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约之诺

    这问话的语气太过于正常,以致贾轻欢一瞬不知以何种情绪应答他。

    男子倒也没在乎贾轻欢的冷漠,自顾自起身拢上外衣下榻,还有些困顿道:“醒了便好,把自己折腾得要死不活地过来,倒是废了我不少心力。”

    她这才干巴巴憋出一句:“谢谢。”

    听到这句答谢,男子的动作顿住了一瞬,他蹙眉靠近,“难不成真的傻了?”手搭在贾轻欢额前,又问,“那你还记得我是谁?”

    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搞得贾轻欢一头雾水,不过她很认真地端详了一下这位古怪的救命恩人,摇头,“不认识。”

    他脸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退开,垂眸凝神之间,那双潋滟的眸子显出一丝凌冽:“罢了,不记得我,认这个东西也可。”他掌心狐火窜动,少倾,凝出一个纹样奇异的白玉小珠。

    这东西贾轻欢很熟悉,是她们灵族之间传递密语的法器,以灵力铸成,会寻着灵气在识海中直接传递声音。

    甚至,从白玉珠的藤树纹样来看,这个小珠子是贾轻欢用自己的灵力所化。

    她有些疑惑,盯着白玉珠,“我的?但我从来没有耗费灵力做过白玉法器。”

    话音未落,小珠子灵力涌动,顺着她的气息寻来,贾轻欢竟然听到自己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相信南朔,相信你眼前这只狐狸。”

    骤然听到一句自己不可能说过的话,她思忖许久,“这......这是我昏迷时胡乱做了个法器么?”

    这位“南朔”打了个哈欠,幽幽道:“可能么?你伤成骨头都散掉几根,倒还觉得自己能耗些灵力弄个识海传音?”

    自然是不可能,贾轻欢抿唇,但觉得自己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更不可能,只好低头闭口不言。结果她这一垂眸,突然就这么看到了右手上那个比翼鸟戒,饶是贾轻欢向来八风不动,也不由得抬手惊疑道:“这是什么?”

    面前伸过来另一只手,指节间有个与她相配的连理枝戒。南朔似乎轻轻笑了,目光落在两人手上,淡淡道:“自然是姻缘戒。”

    他说完,敛了些笑容收手,又是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懒懒地坐在躺椅上继续道:“你既然忘了,我也无从向你讨债。总之你又来寻到了我,此次便不可始、乱、终、弃。”

    始、乱、终、弃。

    贾轻欢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若是没记错,她应该只是无意间被追杀到妖界然后为眼前这个妖怪所救,不知怎么就一醒来竟然被迫听救命恩人胡说八道,指责自己对初次见面的他始乱终弃。

    摸了摸手上的戒指,扯不掉,似乎是某种术法所铸,牢牢束缚在她的指节。

    她总算冷静下来,抬头看着没骨头一样躺在椅上的南朔,语调平静:“你说的这些我需要时间来思考,说实话,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谢谢你救了我,我身上还有一些银钱......”

    南朔手支着脑袋侧头瞧她,闻言又是勾唇,语气似讥讽似调笑,“不明白那便就事论事。你这些日子用的可都是上好的药材,更勿论我耗费好些妖力填你身子的破损,日日在榻上温着你以免失寒。你倒是说说这样的救命之恩,你要用多少银钱来偿还。”

    贾轻欢哽住,但也明白他定然有算好的考量,只是看着他平静道:“你说,我能办到的,都可以。”

    果然,一条狐狸尾巴缓缓缠上她的小腿腹,贾轻欢看着南朔头顶突然冒出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他有些满意地眯眼,道:“我不缺银钱,倒不如贾姑娘以身相许?”

    沉默,长久的沉默。

    她甚至不知道要先思考他这句话的深意还是先思考为什么这个妖怪会知道自己姓“贾”。

    贾轻欢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南朔倒也不急,那尾巴就这么轻轻在她脚踝处摇晃着,在晃了不知多少圈后,她忽然将手放在衣带上,语调仍旧冷静到有些诡异:“可以。”

    这下轮到南朔僵住了,他的面色似乎瞬间冷下来,那摇来摇去的尾巴滑到贾轻欢的手上,阻止了她宽衣解带的动作,皱眉,“这是做什么?”

    贾轻欢端详他的神色道,“你很奇怪,我答应了,你反倒不开心。”

    他一副被气笑的模样,“不是忘了我么?若是今日救你的是别人,你也如此?”

    贾轻欢摇头,她似乎扫了眼那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板一眼地回答:“若是别人,我可以为他当牛做马,结环衔草以报。但是你......”又思忖许久,补充道“你很好看,我不亏”。

    南朔:“……”

    其实更多的原因是贾轻欢相信了“识海传音”里的自己,灵族秘术可以流传许久且所说之话须全然真心,虽然她不知自己究竟何时留下了这传音秘术,但那白玉珠不可能作假,自己既然如此说了,那这妖怪应当不是个趁火打劫的心性。

    但南朔显然是信了这说辞,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好像有些满意,但又很不满意,最终一翻身背对着贾轻欢,只有一只毛茸茸的尾巴在忿忿地抖着,“那我倒是谢谢你一如既往的好色。算了......既然你答应了就好好准备,嫁衣的样式随你喜欢,妖界准备成婚仪式并不需要许久。”

    贾轻欢还是十分迅速地摇头,“不可。”

    南朔有些恼火,立刻转回来面对她,“怎么不可?难道露水情缘可以,但长相厮守不可?”

