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宜月的生物钟让她在七点准时醒过来了。

    可能昨天太累了,一向睡眠质量很差的她昨晚竟然睡得很不错。

    只是……

    宜月用手指顺了顺凌乱的长发,尚未褪去睡意的脸上有点不可思议。

    她昨晚梦到陈青时了。

    离开高中这么多年了她连回忆过去都很少,更别说做梦了,就算梦到也是上学迟到、排队背书这样的噩梦。

    昨晚的梦却是高中运动会的一个小片段,她以为她已经忘掉了。

    彼时还神色飞扬的少年别扭地邀请她去看他的跳高比赛,身边已经记不起名字的同学都在起哄,少年扭过头装作不在意,高挺鼻梁下的嘴角却已经悄悄扬起来了。

    在现实中,那时候虽然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宜月记得她还是放下试卷去看了。

    但昨晚的梦里,她好像并没有去。

    年少的陈青时站在背景模糊的教室里,像打了败仗的狮子,低头不看她,却一遍遍问:“阿月,你怎么没来?”

    把她硬生生叫醒了。

    宜月清醒一会儿,不再放任自己沉湎于过去,下床打开卧室窗帘,瞬间惊了一下。

    停在楼下的车上竟然存着点点残雪,几个小学生正围着那辆车小心翼翼把那点雪拢到掌心里。

    昨晚竟然下雪了,怪不得刮那么大的风。

    可惜应岚一向存不住雪,和所有南方人一样,宜月喜欢雪,哪怕在北方待了很多年,见到雪还是很开心。

    顿了顿,宜月又不可避免地想起昨晚茕茕立在寒风里的男人。

    她第一次见那么大的雪,第一次玩雪,第一次堆雪人,都是和他一起。

    窗户上落了层薄薄的水汽,她伸出细白的手指在玻璃上浅浅勾了一只小狗,打量一会儿,又抹掉,转身离开。

    他昨晚叫住她的时候喊的是宜月,可不是梦里的阿月。

    *

    陵西路在应岚处于很特殊的位置,东边是民国洋房,西边是奢侈品店林立的现代购物中心,北边是上世纪九十年代陈旧的家属区,南边是应岚最好的中学。

    时间被陵西路割裂,并不杂乱地糅合在同一空间。

    宜月很喜欢这里,喜欢巷道里热气腾腾的早餐铺子,喜欢观察手挽手拖着小拖车去买菜的老姐妹,喜欢和大周末还得补课耷拉着脑袋的中学生擦肩而过。

    她妈妈他们现在住的城郊别墅很好,环境幽静,紧靠湖区,邻居也都温和有礼,但她不属于那里。

    好在,她回来了。

    穿过几条小巷,宜月停在一家早餐铺子前。

    “莲姐,早上好。”

    身形微胖的老板娘放下手中的面团,诧异地转身。

    “哎呀,月月!”她惊喜地拍了拍手,又招呼旁边的小伙计拉宜月进店里坐,“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你这次有一两年没回来了吧?”

    宜月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便热情地凑近,仔细擦过手后把宜月冻得有些微红的手紧紧握住。

    “月月怎么瘦了啊,是不是平时工作太忙没好好吃饭呀。”

    “小姑娘可不要太想着减肥了呀,你以前已经够瘦了,现在瘦成这样可怎么好。”

    “快快快,小王,给她来一笼虾仁包,月月喜欢这个。”

    宜月听着她絮絮叨叨,眉目越发流转出软意,唇角渐渐扬起。

    “莲姨,您别忙了,我就是想您做的包子了,特意来吃的呢。”

    孙莲香笑得越发开心,嘴里念叨着“好好好”,牵着她的手往店里走去,给她寻了个避风的座位,陪她一起坐下。

    小学徒端过来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放在桌上,不好意思地用眼角悄悄看她,惹得孙莲香轻轻横他一眼。

    宜月夹起包子喂进嘴里,许久没尝过的鲜香直冲口腔,她满足地喟叹一声。

    “莲姨,您这手艺真好,我这几年有时候想起来都馋得要命。”

