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入睡，除了沙土味就是硝烟味，顾舞阳被呛得鼻头发酸，连带着额间阵阵晕痛，却再没办法支起身闭合窗户。
她烦闷地掀起棉被一头扎了进去，被窝捂得发暖，扑面而来的气流惹得顾舞阳有些窒息。恍惚间像是听到楼下传出声响，随之而来的是被单清新入鼻的草木味道。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何听。顾舞阳渐渐昏沉，终于放松下紧绷的头脑，在窗帘印不进光的傍晚，才入浅眠。
顾舞阳醒时不过凌晨，天光渐亮。
她撑着墙壁有些费力地走着，到楼梯处犯了难，抬头一望便看到何听衣着规整坐卧着，一副刚回来不久的样子，额头蹙起，满脸不安稳相。
不敢唐突惊扰，顾舞阳侧过身滑坐在楼梯旁，双手撑着面颊又犯了困意。大概是糊涂了，顾舞阳在听到轻踏的上楼声后，竟看到何听向自己迎过来并敞开了怀抱。还迷蒙时，顾舞阳几乎不假思索地环住了何听正欲叫醒她而靠近的身子。
随即顾舞阳当场感受到了掌心下对方肌肉的紧绷，立刻在何听看不到的地方瞪圆了眼睛，发现自己的头还搭在何听的颈窝。
“其实你下楼可以叫我，睡在沙发就是为了方便听到声响。”
两人的姿势有些奇怪，何听的手臂并未回抱住顾舞阳，胸膛之间相隔的距离，不知完美藏匿了谁腾升的心跳，最先开口的倒像是欲盖弥彰的客套话。
“啊、是吗，那就谢谢你了！”意识到自己做了逾矩事的顾舞阳，并未惊慌弹开，像是顾及颜面，偏偏继续做出让自己更站主导权的事情。
于是她再次搂紧何听的脖颈，就着对方木着的身体，将面颊碰了碰那只渐渐发烫的耳廓。
“走了，别呆了。你不是说我目前最好不要拒绝你吗，省着你说抱歉，不如我先道谢。”
何听生硬地坑吧了两个字词，但总觉得不合适，便用行动做了回应。
正要出门，又想到什么似得开口：“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哎……战场上哪能那么矫情，出发出发径直去卖轮椅喽！”顾舞阳观察到何听在她意料之中的别扭有些兴奋，努力追着对方逃避的眼睛，又伸出胳膊杵了杵何听的胸膛，“是呗？到时候就能给你省不少麻烦了。”
“不麻烦。”
何听下意识回答，却正中了顾舞阳下怀，她嘿地笑了一声，又生怕把人惹恼将头栽进了怀里装死。
发现被耍的何听嗔怒地瞟了一眼顾舞阳凌乱的发顶，这让几乎没有社交的他，无法理解对方是如何在有的时候幼稚得像个调皮鬼，有的时候又能独当一面一声不吭的成为那个应该成为的长辈。
可他也只是不理解，随着被捉弄的羞愤加大了跨步，但仍旧没有颠簸到顾舞阳的伤处。
到卫生总部要经过昨日被空袭的西城。
本以为会目睹到战乱的顾舞阳却发现一路上除了遭遇空袭的人员伤亡之外都非常平静，西部地区完全是一副早被占领的样子。
她想起何听昨天说过的话，才意识到可疑之处就是M国对已占领的地区再次发起了袭击。
“卫生总部人员较密，你在车上等着，我去将林医生叫来先给你看看伤处。”何听打断了顾舞阳的疑惑，把车停在一边做了安顿便离开了。
顾舞阳将车门打开，坐着观察来来往往的人们，想要找到母亲或弟弟，却无意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阳崽！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林柳是个不折不扣的书香女子，她比顾舞阳还大些，小跑过来，笑意温和，握紧了对方的手。
“小林医生！想死您了！”顾舞阳扑在林柳怀里发出可怜的呜咽声，直像个未长大的小孩儿。
“受伤啦？”林柳抬起顾舞阳的小腿看了看，由于对方是自己亲自带出来得学生，因此对顾舞阳的医术颇为信赖，并没有当即拆开包扎惊慌查看，“那你等等，一会儿床位腾开了我再给你好好看看。”
顾舞阳眨了眨杏圆的眼睛，瞳孔被日出照得亮晶晶的，看得林柳不禁伸手搓了搓对方的脸蛋。
“你过来干什么呀，又不能帮忙。”林柳宠溺地托起顾舞阳的脸，弯下腰与之对视。
看到对方贴近的五官，顾舞阳更为乖巧，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细弯的缝，只剩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像精灵翅膀般忽动着。
“啊，对了，轮椅！还有，何听进去找您了吧，他说要去找林医生来的。”
