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顾舞阳的脚踝毕竟属于枪击伤,又周旋了这么久,情况当然只坏不好。

    等到终于算是脱离了包围,顾舞阳硬撑的精神也濒临崩溃。她因紧张而紧绷的肢体,在被何听背着踏入丽襄国的破败中时逐渐无力。

    临近昏迷前,顾舞阳看到摇荡在自己与何听之间的芭蕾舞鞋,像一朵残垣中破出的梅。

    ‘保命的东西……’

    顾舞阳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意志攥紧了那双已经散落的飘带。

    何听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便招着手下加急把顾舞阳往医疗站送去,准备独自离开。

    “那个,统帅,这、这位小姐……”

    方才接了听通话的手下匆匆追赶到何听身边,说话坑坑巴巴的。

    “怎么?”早在手下追到自己身边之前,何听就放缓了脚步,只不过继续向前走着。

    “呃、不,您的夫人……”

    闻听此言,何听脚下一顿:“到底怎么了?”

    他沉声,并非烦躁与训斥,明明早已经习惯这位手下着急时的结巴,却还是有些怒气不知为何而来。

    “今日西处遭遇空袭,伤员过多,床位和医疗队的成员怕是都腾不出空来。夫人虽然自己做了紧急止血,但恐怕再拖下去……”

    何听随声思索,立刻作出决定,放弃了独自一辆车的想法,顺势向对方点了一下头,为自己刚刚不明的怒意误伤作歉。

    “既然医疗部情况正乱,应该顾不上接听电话。你的其他兄弟又正在执行巡逻任务。我先回去帮她把子弹取出来。你得亲自去将林医生接到我住处……”何听咬字清晰,一边启动车辆,一边做安排。

    “我自己来就成……”

    歪斜在后座的顾舞阳不知何时缓过了些意识,她并没有为陌生人添麻烦的习惯,脑子还混沌时就前一步打断了何听的话。

    两人都是干脆的性子,没有推脱,便随手下跟队伍继续巡逻去了。

    顾舞阳所到达的地方并不比教堂的装璜差到哪去,七色的玻璃、富丽的壁画,唯常用的东西显得格格不入。是一种独特的风格,简洁大方。那规整、洁净的长廊如同一条笔直的线相互连接,将整个建筑分割出了另一个空间。

    这是正抱着她的,何听的住处。

    何听将顾舞阳放在沙发上之前,讲了句抱歉,顾舞阳也顺着认为何听是对她的伤口所言。于是并没有打算理会。

    可何听却将医疗箱递过去时,又支愣着难免沾到血迹的胳膊避似的规矩退后几步:“你说过你自己可以,所以我要去洗澡了。”

    顾舞阳被他的话噎得哑言,心道:‘明明刚才还道歉,现在又一副冷漠的样子,真是装都不会装。’

    医疗箱一应俱全,顾舞阳熟稔地做好准备,便开始沿枪弹伤弹道做切口,过氧化氢与碘伏冲洗在伤处,令她疼得头晕目眩,于是头也没抬地回了句:“嗯,不劳您费心。”

    随后,她环视着周围,将立在一旁的抱枕塞进了嘴里。自然是没注意到何听本想阻止,却只能攥紧拳头的动作。

    何听离开得有些仓促,顾舞阳当他急着洗澡,毕竟没人习惯血腥味儿黏在身上。只不过还没一会儿,何听又踩着楼梯‘噔、噔、噔’地走了回来。

    “再没有麻醉剂了。”

    何听的语气难得的让顾舞阳听出些情绪来,那像是某种抱歉的态度,即便还是不甚明显。

    “喔……完全没影响!”

    顾舞阳就着镊子直接取出了那枚子弹,她有些惊喜何听的行为语气,却无法控制疼痛往脑仁里面钻。于是哄弟弟似的,她勉强半睁开一只眼睛,挥了挥夹着弹头的镊子,露出了平日里那般明媚爽朗的笑容。

    何听别过头去,看向顾舞阳的伤处,明显是在逃避留下口水渍的抱枕:“你继续咬着吧,还得包扎。”

    “你有洁癖?”顾舞阳动作一滞,揣测出何听一尘不变的冷色语调中并无关心而是嫌弃。她坠了嘴角,将手中的东西赌气般地掷出,任凭它们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你早说。”

    由于枪伤无法在第一时间进行缝合处理,需要多次清创,顾舞阳就搭着两句话,便不假犹豫地将刀头穿过了肉皮,她的声音有点悬,除此之外就像是日常谈话那般,“我会给你洗的,买个新的也成,但是现在麻烦您忍忍。”

    “只是习惯有条理点。”何听观察着顾舞阳的动作,发现东西刚好抛进放杂物的铁盘中,连血迹都没有迸溅到桌面,“我帮你……”

    “呃……头疼到睁不开眼!”两股声音重在一起,何听又不知何时收起了自身的凛冽,声音渐弱,后一句被忽视了个完全。

    “统帅大人,要不您屈尊帮帮我?您也看到了,我不怕疼,包丑点儿也没事儿,我这个人呢从来不挑事儿,你放心……”

