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格审查名单出来了，没有宜月的名字。

    招一进三，她这次考了143.6分，名单里依旧没有她的名字。

    宜月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那三个人的名字，应该是三个女孩子，很厉害。

    关掉了表格，她缓缓站了起来，穿过客厅的玻璃门走到院子里。

    今天是个久违了的大晴天。

    应岚市靠山临江，冬天天气大多阴阴沉沉，这样的晴天很难得一见。

    院子里的秋千架被暖融融的阳光烘着，旁边的山茶开的热烈，桂树下的小桌子上窝着从隔壁院子跳进来的布偶猫，眯着眼懒洋洋舔爪子。

    一切都很美好，可她又一次失败了，她又一次让她妈失望了。

    随手拉了把户外椅坐下，布偶猫几个跳跃大摇大摆窝进宜月怀里，轻轻舔了舔她的手。

    宜月低头亲了亲它的额头，埋在它蓬松的毛里深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松开了紧攥着手机的右手。

    手机的边框硌的她手心生疼，但她顾不得疼痛了，屏幕上显示，她妈方玫女士在十分钟前给她发了微信，内容是：「怎么样？进面了吗？」

    宜月轻轻叹了一声，拨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了，方玫是个急脾气，宜月还没说话，她就炮仗似的开了口：“月月，怎么样？有戏吗？”

    宜月缓缓眨眨眼，“没有，妈，差一点。”

    说完她屏住呼吸，在心里缓缓默数，1、2、3，数到5的时候她妈妈说话了：“差多少啊？”

    “不知道，但应该差不了多少。”

    “可惜了，要是你之前再努努力，多做对几道题，不就进了吗。”方玫并没有掩饰她的失望。

    “哎算了，没事月月，别伤心，这两天你先休息休息，放平心态，可以开始准备省考了，过完年就该报名了吧，这次可一定不能出错了啊。”

    “妈妈相信你，你肯定没问题的。我还在忙，回来再和你说，今天你张阿姨又给你介绍了个小伙子，一会儿我把微信发你，你先加他。”

    说完没等宜月回答，方女士就挂断了电话，过没几秒推了个微信名片给她。

    她有些喘不过气了，布偶猫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甩甩尾巴，优雅起身趴回小桌子上，远远瞅着她。

    宜月彻底失去了力气，无法自控地在椅子里蜷缩起来，妄图通过大口呼吸获得更多的氧气。

    她就知道，方女士一定是这个态度，认为她的失败只是一时的，她从小到大都很优秀，没有什么她做不到。

    可宜月自己知道，她有今天，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从小到大都运气好到不可思议。

    中考的时候，她踩着线上了省重点应岚一中，录取分数线425分，她考了426；

    高考她考进了国内top5C大，大一参加他们H省的老乡会才知道，C大那年在他们省录取了115个人，她是这115个人里分数最低的；

    大三的时候，一个学姐好心内推她进了一家很不错的外企实习。实习部门刚成立不久，入职第一天他们组老大就透露他们组的实习生如果干得好来年秋招可以直接签三方协议。

    所以理所应当的，在她的同龄人忙着考研找工作的时候，她世界500强offer已经到手了。

    这一路走来，她基本没让她妈方女士费任何心，她妈也一直对她很有信心，觉得她女儿比别人强，直到她开始考公。

    她的好运好像结束了。

    不能再想下去了，她撑着膝盖站起身，重新点进微信，按她妈的意思加了那个头像是一只手放在宝马方向盘上，微信名是云淡风轻的张阿姨推荐的相亲对象。

    随后，给她的好朋友宋羽织发了一个猫猫哭泣的表情包。

    几乎是立刻，宋羽织就回她了：「宝？」

    宜月：「又……」

    宜月看着聊天框上方的「正在输入中」抿嘴笑起来，她耐心等了一会儿，宋羽织还在输入，什么都没发过来。

    宜月这下真的笑开了，小梨涡浅浅晕出来：「没事的小羽，我还好的。」

    她能想象到对面女孩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正继续打字，宋羽织电话打过来了。

    她没犹豫，按了接通。

    那边女孩的声音有点小心翼翼：“宝贝，别难过。什么东西啊，这次没考上只能说明他们单位没福气，没那个运气见到你，我为全体面试官和他们单位全体职工感到遗憾。”

    宜月：……倒也不必。

    “没事的小羽，我只是好久没见到你了有点想你，你今晚有空吗？我想约你吃饭。”