    这次回应他的是点头,贾轻欢一脸坦荡,“抱歉,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不能留在妖界。”

    狐狸瞬间炸毛,他站起来,在贾轻欢面前反复踱步念叨:“呵,笑死,你不会觉得我很想成婚吧,这世上好看的妖精何其多,我难道少不了一个贾轻欢,还是个灰头土脸回来的……”

    停下,看她一眼,那双潋滟的眸子微眯,忽然讥讽一笑“贾大少侠这次又要抛下我去当什么英雄,我猜猜,不会是想去查那劳什子的异病吧。”

    被说中,贾轻欢很想继续坦荡地点头,但后知后觉发现这狐狸眼里都快冒火,罕见地及时顿住了自己的动作。

    看她这表情,狐狸扯起了嘴角,他耳朵上的毛都竖了起来,“随你!反正你向来不守承诺沾花惹草,你爱去哪去哪!”

    贾轻欢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这狐狸气冲冲离开房间,木门一甩,啪嗒一声响,只余下他最后一句“养好伤了自己走!”

    **

    贾轻欢莫名其妙在妖界留了几日。

    那日狐狸让她养好伤再走并非虚言,她原本想早些离开,但总迷路在妖林之中,来回几次,发现自己在原地绕圈——而这正是妖力的手笔。于是掉头折返,很顺利回到养伤的小院。

    虽不见南朔妖影,但每日桌上定时出现伤药与吃食。

    空闲下来,她在妖界游历几番,听听茶楼讲书,顺带打听到了手上这姻缘戒的由来。

    姻缘戒为月神赐福之戒,需有情人于南野的月神庙相求,缔约之后随魂魄流转,亦可伴随转世而生,待两人重逢则再次显现。据考,月神庙已在多年前的万魔之乱中陨灭。

    贾轻欢摸摸手上陌生的比翼鸟形态的戒指,又想起那日南朔拿出的灵族传音灵器,心中模糊有了猜想。

    她沉心凝神,将感官倾入姻缘戒中,很快便感受到某种指引。

    贾轻欢顺着这种感觉前行到了小院,回廊曲折,她七拐八拐后仍然有些距离,干脆脚尖一点,身影掠过几道高墙。姻缘戒的指引让她感到南朔就在眼前。

    落地,眼前雾气萦绕,股股热意升腾弥漫,熏得人眼中凝起水汽。

    等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她下意识抬头,看见南朔正泡在温泉之中阖目养神,墨发垂下,遮盖水面上露出的些许肩颈。

    听见动静,他也只是抖了下睫毛,连眼睛都不睁,只是更深入水中一些。水汽缭绕,恍然间她似乎看见南朔勾唇笑着。

    “登徒□□,倒是会挑时候。”

    贾轻欢直愣愣看着他被浸得薄红的面容,眨眼,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有些失礼,侧头说着“抱歉。”

    水面微晃,南朔寻到了贾轻欢面前那一块温泉壁倚着,两手搭在边上,仰头瞧她,“既然来了就看着我说话,这般遮遮掩掩做什么。”

    她又是一眨眼,似乎在做什么思考,很快居然真的蹲下与南朔对视,十分坦率:“我的伤养好了,这些日子也思考过你的话,姻缘戒可追魂魄而来。我……我是你爱人的转世?”

    只听一声哼笑,虽然有熟悉的嘲讽之意,但沾着这一点温泉的水汽,听上去倒是柔和湿漉的感觉。南朔支着头盯着她,“说了你也不会信我,总之并非转世,这姻缘戒是你求来的,传音灵器也是你留下的——不是什么虚无的前世今生,就是你,完完整整的贾轻欢。”

    她确实有些好奇,白玉珠中留下的是她自己的声音,的确不像转世之说,但她又很肯定自己并非沾花惹草之人。刚想说些什么,一开口突然觉得有哪处不对,直直调换了话头,“你同我讲话,一定要变出耳朵和尾巴么?”

    南朔将头搭在手臂上,发丝间一对绒绒的狐耳正轻微颤动,狐狸尾巴探出一部分在水面之上,应当是使用了什么妖法,蓬松的尾巴毛上不沾水流。他轻笑,说话的语调也像沾了雾气般,“怎么回来之后倒是变成了一块木头。”

    贾轻欢的视线被那软趴趴晃来晃去的狐狸尾巴钳住,继续道:“很好看。”

    “喜欢?”南朔的声音轻柔,“摸摸也不打紧。”

    她差一点就真的伸手上去,顿住,后退一步,“我的白玉珠不会骗我,这世间光怪陆离的事情多了,或许是我真的忘了什么承诺也说不定——但我必须要去查异病,你的药材我会慢慢把钱寄还给你。至于其他的……毕竟过于突然……”

    话音未落,只听水流哗啦声。南朔一下撑着池壁起身,只是眨眼之瞬就裹好衣衫,幽幽然朝她走来。

    “我要那些银钱作什么?你倒是想得极好,挣了条命就潇潇洒洒地走了,也不想着对这姻缘戒负责……”南朔靠近俯身,眼睫微垂,如桃花般多情的眼眸此刻映着她的身影。他拉过贾轻欢的手,十分自然地把脸颊贴上去:“不是很喜欢我这张脸么?怎么不再多喜欢一点。”

    她不自觉蜷缩指尖,指腹划过细腻的触感。温泉雾气灼灼惹人昏沉,就算贾轻欢是个铁打的木头也多少感觉到思绪混乱。

    脸上思考的神色不减,稍许,贾轻欢直直看向南朔的眼眸,“好,我履行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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