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衡阳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双手攀附上他肩膀,学着他的样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白皙无暇的脖颈上,有这朵梅花,触目惊心的妖艳。

    赵怀英没想过她会有这种的举动,入王府三年,她头一回学自己,留下这个特殊的印记。

    有些雀喜,一下子将他心底的欲/火又捞了上来。

    冰凉修长的指尖落在他唇上,她双眸中似有雾气氤氲,“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伤……”

    若换从前,她这样看似最平常的关切,却仍旧会掀反他的鳞片,直至达到目的。

    赵怀英承认今日的自己有些不一样,他不仅乖乖地放弃了,还端起碗里的粥来喂她。

    夜幕降临,马车缓缓在府门前停下,如平常一样,赵怀英先下的马车,头也不回地往大门里头迈去。

    衡阳踩着小碎步,急走跟上,大气不敢出地跟在身后。

    赵怀英今日的脸色有些难看,可明明在马车上并未有任何异常,她急走几步上前,试图去牵对方的手,力所能及地给予一些安心。

    可不曾想,他并未发觉,也因此遗漏。

    “裴影。”刚走进院落,赵怀英便发觉有些不对劲,虽然是突然折返,但按理说裴影此刻也该出现了。

    “你先回屋。”他说罢,就径直往密室的方向去了。

    衡阳点点头,府内秩序有然,一切井井有条。她有些想不通赵怀英因何会突然面色凝重。

    等到了听雪院,寻找起萤灯时,她意识自己最坏的设想,兴许已经发生。

    她一路横冲直闯追到密室,看着赵怀英走进了一旁的屋子,也立马跟了上前。

    彼时的裴影趴在桌案上睡得正香,鼾声也重。

    “裴将军。”她唤了一声,抢先在赵怀英动怒之前。

    裴影的随身佩剑就在旁边,真怕赵怀英生气了,会一剑了结了他。

    裴影酒量很好,千杯不醉,趴在这里,定是萤灯所为。

    听到声音的裴影猛地睁开眼,看到赵怀英之后先是吓了一大跳,茫然无措,“殿下,夫人。”

    赵怀英轻轻叩桌,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透着一股令人难以承受的压迫感,“人呢?”

    他问的,是密室里的陆照枝。

    “妾随裴将军过去瞧瞧。”衡阳的七上八下,只想快些离开这里,顺带也让裴影躲一躲。

    缓口气。

    她怕陆照枝还在,也怕陆照枝不在。

    密室的门敞开着,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响动。

    她同裴影面面相觑,似乎有种不谋而合的欣慰。

    陆照枝没了,确切地说,是逃走了。

    正当她想松一口气时,无意中瞥见密室内的刑架上,赫然还挂着一个人。

    “萤灯?!”

    她不敢肯定,裴影二话不说冲了进去,将萤灯从架子上抱了下来。

    刑架上,那用来悬梁自尽的绳扣很是刺目。萤灯双目紧闭,整个人像水一般倒在裴影怀里,衡阳哆嗦着不敢伸手上前。

    “还活着。”裴影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在看到迎面而来的赵怀英时,默默放下了萤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赵怀英没搭理,伸手示意。很快,一旁的守卫从外面拎了只木桶回来。

    “啪!”

    冷水覆面,萤灯猛呛几口,从昏迷中惊醒,看到衡阳的第一眼,起先就是担心,又生怕对方被自己吓到,挣扎坐起身,呛了几口,“夫人,奴婢没事。”

    逼仄的密室内,死一般寂静。

    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可都在等对方开口。尤其是裴影和萤灯,两个人互相偷偷望了几眼,试想着该怎么揽到自己身上。

    “殿下,是妾的主意,是妾胁迫萤灯这么做的。”她昂首挺胸,并没有半点惧怕,好似真得不能再真。

    萤灯和裴影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是奴婢在酒里下了迷药,待裴将军昏睡之后,拿走了铁钥。”

    “和萤灯姑娘无关,是末将自己喝多,忘了落锁。”

    听着眼前这三个人鬼话连篇,赵怀英显些没被气笑,一个个还真把自己当成傻子了。

    萤灯护主,根本用不着受旁人胁迫;裴影平时里随自己进出,再强的迷药也见过,从未倒下;而她,就更离谱了;才夸她几句,就又犯病了。

    他双手别至腰后,淡然一笑,“看来父皇当初让陆照枝去镇守虎牢关倒是屈才了,三寸之舌当赢天下,没想到他把这心思用到了你们身上。”

    “裴影,你说是不是?”他瞳孔不经意微微一缩,深黯的眼底充满了愤怒,“若不是你,她能顺利把人送走么?”