    那边的声音立刻雀跃起来：“阿月！！我们快一个月没见了！没空也得有空，你想吃什么！干脆你今晚别回家了，吃完饭就去我家睡好啦！”

    宜月喜欢宋羽织这种直爽活泼的性格，“好的，我有点想吃我们高中常去的那家烧烤，晚上见。”

    宋羽织没思考就答应了,嘻嘻哈哈地嚷嚷着她去定座挂掉了电话。

    方女士这时候刚好发来微信，问她加了那个人没有。

    宜月：「加了，还没回。」

    到底还是和她妈报备了一下：「小羽约我晚上出去吃饭，吃完晚了的话可能就不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方女士只回了个嗯。

    宜月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可她心里真的因为今晚可能不用和她妈碰面升起了一丝开心。

    *

    因为晚上高峰期堵车，宋羽织到的时候，已经比她们约好的时间晚了十多分钟。

    转了几圈才找到停车位，停好车，她边往烧烤店走边给宜月发微信问她坐在哪里。

    结果直到走进店里，宜月也没回。

    这家烧烤店在他们高中时代就号称20年老店，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好，店面也越扩越大。

    现在又刚好是吃饭高峰期，店里人多又吵，找人很困难。

    但，宋羽织停住脚步。

    好像也没那么难？

    她只走了两步，就看见了宜月，她坐在一个靠墙的角落。

    原因很简单，店里一共6个服务员，除了正站在宜月面前脸红到了耳根的年轻小男孩，剩下5个服务员都在看那边。

    她跟着他们的目光，很容易就找到了宜月。

    宜月一直很美，从高一进校，她就立马成了很多人心照不宣的级花。

    到高中毕业聚餐的时候，不知道多少男生借喝多了壮胆向她告白。

    大学就更别说了，表白墙的常客，宿舍楼下隔几天就有人给她摆蜡烛弹吉他。

    甚至因为她脾气好不会给人难堪，就连拒绝都真诚礼貌，很多男生表白失败后还是会在不打扰她的情况下默默喜欢她。

    有时候宋羽织在想，宜月她爸妈真会取名字。

    这不是生来就要给人做白月光的吗。

    就像现在。

    宜月坐在这烧烤店里，周围嘈杂纷扰，人来人往，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驼色大衣搭在身后的椅背上。

    她穿了一件简单修身的黑色高领毛衣，脊背挺直，蓬松的长发柔柔披在肩上，白皙的手指轻轻执着隔老远都能看见油渍的菜单，神情专注地翻看着。

    从容优雅地好像坐在米其林餐厅看今天空运来的羊肚菌，而不是烧烤店服务员们下午才串好的金针菇……

    站在一旁点菜的服务员好像说了些什么，她微微抬起头，杏眸弯弯，冲他点了点头。

    接着服务员四肢略微僵硬地转身，落荒而逃，不远处的几个女孩子捂住了嘴偷偷笑起来。

    看着宜月重新波澜不惊地看菜单，从小也被夸美女长大的宋羽织叹了一声，美色误人啊。

    那角落灯光昏暗，但宜月坐在那里，连她身后被油烟熏黄的白墙都柔美起来。

    宋羽织举起手机，拍下这一幕，朝她走去。

    宜月其实也刚来一会儿，多年不来这里，菜好像都换了一茬。她告诉服务员等朋友来了再点菜，正看着菜单，一个手机忽然横在了她眼前，上面显示一张照片，刚刚拍的，是她。

    宋羽织从不迟到，今天少见的迟了一会儿，原来躲在旁边拍她。

    宜月顺手把头发扎起来，露出线条柔美的脖颈，扬起温婉的笑脸，左脸一个小小的梨涡显出来，看她。

    “怎么回事？美食博主现在也干街拍这活了？”

    她这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现在是某站著名美食博主，有几百万粉丝的那种。

    宋羽织拖出凳子，笑觑了一眼这一笑又招来不少目光的祸水，一边放包一边在手机上戳戳点点。

    “是呀宝，你美的太过了吧？这张我发朋友圈你没意见吧？”

    宜月摇了摇头，“随便你，想发就发，不过你朋友圈发我单人照合适吗？”

    宋羽织夸张地越过桌子在宜月脸上捏了捏，道：“不懂了吧，我就是要告诉别人，美女的朋友也是美人儿。”

    两个人笑闹着点好了菜。

    宋羽织犹豫了会儿，那个一直绕在她心上的问题还是让她开口了，“阿月，你真的没事吗？”