    孙莲香眼尾的皱纹都舒展开,伸手过去用餐巾纸拭了拭她嘴角沾上的汤汁,又在她鼻头轻轻一刮。

    “你喜欢就好,一会儿莲姨给你多装几个生的你带回家冷冻着,等要走的时候就寄回京市。没有了就让你妈过来和我说一声,再给你寄。”

    她年纪大了,看到喜欢的小辈难免絮絮叨叨。

    宜月手里的筷子一顿,莲姨还不知道她已经回应岚了。

    她以前上大学和工作的时候,每次回来都会抽空回来看看莲姨。

    但前年辞职后,她在家待了这么久,一直沉在行测申论里,一次也没来过。

    不想让莲姨担心,宜月抬起头,重新对她绽了一个灿灿的笑容,笑得眼角眉梢都扬起来。

    “莲姨,我已经辞职回来啦,不回去京市了。”

    “哎呀,真好真好。”孙莲香喜得一下站起身,越发高兴起来,“那你平时多来,我给你做新鲜的!”

    说完才想起不对,她有些懊恼,“也不能多来,你们现在住得远,过来一趟多麻烦啊。”

    宜月长睫忽地掩下笑意,“我昨天搬过来了,莲姨,以后可以天天过来了。”

    孙莲香被喜悦冲昏的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刚刚忽略了,宜月妈妈再婚后现在的住处离这里开车也得四五十分钟,现在还这么早,应该不是从那边过来的。

    但她多少也有些不可思议,宜月这孩子是出了名的孝顺孩子,只有怕伺候她妈不够用心的,怎么可能和她妈分开一个人住呢?

    她有心想多问几句,但宜月已经利落地放下筷子站起来。

    “莲姨,您赶紧去忙吧。”她俏皮地朝柜台那边假装擦桌子却一直偷瞄这边的小学徒眨眨眼,“小朋友一个人忙不过来啦,我明天早上再来。”

    说完,也不和孙莲香客气,轻轻推着她往柜台走。

    孙莲香却有些心疼,回身用带着老茧的手摸摸她柔嫩的脸颊,“月月,有什么不开心就过来和莲姨说。”

    宜月绝不是任性的女孩子,她一个人搬过来多半是和她妈妈闹了矛盾。

    她当年一个人辛苦,这孩子帮了大忙,她心里是一直把宜月当自己孩子看的。

    宜月只温柔笑笑,趁她不注意扫了墙上的付款码,故作无事地和她道别,走了很远才按下支付键。

    *

    好像下雪后的那天总是格外冷,宜月半张脸都陷在柔软的围巾里,心里远不如刚出门时轻松,默默计划今天要做的事。

    她必须找个工作,哪怕是兼职,再在家一个人待着,她真的会疯。

    今天先把简历弄一下,看看招聘网站上有没有合适的。

    朋友圈也发了,看昨天的情况,这两天估计就会开始源源不断的相亲了。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想着回去翻翻昨天那些自荐的相亲对象,得从今天开始了,晚上选一个约着吃饭吧。

    回来的一路都在出神,所以等宜月打开家门看到方玫坐在沙发上的时候,一时没反应过来。

    方玫听到动静回头,静静地注视着女儿,并没有先开口说话。

    事实上,昨晚她一夜没睡,想了半夜,她对宜月的教育哪里出了问题,今早一大早不顾彭祖直的反对自己开车过来,想和她好好聊聊。

    宜月只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平静地低头换鞋。

    “妈,您怎么这么早过来了?今天不上班吗?”

    方玫在宜月爸爸生前和合伙人一起创立的公司工作,合伙人夫妻是她老友,对她很照顾。

    她手握股份,每天其实只用点卯就好。

    可宜月很心疼她,回来这两年尽量每天都开车送她上班。

    方玫恍惚了一瞬,却还是没有说话。

    宜月好像并不在意她有没有说话,她径直脱掉大衣围巾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又走进厨房翻出一个玻璃杯洗干净。

    “这边没有玫瑰,您将就着喝点水吧。”

    方玫生活讲究,平时每天晨起都要喝玫瑰花茶,也是宜月每天早晨给她泡好。

    “您这么早过来吃早餐了吗?”