听到何听二字，林柳典则俊雅的脸露出了一副好事儿的表情，令顾舞阳惊奇地向后躲避，满是不可思议。
林柳在看到顾舞阳失控的神色时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她轻咳两声回答道：“哎呦，放心吧，卫生部的小姑娘虽然不少，但只是仰慕，都不太敢接近何听的。”
“那他还不出来。”顾舞阳都没意识到自己正探着身往屋子里面瞧。
林柳当即将顾舞阳身子摆正，再次贴近对方，一副大姐姐样，有些不争气地来回扫视着她：“何听嘛，面冷心善，眼里有活儿，说不定正帮着哪个伤患的忙呢！”
两人正说着，不远处的何听就拖着个旧轮椅准备过来，却不料身后出现个人揽住了他。
柯复繁早在林柳与顾舞阳见面时就立在屋侧观察，看她们接近，笑得欢快，于是面色越发难看。等何听出现，他就跟在后面走了几步，拉近了与林柳、顾舞阳二人的距离，随后就猛地使力摁了何听还未愈合的伤口。
听到何听吃痛的声音，顾舞阳比林柳先一步望去，看到了柯复繁悠闲而去的背影。
“何听？你这是受伤了又没处理啊，你看看这都渗血了。”林柳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提起何听粘黏在伤口处的衬衫。
“林医生，原来您在这里，我给我的夫人借轮椅用一段时间。”
何听后退两步弯腰鞠躬，换了道推着轮椅走到顾舞阳身边。
林柳关注到‘夫人’二字，当即又惊又喜地覆住了嘴巴，向顾舞阳投来眼神。见状，顾舞阳胡乱看了几处，抿抿嘴，垂过头去没做回应。
借着何听的帮助，顾舞阳坐在轮椅上，见着林柳快要过来，便扯着嗓子让何听跟着林柳去处理伤口，自己试着用用轮椅。
何听被顾舞阳突然提高的音量，弄得有些疑惑，垂头看了看晕湿的衬衫，又再次看向顾舞阳却只等到了对方表示确认的点头，于是告知她不要走太远，便闷着头回卫生部里了。
顾舞阳确实没敢走太远，不过到卫生部背面，却时刻保持着极高的警惕心，所以在肩膀被人搭上时，立刻作出反应。
她借着臂力迅速转身，反跪在轮椅上，手中是动作时顺势从对方腰间抢来□□，甚至同时上了膛。
顾舞阳提枪上抬，对上了她曾见过一次便再无法遗忘的眼睛。那是她与林柳的挚友，更是与林柳相互爱慕的人。
于是顾舞阳才卸下警惕，缓缓将□□垂落，惊愣在原地。她几乎是被那双瞳孔引着，无法主动移开眼睛。
“sniper？你不是死了吗？”
柯复繁还保持着顾舞阳将枪对准他时，半举着双臂，那副佯装害怕的样子。
“您叫错人了小姐。”
顾舞阳立刻回忆起与何听第一次见面时，他手机中的声音。于是顾舞阳并没有回应，她莫名悲从心来几番透不过气。她确信，自己绝对不会认错面前的人。
幼态的皮相，男子的骨骼，却有着诡异危险的行为作风，魅而不妖的气质，生着靡靡之音，倒是与那双眼睛相符合。顾舞阳曾总是感叹，对方就是矛盾的代表，不同与他皮囊般危险，心下是扭捏深埋的良善。
“你是女人吗。”
都说桃花眼漂亮，但当顾舞阳每次见到时还是要感叹。与单纯的漂亮不同，柯复繁的瞳色极黑极纯，引人深陷，却冷血旁观不予负责。但无奈那双眼睛太会蛊惑人心，像深海底苏醒的魅魔。于是顾舞阳循着过往的记忆，照旧开口，却全然没了第一次问出口的惊讶。
“能被识做女子，是我的荣幸。”柯复繁熟练地回应。
但柯复繁的确是恶劣的，那种近乎完美的恶劣，找不到回击方式。
“本人免贵姓柯，复兴的复，繁华的繁，您应该认识我的。”
说着，柯复繁挑起覆在右眼眼尾处的发丝，露出了抵着下眼角为了遮盖疤痕而纹着的一枝断梅。
柯复繁倾身过来，顾舞阳才发现对方半长的发丝能弯出恰好遮盖住断梅的原因。柯复繁的右耳带着一枚金色的耳挂饰品，背过耳后藏匿的是半朵绽放的牡丹，通体用金色的薄片制成，花蕊点缀着星点的红，刚好将发丝卡起。
“对吧，Orchid？”
闻听此话，顾舞阳像是受了刺激般拽着对方的衣领瞪视。却在拇指下感受到了粗糙的触感。
“你……认错人了。”
顾舞阳不可置信地挪开拇指，果然是外婆所说的绣样。
“那好，但刚刚那句话，应该由我来问您吧。”柯复繁自顾自地说着：“您不是早就尸沉大海了吗？”
正待顾舞阳惊愕失色萌生出不安的颤意时，柯复繁猛地起身挣脱，抬手指向身后。
“是他杀了您吗？”
顾舞阳被带着几连踉跄，随之看去，却撞入了结实的怀抱，她抬眸，张张嘴哑了一瞬的声音。同时，就在顾舞阳转身的瞬间，柯复繁将伸出的食指，换成了打招呼用的招手。
“何听！”
“……何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