    宜月眼里笑意微褪，但坚定地摇了摇头：“还行吧，没有那么大的难过，失落感倒是比较多。”

    宋羽织还是有些担心。

    “那……方阿姨呢？”

    宜月垂下嘴角，沉默了。

    宋羽织叹了口气，“阿月，你知道的吧？以你的能力，其实干什么都会干的不错的。你没必要……”

    宜月打断了她，“我知道你的意思小羽，但你也知道我妈是个什么情况。”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宋羽织心中难过，面上的笑容却没跨，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

    “我听说张阿姨又给你介绍对象？她到底靠不靠谱啊，以前那些不是我说，都什么牛鬼蛇神，根本配不上你。”

    想到这个，饶是宜月这样的好性子，也不免深深叹口气。

    她用手撑住下巴，无奈地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宋羽织，“你自己看吧，一个下午给我发了十多条信息。”

    宋羽织：……

    「月月，我看过你的照片了。但是张阿姨发给我的是你的生活照有点模糊，可以请你发张你自己素颜的照片给我吗？」

    「你是C大的毕业的是吧？虽然我学历不如你，但是我现在已经是xx局在编公务员了 。(坏笑)」

    「你之前交过一个男朋友是吧？我有点想知道你们有没有亲密接触过呢？只是一点点好奇［玫瑰］」

    …………

    宋羽织简直目瞪口呆，她不可思议地看向宜月，“这人有病吧？你一条没回他一个人怎么说的这么带劲的。”

    宜月其实见怪不怪了，“正常，相亲的都是这种画风。这个还算一般，之前还有的会直接发视频过来搞在线非诚勿扰。”

    “张阿姨和你妈都怎么想的？”宋羽织无语至极，顿了顿，她低头抿了口水，用尽全身演技努力装作不经意，“阿月，你最近想谈恋爱吗？要不我帮你介绍一个？”

    “只要你想谈，我这里起码有一个加强排的帅哥愿意。”

    宜月知道她的意思，帮她往杯子里加了点水，看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贺嘉然是吗？”

    宋羽织：……太熟就是这点不好。

    “是一年多了，我知道你可能不在意了。但你们毕竟谈了快四年，我怕你还有点忘不掉他。”

    宜月浅浅一笑，摇头道：“小羽，之前你好像一直误会很重，我也没来得及和你解释就开始备考了。其实，他对我的伤害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

    她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高中生小情侣，她看着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地走进来，但女生的背包背在男生背上，属于男生的水杯也被女生紧紧握在手里，以宜月的年纪一眼能看出来流动在他们身边的青涩和悸动。

    他们正在初恋。

    她回转视线，目光坚定地看着宋羽织说道：“我好像，并不那么爱他。至少，他说要和我分手，我不想挽回他。”

    过去，她和贺嘉然是很多人眼中的模范情侣。他们两个郎才女貌，又是校园情侣。

    她温柔懂事，贺嘉然体贴细心，得知他们分手，不少人都替他们遗憾。

    宋羽织还是第一次在他们分手后听宜月说起贺嘉然。

    “你真的不难过吗？”

    宜月安抚地冲宋羽织点头，“好像是的。小羽，你知道的，和贺嘉然在一起之前我根本没谈过恋爱，他也没有。他追我的时候大家都说他很好，我那时……”她顿了顿，“也需要一个男朋友，才和他在一起。”

    “我们说是情侣，其实更像同学，同事，合作伙伴。”

    “那你们……”

    宋羽织想问，那你们当时怎么还决定订婚呢。

    这一年多宜月社交变少，人也低落很多，她一直以为是贺嘉然的原因。

    宜月又看向那对高中生情侣，女孩子可能害羞，不好意思在男生面前大口吃羊肉串，男生正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把肉剔下来盛在盘子里向女生推去。

    她和贺嘉然最后一次见面，他说，小月，你以后也会遇到你真正爱的人的。

    她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细白的手掌心。

    “我可能，根本不懂怎么爱人。”

    “小羽，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幸运，能和自己爱的人走进婚姻。我可能，能找到合适的，就不错了。我那时以为，贺嘉然是那个合适的人。”

    宜月和那个小男生一起看着他女朋友羞红了的耳根。

    宋羽织也顺着宜月的视线看向他们。

    电光火石般地，她想起了一个人，她几乎是把手里的筷子砸到了桌子上，急急看向宜月，“陈青时呢？你没有爱过，哦不，你喜欢过他啊！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