    看宜月忙来忙去,仿佛昨天的事没有发生,方玫耐心不好,她先忍不住了。

    “月月,过来坐,今天你爸爸不在,妈妈想和你聊聊。”

    宜月好像被这句话里的某个字眼刺了一下,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端坐在沙发上的方玫,垂下眼帘,掩去眼里的暗淡。

    她走过去在离她妈不远的沙发上坐下,不发一言。

    方玫一看她这样子,心里控制不住地暗恼。

    “你不要又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给我看,你倒是和我说清楚,你到底想的什么?昨晚那条朋友圈什么意思?你小姨伯母打电话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简直一问三不知。”

    “妈,就是那个意思,我会很快结婚,您不用担心。”宜月平静地回话,甚至对她妈微微笑了一下。

    方玫觉得简直不可理喻,“你和谁结婚,你就发一条朋友圈,就指望能找到好的结婚对象?”

    又记起彭祖直让她不要太激动好好说话,她平稳呼吸,继续道:“月月,你不要赌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赌气,我是催你催的频繁了点。但你要知道,我是你妈妈我不会害你。我告诉你多少次,做事不要太冲动。”

    “再说,你发这条朋友圈出去,万一三个月以后没结成婚,外人怎么看你,怎么看我,你不要让妈妈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宜月再听这话,已经不像昨晚那么觉得刺耳,甚至愈发平静下来。

    她只是下意识看向昨晚从杂物室找出来摆在茶几上的花瓶,这是她爸爸刚去世那年她和妈妈一起在花店买的。

    当时妈妈说以后每周五她都去学校接她,然后在回家的路上她们一起选一束花带回来。

    可惜没过多久,它就被收起来了。

    方玫还想继续说什么,但她渐渐停下了,宜月明显没听她讲话。

    一阵无力感袭来,她不知道她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客厅渐渐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话。

    方玫不适应这样的安静,有些无所适从地伸手去端茶几上刚刚宜月倒的水,一动却意外碰到了放在沙发角落的一只兔子玩偶。

    这是宜月她爸爸走的那年宜月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当时她每晚都痛不欲生,总是流泪到天亮,还是宜月心疼送她一个兔子玩偶说让它陪她睡觉。

    宜月的爸爸属兔。

    她抚摸了一会儿兔子玩偶柔软的耳朵,愈发受不了这股让人窒息的沉默,拿起包站了起身。

    宜月回神,跟着她站起来,却依旧不发一语。

    方玫眼神匆匆地从她脸上略过,她们长得很像,大家都这么说,她最后问:“你真的不和我回去吗?”

    “我这段时间想一个人……”

    宜月话还没说完,方玫就不再听她说下去,疾步离开了。

    门被用力的甩上,发出砰的一声。

    宜月走过去弯腰收好被方玫甩掉的拖鞋,又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重新洗净放好。

    妈妈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人,但她已经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了。

    靠在沙发上闭眼放空一会儿,宜月准备继续执行刚刚拟定的计划。

    首先得确定今晚见面的对象。

    早上起来就没看手机,她首先点进了和宋羽织的对话框。

    昨晚宜月睡前和她讲了遇到陈青时和他的私信,但宋羽织当时在忙,现在一看,凌晨两点多才回复。

    果不其然,小宋同学强烈认为陈青时绝对是想和她旧情复燃,过了一会儿,可能是问了以前的同学,她又发来几条几分钟的语音。

    大概就是陈青时现在的情况,他刚刚回国,会回自家公司接班,前途无量,最重要的是目前还是单身。

    最后告诉她她今天要去参加活动,明天回应岚直接到她家来当面说。

    宜月:……

    所以凌晨两点她是问了谁,大半夜的。

    回复了她让她好好工作,正打算随机选个倒霉蛋晚上相亲,一条新信息跳了出来。

    是陈青时。

    宜月抚额,手指漫无目的地在手机上轻轻点了两下。

    昨晚的信息她还没想好怎么回,新的挑战又来了。

    无奈点进去,她有些意外地往上划了一下。

    好家伙,这人昨晚十二点多发了两条,早上又发了两条,刚刚是今天的第三条了。

    陈青时:「今天遇到你很开心」

    陈青时:「晚安」

    ……

    陈青时:[宜月,下雪了。]

    陈青时;[原来郁元正和宋羽织一直有联系吗?]

    ……

    刚刚发来的最新一条是:[今晚有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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