    肃王府很大,不熟悉的人,白天也要绕上几绕,更别提是在深夜,且还需要避开那么多巡查的府兵。

    没有裴影的相助,又怎会那般轻而易举。

    萤灯心疼地望向裴影,开口道,“殿下,是奴婢,奴婢魅惑了裴将军,一切罪责都应由奴婢承担,与裴将军无关。”

    裴影脸涨得通红,昨晚萤灯以为自己睡着了,是偷偷亲了一下,根本没做那样的事。

    衡阳看着眼前这两人,又不安地看了看赵怀英。更没想到,萤灯会为了裴影,说出这样有辱清白的话。她知道,赵怀英回来,自己定难逃一死,说不定还要受非人的折磨,没想到自己只是昏了过去。

    “怎么?需不需要找个人来给你验身,”赵怀英听惯了这种瞎扯的借口,“你若说是你心疼裴影,不舍得他去死,想替他担责,我倒会信些。心情好了,赏你个全尸也未尝不可。”

    他讨厌背叛,更讨厌别人把自己当傻子,一而再再而三地糊弄。

    “殿下,”裴影往前跪了几跪,“末将愿替萤灯姑娘去死。”

    “……”

    赵怀英闭了闭眼,已经气得不成样子,就是这般现学现用?他微微颔首,轻笑道,“自古鸳鸯都是成双成对的,裴影,你要赴黄泉,有她作伴,倒也不会孤单。”

    他说这话,就好像一把没有感情的血刃,只要轻轻一挥,萤灯和裴影的人头就会即刻落地。

    这个人都甘愿替对方去死,但听到这般说辞别以后,愣了许久,不约而同地朝赵怀英磕了个头,“谢殿下成全。”

    “殿下……”衡阳的心都快跳出心口了,她知道此刻自己万不能够站出来袒护什么,但又怕他真正会毫不留情地下手。

    “想替他们求情?”他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妾不想……”她硬着头皮,思索了半天,最后也跟着跪了下来。

    她已经用行动言明了一切。

    赵怀英伸手将从地上牵起,温声道,“看在昨晚的那一刀上,此事我可以不追究。”

    “就一次。”

    “你们还不快走!”衡阳没想到他会答应,连忙叫跪在地上的人起身,有多远跑多远,总之天亮前,都离这个活阎罗远一些。

    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起了杀心。

    “赵怀英,谢谢。”她走上前,踮脚去吻他。

    他站着无动于衷,看着她身后那已经鲜/血染红的刑架,突然伸手将她拉到对望的刑凳上。

    衡阳这才发现,他眼里泛起的猩红。

    “你这是在替他们求情,还是在替陆照枝求情?”他道,“一个通敌叛国的罪人,他此刻应该被呈献给大理寺,你们却放走了他,私放朝廷钦犯可是死罪。邹衡阳,他若舍不得你死,又怎么会走?”

    衡阳头皮一麻,讷讷不敢出声。

    “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关他这么久?”他指着那一处处或深或浅的血迹,称心如意道,“你那么爱他,那就让你闻一闻,他血的味道……”

    “赵怀英,你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她颤声问他,任由他用力地将自己掰过头去,看着刑架。

    仿佛陆照枝就那样血淋淋地站在自己跟前。她才想起,自己在密室时里见到他时,新旧伤重叠的惨状。

    “你这亡夫啊,全身上下,就只有嘴硬,”赵怀英摇头叹息地半蹲下身去,贴近她的脸颊,“整整二十二鞭,他一声不吭……”

