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嫦娥每天都在忙她的酿酒大业，忙的不亦乐乎。
杨戬在心甘情愿的被她支使的团团转时，又为她这点可爱之处心动不已。
她真的可爱极了！
明明身上自带着一种清冷圣洁的气质，凡是第一眼看到她的人都会觉得自惭形秽，不敢接近，但她说起话，做起事来，却是极温柔的，一言一行都让人如沐春风，简直完美到让人不敢置信。
却原来她也有热情澎湃的时候，她把自己十二分热情都投入到了酿酒的事业中，她会焦急，会嗔怒，会骂人，会对他发脾气……
杨戬也彻底明白，为什么她酿的酒会是酸的了。
这也是他人生头一次，遇到这么束手无策的情况。
嫦娥酿的酒，是季节限定的冬阳酒。这种酒是在秋天用新鲜的桂花酿制，等到冬至那天开启便可以直接喝了，有温中益气、驱寒祛湿的功效。
杨戬是富养长大的，喝过这种酒，也知道这种酒的做法，因此，他发现出嫦娥酿酒时很多做法是不对的。
譬如，蒸糯米的温度不能过高，也不能过低，要用文火慢慢蒸熟，她却有些等不及，直接用大火蒸熟。
譬如，糯米蒸熟后，要等到它完全冷却才能加入磨碎的酒曲，可她是等糯米一出锅，就立即放入酒曲，酒曲一遇热，全被杀死了，糯米没办法发酵，它不变酸才怪呢？
譬如，保存酒时，坛口一定要做密封处理，可以用蜡封，也可以用泥封，她觉得蜡和泥都太脏，只用红布和洗净的木塞堵住了坛口。
再譬如，酒坛最好放进地窖里保存的，在酿好之前都不能打开，她却把酿好的酒坛在厅中，每天早晚都会打开闻一闻，看看有没有什么变化。
……
她之前酿酒时，如果用的不是玉桂花，灵泉水，那酒必定是不能喝的，也正是因为她用的材料都是三界中的宝物，那坛送给他的酒，才是酸的。
否则，杨戬不敢想……
可他们现在杨府，用的是下界的桂花，糯米，酒曲和太湖水，照此法酿酒，等冬至那天打开酒坛，必定是不能喝的。
那就是一场灾难。
杨戬本想告诉她，她酿酒的方法是错的，可转念一想，她照着这种方法酿了三千多年的酒，而且她对酿酒上的热情堪称非同一般，要真说了实话，就是面上不表露，心里必定是极受打击的。
他怎么忍心打击她的热情呢？
杨戬又试图说服嫦娥，放弃酿冬阳酒，试试酿其它酒，却被嫦娥灌输了一通大道理，她态度很坚决的说道：“我知道人界的酒有很多种区分，什么醴酒、酎酒、醇酒，五花八门的，但我想专精一门，只做好冬阳酒就够了。何况我冬阳酒现在酿的还不够好，你不是说有点酸吗？那我就更应该再接再厉。”
杨戬只好在她弄好的，盛酒的酒坛上施了法术，确保那些酒不会腐败，心里想着反正她是滴酒不沾的，等到冬至那天，他把这些酒喝完也就是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嫦娥这次改变了以往的作风，她在冬至那天开了酒坛，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他想要觅词阻拦，可一时着急，偏偏没拦住，就眼睁睁的见她把那杯酒喝了进去，然后，她沉默良久，重新将那酒坛放了回去。
他见她神色淡淡的，但眼泪却在眶里打转，心疼的要命，只是她要在众人面前强作无事，他又不可能拆她的台。
这天，天色刚暗了下来，杨戬就让大家都回自己房间睡觉了。
嫦娥早就想一个人待着，所以这次非常听他的话，第一个离开了大厅，回了睡房。
等杨戬回了房，就见她面朝墙里的那侧，用被子把自己蒙的紧紧的，只露出了几缕乌黑柔顺的头发。
他走过去，上了床，躺在床外侧，忍耐了一会儿，开口道：“你酿的酒，我真的很喜欢。”
他说的是实话，只要是跟她有关的东西，他都喜欢，那个空空的酒坛他至今还珍藏着呢，还有她的白练，她的拜贴，她的方形素面小金盒……
那都是他的宝贝。
嫦娥却不信，之前酿酒的时候，她就发现杨戬怪怪的，总是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如今才知道，他分明知道什么，就是不肯对她说，害她今日出了个大糗！
这件事，他也要负责任的！
她酿的酒难喝，为什么不跟她说实话，自己不说实话就算了，还不让哮天犬说实话，还跟她说很好喝，只是稍微有点酸……
是稍微有点酸吗？
如果今天她没尝到自己酿的酒的话，还不知道自己把酒酿成了醋，不，那简直比醋还要酸！三界之中，再也找不出比她酿的酒，更酸的醋了！
之前还因为信任的事情，生她的气，可他自己就是个心口不一的骗子……
嫦娥在被窝里，闷着气道：“你不要跟我说话，我再也不信你了！”
她话音落下，杨戬这头好半天没了动静，过了会儿，她感受到他从床上起身，出了房门。
房间里静静的，只有她一个人了，她将被子掀开，看着帐上的流苏出起了神。
嫦娥觉得自己很傻，一个喜欢酿酒的人，不喜欢喝酒，白白酿了三千多年的酒，都不知道尝一口，只要稍微尝一口，她就知道自己其实是不会酿酒的。
可她为什么，那么有自信，觉得自己在酿酒方面颇有造诣呢？喜欢一件事物，不代表有喜欢它的能力啊！这么浅显的道理，她为何如今才明白？
她将自己反思了一遍，又想到杨戬，其实他是没什么错的，因为顾忌到自己的心情，所以说了善意的谎言，自己不该怪他。