    顾舞阳就像是喝醉似得闭着眼说个没完,全然没意识到何听在她睁不开眼时就握住了那双即将失控偏离的手。

    看着她满额的汗,听着对方的絮絮叨叨,何听垂眸盯着两人搭着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体温可能有些低。不敢再耽搁,又不敢轻易动作,无奈下何听抬起空的左手,伸着食指轻点了点顾舞阳要皱不皱的眉头。

    “会痛、所以不必忍着。”

    何听动作竭力轻柔,却还是不同于顾舞阳自己动手的感觉,于是她选择将头扑在抱枕中不露囧样。

    “我说统帅大人的瞄准度真不是盖的哈,够精确!我看了看韧带好像被擦到了,万一要废了,怕是以后走路都得成坡脚怪。”顾舞阳并无埋怨,像是沉默中随便寻起的合适话题。

    “不精确。”包扎收尾,何听站起身本没打算回应,但他觉得陷在抱枕中的声音闷闷的,还是开了口:“我瞄准的,是心脏。”

    “什么!”顾舞阳猛地抬头,脸终于算是缓和出了点血色,眼睛仍旧半眯着,纤长的睫毛胡乱地覆着些汗珠,舌挢不下:“合着刚进门那句道歉不是说给我听的,我还得感谢你呗!”

    本想着暴露一下自己越发下降的射击技术让对方打趣放松一下,却没想到起了反作用,何听显然有些无措,朴拙真挚地回答道:“不用。”

    “是因为眼睛吗?你那个眼镜儿。”顾舞阳特意为何听寻着借口,想了想又觉得自己问的在道理,便真想着等到对方的回答。

    可何听神色却突然凝重,故意避开了关于眼睛的话题:“我帮你……”

    “谢谢!包扎得很好我很满意。”察觉不对,又得知何听从一开始就动了杀心的顾舞阳,便立马识趣乖巧起来。

    “跳舞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何听突然问起,顾舞阳才注意到还在自己身上的芭蕾舞鞋。

    “还好。”

    “那看来你真的不是我母亲。”说着,何听从半跪姿态起身,暗自松了一口气。

    顾舞阳本还盘算着对方是不是真因为这双鞋才没杀自己,却不料等来了一句奇怪的话。

    “啊?你那会儿不是乱说的啊!”

    何听井井有条地收拾着桌面,“话不可以乱讲。”

    “那你是没见过你母亲?”顾舞阳的好奇心本就重,见对方有搭话的趋势,便歪着头追问。

    “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何听回身看到顾舞阳僵住的表情,认为是自己解释得还不够清楚,便补充道:“不过我能确定没有会跳芭蕾舞的。”

    像是完成任务一般,何听解释完毕,又继续提着块抹布擦拭进门时滴落在玄关处的血迹。

    顾舞阳随着他的行踪看去,认为何听半跪的身形有一种诡异的庄重感,不知道的还会以为他在进行某种加冕仪式。

    思绪跑偏的顾舞阳回过神来,发现对方早不见了踪迹。

    大概二十分钟左右,顾舞阳阖着眼睛缓了缓,头脑多半恢复了清醒,她东瞅瞅西望望,偌大的房间里不是武器就是书本,都被打点得干净,整齐地排列着。于是注意到脚还搭在人家的茶几上,就立刻反射性地收回,却因伤口的扯动疼到顿在原地。她抽着声不禁思考,认为蓬头垢面、一身臭汗、血迹斑斑的自己存于这个空间在就不大合理。

    “不要动了。”何听的声音截断而来,裹着些笨重的担忧。

    只见何听像是刚冲过一澡,濡湿的发丝半背过头顶半散在额间,就像顾舞阳认识的那般,绝无莫名地侵略气息,只是孤独却不骄傲。

    他没了眼镜的瞳孔又蒙上了一层薄雾,更显隔阂,清新俊逸。新换的白衬衣,袖口挽至手腕一拃往上,仍旧没有牡丹花的绣样,顾舞阳不免得有些失落。

    顾舞阳曾觉得,绣有金边牡丹的衣服一定会衬得人华贵,面容娇好,以礼相待的人穿也许可以接受,若要是性格再霸道些的壮汉,稍显油腻,因此顾舞阳一度抗拒寻找到对方,又无奈受迫于命令。

    但当下看来,顾舞阳觉得那金边牡丹也不会让何听像个霸主。她想起窝在对方怀里时,感受到的有着扎实腱子肉与不少疤痕的身体,却配合着过于白皙的肤色,定会衬得何听那副文武双全的贵公子样,变得一副黜陟幽明的君王相。

    “不要多想,今日的空袭有疑处,所以我一会儿还有会要开,作为礼貌,衣着得得体。”何听看着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顾舞阳缓言作为解释。

