头皮发麻。

    “我都忘了,她是最心爱的丫鬟,也该过问一下你的意思。”

    “不如,送她出府吧,怡春院倒是个自在快活的地方,她会喜欢的。”

    衡阳跪坐在他面前,额头手心都渗出了腻汗,身子微微颤抖,像是只受了伤的麋鹿,眼里充满了惊恐。

    果然如自己所料,赵怀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背叛他的人。看似可以选择的两条路,摆在眼前,她却不敢选。

    “我亲手熬的参汤,先喝一口吧……”于是,她选择了,闭口不谈。

    赵怀英接过碗,放到一旁,“你为我做过很多事,可偏偏就是这个熬汤,却从未有过。你说,这辈子只会为一个人熬汤,那就是陆照枝,可如今却甘愿为一个小小的婢女,破了例。”

    衡阳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很快低下头去。

    “所以,邹衡阳你这是在讨好吗?”他捏起那朵如白莲花瓣般的下巴,眼里被占有欲一点点侵蚀。

    “是。”她眼圈红了,两行清泪从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见她这般顺从,他骨子里的驯化欲也降低到了极点,很快松了手,“拿走。”

    “我让府医特医加了些滋补的药材,对你的伤会有帮助。”

    “你做这些,是想让我夸你手艺精湛,贤良淑德么?你想把我当成陆照枝的替身,想让我像他一样夸你?”再寻常不过的语气,在他嘴里说出来却叫人毛骨悚然。

    衡阳怎么也没想到,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连自己都不记得了,他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在某个瞬间突然想起来,惊她一身冷汗。

    她也仅仅只是想他的身体,快点好起来。

    没想到又会错了意。

    她有些无奈,伸手想去把碗收回,却被他一把抓住。

    “为什么不解释?不想说话,”他指间力道又加重了些,掐得她手腕处发紧发红,“又想逃避。就那么不愿意在我面前提他?我讨厌你这样,稍微说几句重话,眼眶就红,好像世上所有人都辜负了你一样,以甚至于让我觉得,这样对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可从一开始,你也没把我当成你的夫君啊,你做这些不就是因为良心难安么?你怕我迁怒你身边的人,那些人都比我重要,不是么?你想弥补,你觉得亏欠于我,可你做的这些,我怎么就开心不起来呢?我总觉得,你是在羞辱我,嘲讽我,你的心里无时无刻不是在拿我和他比,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留下?陆照枝还活着,你应该回到他身边去,总比留在这里做这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事要好。”

    衡阳长吁一口气,放弃了挣扎的念头,“我留下,是因为真的想陪在你身边。”

    可她现在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这里,记忆中那个说过温和的人,好似再也回不来了。

    他果真不信,扫兴地松了手,冷眼道,“滚。”

    她没辩解,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脚还没迈出去,就听见背后冷不丁传来一句,“把这个也拿走。”

    他指的是参汤,他才不喝。

    她乖乖地回头,把参汤小心翼翼地收好。正巧,念归吵着闹着要见阿娘,萤灯便将孩子抱了过来。

    念归还小,连走路都不稳,跌跌撞撞地扑进了娘亲怀里求抱抱,喊着要出去兜圈子。

    衡阳抬头看了赵怀英一眼,忙在唇边比了个轻声的手势,“念念乖,你阿爹正在看书呢,咱们不要吵他。”

    念归很听话,立马就不闹了,两只乌漆漆的黑眼珠,懵懵懂懂地看着赵怀英,伸出了两只双手,整个人几乎要从衡阳怀里扑出去。

    “阿爹,抱抱。”

    赵怀英原本面无表情地脸庞地看到孩子以后,也露出来舒心温和的笑容,“来,阿爹抱抱。”

    衡阳上前用手理了理孩子的衣裳,顺势说道,“过几日,我想去趟寺里,给菩萨还愿,念归很快就三岁了。”

    “嗯。”他笑着逗怀里的孩子,眉眼之间满满地慈爱,一时间也让衡阳突然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阿娘要去寺庙,念归想不想去啊?”

    “山上风大,孩子太小,我怕他着凉。”她的回话略微有些仓促,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赵怀英笑容微微一滞,而后仍旧像无事人那般,贴了贴孩子的额头,逗得孩子咯咯大笑。

    萤灯听她说要去寺庙,忙不迭地将日常所用整理了一些,又将仅剩不多的私房钱都给了她,看她有些云里雾里。

    “萤灯,寺庙离这里不远,咱们用不了这么多银两,”她道,“还有念归,我也不方便带上他。”

    “夫人,不是要走么?”萤灯不解道,“离开王府。”

    她有些惊愕,摇摇头。

    “夫人不走了么?”萤灯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去,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银两,那是她好容易才攒下的,为得就是这一刻,可没想到,最后也没能派上用场。

    “你难道忘了,当初我是因为什么才嫁给了赵怀英?”她看着萤灯,一字一句,一如当年坚定,“我要去见陆照枝一面,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能接受,可我必须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不能让邹家,让阿娘他们蒙受不白之冤。”

    “茫茫人海,夫人去哪里找他?”萤灯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陆照枝,不由眼前一亮道,“那晚,奴婢同他说过,一定让他回来接夫人你走,还有小公子,他不会丢下你们管的,夫人暂且再等些时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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