就算自己犯了三千年傻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也实在不该因为尴尬，把气撒在他身上，毕竟，当初那坛子玉桂酒，是她主动送给他的。
她刚对他说，她再也不信他了，他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因为嫦娥知道，一直以来，杨戬莫名的在意她对他的信任，还为此生过好几次气。
想到这里，她心中愧疚，立刻从床上起来，准备去跟杨戬道歉。
她推门出去，到了院中，今晚的月亮很明，她很一眼就看到了远处坐在亭子里的人影，就是杨戬。
蜀中的气候其实很适合人居住，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可无严寒不等于不冷，现在到底是冬至了啊，一个人大晚上的坐在冷冰冰的石凳上，就算是神仙，也没有这样故意伤身体的。
嫦娥忽然觉得心中很酸楚，刚才她想哭，是在为自己三千年的劳动成果感到可惜，忍了忍，就忍住了，这会儿她竟也想哭，还是忍不住的那种，但究竟为何想哭，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抬眸看了看悬在空中的月亮，心情恢复一些了，便快步走到亭中，当看到亭中场景的时候，她骤然惊愕，一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石桌上放着十几个酒塞，地上摆满了酒坛，那些酒坛竟全都是空的，那是她这次酿的冬阳酒。
全都空了！
她只看一眼，就死死的咬住了下唇，那十几坛酒，是被杨戬喝光了！
杨戬一身酒气，但眼神却很清明，她酿的酒，是甜酒，本身度数就不高，不足以让他喝醉。
他抬眸看到嫦娥，怔了怔神，竟有些怯怯的，他声音压的极低，似喃喃自语般的说道：“我真的没有骗你……”
嫦娥深深呼出一口气，她咬着牙命令道：“跟我回房。”
说完，她就率先抬步离开了。
这副场景，再多看一眼，她都受不了。
她回到房间，心里却乱糟糟的，她一会儿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开看月亮，一会儿又把窗户关上，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
她觉得杨戬疯了，又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也许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幻境，而是她做的一个梦！
他是在证明什么？
他为什么要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
这也太离谱了！
杨戬回房的时候，已经拾掇好了自己，身上酒气完全散尽了。
他看到坐在外间小榻上的嫦娥，瞳孔猛的缩了一下，他慢慢的走过去，坐在她对面。
在这几步中，他已经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已被她有所察觉。
她的眼神淡淡的，让他极度的畏惧。
他就如一个死刑犯，怀着马上就要被宣判问斩的心情，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嫦娥确实察觉到了，刚才在亭子里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没有一个人，会为了另一个人的一句话，去喝整整十几坛的醋，就算是有救命之恩，也不可能。
除非他对她动了情。
当时，她本该一口拒绝，彻彻底底断了他的念想，可他的眼神中满满的全是惶恐，让她说不出来。
那个生怕被她拒绝的眼神，害她到现在都静不下心。
从前他让她想不通的地方，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而那条仍未归还的白练，让她确定，他是在第一次见她时，就起了心思。
还有他说过的话，什么喜欢月亮，什么想要用天眼交换月亮精魄，都是……
他暗示的地方实在太多，实在太明显了，偏生她像被迷了心窍般，一点儿都没往那处想。
她沉默的这段时间，对杨戬就是活生生的煎熬，他实在受不了这种凌迟般的折磨，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已经听你的话，跟你回来了。”
嫦娥瞅了他一眼，良久，才轻声问道：“喝了那么多酒，你身体能受得了吗？”
杨戬咬牙道：“就是再多喝上几倍的酒，我也受得了，就怕你接下来的话，让我受不了。”
“你既然知道我接下来想说什么，那我便不说了。”
她确实不用再多说什么，这句话一出，就是让他断了这份心思。
嫦娥说完，直接从榻上起身，走进里间，换好衣服，躺在了床里侧。
她停顿了片刻，接着挥了挥手，那道白色的结界再次出现在床中央。
被留在原地的杨戬，僵了半晌，唇角露出一抹苦笑，他早该明了，她虽然性子很温柔，但实际上是一个很果决的人。
外柔内刚，不给他留一点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