    话正说着,何听逐步接近的身形弯下腰来,下颌挂着点水珠,像意外融化的清冽。他看起来总是有些悲哀的,这让顾舞阳记起何听并不是得天独厚的少爷,更不是万人之上的皇天后土。他身先士卒,是性格促使下,作为统帅的必然之举,或明日身埋沙场,不畏生死的战士。

    虽未真正亲历这次的战场,但光是看着何听就能感受到如此的压抑,顾舞阳终于算是生出了合理的不安。可何听看起来并不像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悲剧,究竟什么会让他想要自尽,顾舞阳觉得自己不该多问。

    顾舞阳随着何听提动她的裤管,再次将脚放在茶几上,只不过这一次被垫上了软枕。

    “其实你有洁癖可以提前告诉我、我就注意着点。”

    “你的性格看起来随性又洒脱,做出的行为也并未出格或奇怪。到目前为止你并不需要我来提醒注意什么。”何听事不关己般讲着,就像是背诵清单表里的某项规则,“既然这是我的行为习惯,没必要为难别人为我做出改变。”

    ‘是很值得让人尊敬的小朋友啊。’顾舞阳悦色,继续注视着何听那张疲态却不显老气的脸。

    何听虽然被她盯得浑身不适但神色依旧。他斜睨着瞥了两眼顾舞阳,发现对方还是无所作为,于是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大脑反应有些迟钝不知道该做什么,甚至以为自己讲错话了,便持着不变的表情,只僵硬地背过身去收拾。

    他将医疗箱归整好,又像想起什么似得立于顾舞阳眼前:“进门的道歉是说给你听的。不过不是因为你的伤口。”

    顾舞阳当即回忆对方又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居然让何听如此认真的解释,却思索无果。这下她来了兴致,坦然对上那双真挚的眼睛,瘪了瘪嘴故作委屈:“说来听听,姐姐想想怎么原谅你才好。”

    “我帮你找到你的丈夫,但你也得帮我应对我的父亲,所以伤好之前我们对外先维持这种关系,待你伤好之后需要陪我去我父亲那里一趟……他说话可能会有些苛责……但在这之前你可以先住在我的房间恢复。”

    何听蓦地开口,难得的眼神有点闪躲。

    “哎呀,当然没问题,谁还没挨过骂呢!”

    双方都明了,顾舞阳当然不会拒绝,因为利用着统帅夫人这个身份在部队中一定会省很多事儿。

    “不过我睡沙发就成,我不挑的!”

    顾舞阳感叹何听转变之快,合理认为方一定是趁自己不注意做了什么坏事,便潦草拒绝,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有客房,但需要收拾布置。这里是战场,所以你现在需要一个良好的环境尽快修养。”

    一听这话,顾舞阳立马坐不住了,发现对方是诚心的想要让自己去他的房间休憩,当然还想继续推辞,连忙摆手拒绝。但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无法洗浴,躺在一定铺盖洁净的被褥中太过违和,想想都不适应。

    “我为我之前没有经过你的同意,而触碰到你所道歉。”说着,何听直接上前揽过顾舞阳,阔步上楼,但动作不会颠簸到她的伤口。

    由于突然腾空,顾舞阳下意识地揽住对方的脖子,又在听到他讲的话时匆匆弹开了手,“哎?难道你进门的道歉是因为下车的时候,见我行动不便扯开了伤口,就没经过我的同意抱了我?”

    “是。”何听微微点头,一身正色,“父亲说没有经过他人同意,而进行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并不礼貌,尤其是对女子。”

    顾舞阳觉得有些好笑,当即想到了个好法子:“那我现在不同意,你把我还放到沙发上就行。”

    可何听就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走着。

    “我拒绝了?”顾舞阳动了动看向对方的脸。

    “这并不能影响什么。在你恢复之前我可以一直道歉,如果你不想继续浪费口舌,做无用功的话,目前还是不要拒绝我了。”何听将顾舞阳安置在自己的大床上,床头边上是何听洗完澡后,为顾舞阳提前准备好的水盆与毛巾。“如果你觉得不安的话,我可以帮你把门锁上,然后将钥匙从门缝丢进来,明天我会带你去买轮椅。”

    “你把钥匙扔进来,明天怎么开门?”顾舞阳这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担心何听会和她住在一起。

    半开的房门慢悠悠地关闭,何听的回答倒是干脆。

    “破开。”

    由于窗户的存在过于显眼,房间依旧不太适合入睡,顾舞阳强撑着身子够过窗帘忿忿拉起。

    陷入黑暗后,何听扶着顾舞阳重新躺好才转身离开,他扭动把手,引进了门外一道彩色的亮儿。

    “名字!以后方便我找你。”

    闻声,何听身形一顿。

    顾舞阳本就昏沉,窝在柔软的大床上,像陷在雾里,眼睛又被晃着,看着何听的模样并不确切,她不安,讲出口的话用怒气伪装。

    “顾舞阳。”

    “何听。”

    于是顾舞阳不得不承认,何听的声音的确足够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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