    她浑身颤栗,双眼空洞地看着前方。

    二十二划,是她的名字。

    “我把你的名字,画在了他身上,我就要让他记住,”赵怀英低声附耳过来,轻轻咬住,又松开,“辜负你的下场……”

    “没有辜负……”她的喉咙里像堵了什么,极其艰难地发出一句,猛地摇头,“没有……”

    “你们拜过堂,成过亲,也曾许下白头到老,生死同穴的盟誓,如今跟你白头到老的人,是我。邹衡阳,别忘了那纸休书,他临死前,都不愿让你入陆家祠堂。”

    “不是的,是我自己要和离的。”

    赵怀英一怔,指尖轻轻划过她脸颊上的泪,“既然你不喜欢,那这些眼泪,又是为谁而流呢?”

    一颤一颤,和动心一样。

    “赵怀英,你会下地狱的。”她甚至都不愿意挣扎,面对这种疯魔的人,再多的努力,也都徒劳无功。

    “你总是忘记我说过的话,”他眉头蹙起,有些不高兴,“对于我来说,这世间可比地狱苦多了。”

    他说过,不许背叛。

    可她又一次忘了,甚至连这回都不曾记得。

    “我赵怀英最痛恨的就是背叛,可我又偏偏那么喜欢你。邹衡阳,你让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他伸手抚向她没脖子,那么修长的天鹅颈,如若凝脂,也不知道拧断时发出的声音,会不会如同爆竹一样。

    噼里啪啦。

    她僵直着脊背,一言不发,赵怀英觉得那咬牙切齿的恨意,几乎要冲出骨子,可又好像看到了一丝其他什么东西。

    他不愿意细看。他又重新把她的头牵向那桩血/淋/淋的刑架,“是不是看不清啊?我来告诉你,鞭子空抽是什么声音,抽开皮肉沾满了血又是什么声音?”

    “不要再说了。”她伸手捂耳,闭眼。她不敢回想,那晚去见他,听到动静的陆照顾总会本能身子一缩。

    “现在是不是能看清他的脸了?”赵怀英附耳一句,几乎将她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睁眼,一身冷汗。

    三年里,她无数次梦到过这种的场景,陆照枝浑身带血,蹲在墙角,一言不发。

    “邹衡阳,这些痛苦的回忆都是他带给你的,”他搂过她肩膀,轻轻揉背,“如果忘不了,就要记一辈子。”

    “想一想,当年在国子监,那棵樱花树下你说过什么吗?”

    她痛苦地闭上眼,而后缓缓睁开,点点头。

    “记得。”

    <以后要嫁给像怀英哥哥一样的人>

    <怀英哥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从来,她一开始认定的夫君也不是陆照枝啊!可是后来怎么就变了?

    到底是自己变了,还是赵怀英变了?自己喜欢的是当年他身上的文质彬彬,一尘不染。

    她从来都只喜欢,干干净净的人。

    “衡阳别失望,你的怀英哥哥从来没变过,”他道,“就是略微贪心了些,想留你在身边……”

    她的情绪平复了许多,努力说服自己,世间万物有因有果,“我会慢慢忘记的。”

    忘记自己曾经那么喜欢陆照枝。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伸手摸向衣带。她眼神一避,推开他的手,“求求你,不要在这。”

    这里密不透风,她闻得见那股熟悉的味道,是陆照枝身上留下来的。

    在这里求/欢,和当着陆照枝的面,有什么分别?她也有卑微的廉耻心,尽管不值一提,却也不该由他赵怀英这般践踏。

    “可我想要……”他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有些发重,挠得她脖子酥痒。

    “你要求神佛庇佑,若下回,陆照枝栽在我手里,我一定会抽了他的筋,剥了他的皮,把他化成齑粉,我要他……”

    她含泪,碰上了他温热的唇角。

    [陆照枝,对不起……]

    要学会开始慢慢忘记,一点点把他从记忆里摘除。

    猛然间,有股劲力充斥而来,疼得她四肢百骸都快裂开。混乱中,她终于抓住了什么,一下子又从手里滑走了。

    “疼?”

    她双眼微闭,眉心紧蹙。

    永远都是这副不甘心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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